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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先皇驾崩,吐蕃来犯,又是用脚趾头都能料想到的情节,宫中选取一位适龄公主嫁过去和亲;说得好听了,是为促两邦友谊;说难听了,就是用美人换安定。

      “前朝公主谢挽宁,而今年芳十九,贤良淑慧,忠贞慎德;特赐封号曰昭和,择日嫁入吐蕃,以促我两邦之谊。钦此。”

      小太监宣读完旨意,两手将圣旨捧至谢挽宁面前:“昭和公主,接旨吧。”

      谢挽宁仍旧坐在椅子上不起来,斜靠在桌上悠悠饮了口茶,睨了一眼小太监,曼声道:“皇兄还真是看得起我。”

      随身的小侍女递上圣旨,谢挽宁细细一瞧,视线落在“昭和”二字,“嗤”一声,谢挽宁将杯底暗暗往桌上一磕:“昭,和。谁稀罕呢?我叫谢挽宁”

      我也只想做谢挽宁。

      听闻前阵子北疆战场上厮杀出来个怪人,苍南营将军,叫萧弃。北朝有个传统,领军以来破足一百场战事,可得金羽令,封正二品护卫将军;那萧弃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还是个女子,拼了命的打仗,流血。坊间传闻说这姑娘自战场上下来,眼珠子都掉了一半,晃晃悠悠挂在脸边儿,可吓人呐……

      “真是只要功名利禄不要命了。”这事儿故而成了太监宫女们的饭后谈资。

      谢挽宁第一回见到传说中没了眼珠子的萧弃,是在朝堂上头。

      北朝公主按律可以听政在侧,虽说她本来不愿意掺和朝堂里乱七八糟的国事军事,但她实在想瞧瞧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红颜祸水”,又云淡风轻送她去和亲的满朝文武,究竟长什么模样。

      “臣萧弃,特来参拜陛下。”

      文武百官闻声,纷纷往两侧避让,正中央走来一位女将军;同话本子上画的不同,没有束着高高的发髻,没有穿戴金戈银甲,没有随身佩剑在后背,更没有同旁人说的那般,缺了只眼睛。

      谢文启见状从龙椅上起身,递了个眼神给侍奉一旁的太监;太监跟了谢文启多年,已经十分圆滑,斟了杯酒递给台阶下头的萧弃,毕恭毕敬道:

      “萧将军,陛下敬您呐!皇恩浩荡,将军还不快谢过?”

      萧弃接过酒却未喝,扬手倒在地上,“陛下还是先敬给死去的将士罢。”

      谢挽宁狠狠翻了个白眼,先开竹帘子从后头走出来:“若是前朝将士都如你说得这般不要命,还要我去和亲做什么?”

      谢挽宁可算看清萧弃的脸了——头发束了一半,另一半随意垂下来;棱角很是分明,白皙,却不似闺阁女子那样细嫩;那双眼睛尤其好看,丹凤眼,眼尾微微翘起,睫毛纤长而不卷翘,清汤寡水的;不过因着这人是谢文启的人,谢挽宁并不十分喜欢,还觉着她手腕上带的金镯子土气极了。

      萧弃约摸比谢挽宁高了一头,撩起眼皮时仿柳叶划过池水那样,不咸不淡的,若无其事的。看上去有些讨打……

      “啊!你干嘛?”

      萧弃忽而跪在谢挽宁面前,吓得她后撤两步,“方才见皇兄你不跪,跪我做什么?”

      话刚说出口,谢挽宁便已然反应过来——你也该跪我的……我都要去和亲了。不过碍于场面,并未宣之于口。

      萧弃转了方向,对着谢文启行了一礼:“臣恳请,护送公主和亲。”

      “噗”,谢挽宁又是笑。坊间说她掉了只眼珠子是假,说她要功名不要性命却是真。

      “皇兄昨日才说,护送我和亲有功的,破例加封为二等功臣,如今许多人上赶着护送我。比起他们,萧将军有何过人之处啊?”

      萧弃取下腰间的金羽令,“依照祖制,领兵以来破百战者,得此令。而今满朝将领,只有我有金羽令。”

      “况且……”萧弃抬头望了眼谢挽宁,复又拱手向谢文启,“况且我是女子,照顾公主起居也方便些。”

      反正是块烫手山芋,随便谁人送去都可以;况且萧弃出身寒微,即使真死在路上,也不会有人向他谢文启讨要个交代。

      “准了。”

      ……

      谢挽宁得到加封功臣的消息不假,却漏了一点,谢文启原话是:无论公主死活,均获加封。

      吐蕃路遥,萧弃带了二十来个弟兄同往。她同谢挽宁没什么多余话说,甚至不曾多看一眼,只一句,“公主,合该启程了。”

      马车里,萧弃阖眼坐着,身板挺得十分正直,好似周围一切于她而言都是不存在的。

      “诶诶”,谢挽宁伸手戳了戳萧弃,“你要不去后面那个马车里坐着?你在这儿盯着我,我没法休息呀。”

      萧弃撩起单薄的凤眼,道:“臣要照顾公主,恕难从命。”

      照顾什么照顾,还不是怕我跑了。谢挽宁暗自想。

      不过这萧弃和旁的将军很是不一样,说话文绉绉的,还十分温柔,好像只言片语再耳廓轻轻一敲,四肢百骸都该跟着颤上一颤。

      萧弃觑她一眼,缓缓道:“况且,臣方才闭着眼,未曾瞧过公主。”

      谢挽宁轻咬住下唇,暂时想不到什么揶揄的话来;半晌,才轻声道:“就不能放我自由吗……”

      我是个公主,就活该不能自由吗。

      “我们一路,要经过多少地方啊?”

      “自京都,到楚州,望州,柳州,南城;再往北,过了程骑关,便到了。 ”

      萧弃拨开窗帘看了一眼,正值五月份,日头晒得厉害;萧弃慢慢放下帘子,续言道:“公主闭眼睡会儿吧,路还长呢。”

      约莫半个时辰,谢挽宁便又坐不住了,支着眉毛瞧瞧睁一只眼,缓缓挪到萧弃旁边挨着她坐下。

      “萧将军,将军?”

      萧弃没有理会,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攥得紧了些。

      “萧弃……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呗?”谢挽宁拽着她的衣袖晃了晃:“一会儿便入夜了,你放我去净身,我偷偷跑掉,你再跟他们说我是失足掉下山崖,尸骨无存。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如何?”

      萧弃睁开眼,略带嫌弃地甩开衣袖上攀着的手,“再高的山崖掉下去,骨头虽然零碎,山崖下头也会有摊血渍。若是陛下来日寻不见公主的……遗骸,那臣也自身难保。”

      谢挽宁撇撇嘴,这样血腥的话也说得云淡风轻,这萧弃真是个不要命的啊……

      第一次谈判便以失败告终。

      不过谢挽宁好似捕捉到萧弃的一点点软肋了,方才同她说话时,萧弃耳朵后头悄悄生了些霞色,很淡很淡。

      “若是那我自己当饵,来换个自由呢?”

      谢挽宁心里生出个好笑的念头,却又转头便打消了——她们都是女子,谈何如此啊?

      可是谢挽宁幼时便十分喜欢一个女孩,只是后来不知怎得,再也没见过了。

      万一她上钩了?万一呢。

      ……

      “萧将军,我想同你睡一张床榻。”

      才刚驻到楚州,扎好营帐,谢挽宁便颠儿颠儿跑去萧弃帐内。

      萧弃抬眼瞧了瞧只够睡下一人的床榻,微微附身,薄唇一抿又迅速放开,问她:“为何?”

      “哎呀!”谢挽宁拍了下手,又像鸟雀一般地摊开,“都说五月份的晚上阴气十分重,况且你瞧这外头,荒郊野岭天黑地暗的,我怕。”

      见萧弃的表情有些松动,谢挽宁自顾自跑到床榻边儿上,坐上去弹了两下,不软。起身续言道:“而且你不是要监视我么?我同你睡一张床岂不是更方便些。”

      萧弃屏着气,松了小半口,温声道:“公主自便。”

      萧弃脱了外衣,颀长的身形一览无遗;衣带紧紧束着腰身,前后弯曲的线条好似是被精心画就的。都说真正好看的人,只消一个空骨架子站在那,便已然胜过旁的千百倍。谢挽宁看萧弃便是如此。

      营帐里架了把长剑,萧弃习惯每晚睡前绑上沙袋练上一练。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什么的,谢挽宁大概知道些,她看得出萧弃的剑法不同于那些花拳绣腿,毫不拖泥带水,刀刀要人性命。

      谢挽宁坐在床沿上晃着脚,“你这剑刃瞧着十分薄,不会断掉吗?”

      萧弃十分投入,并未理她。

      “你的沙袋好像漏沙子了诶,一会儿我帮你缝缝?”

      “不必。”萧弃回了句话,声音却没有想象中的颤抖。

      “你累不累?要不要本公主帮你倒杯茶喝?”谢挽宁说罢要起身,却被萧弃一个推就重新坐在床上。萧弃离她十分近,将剑背到身后去,居高临下地看;谢挽宁慌了神,心跳也不大整齐,她含着下巴清清嗓子,“萧小将军……要喝茶吗?”

      萧弃起身,将剑柄重新搁置在架子上,缓缓道:“我晚间从不喝茶。”

      “哦。”装什么装啊?像要吃斋念佛似的。谢挽宁狠狠白了她一眼。

      萧弃转身瞧着她,眼底闪过似有似无的质问,虚无缥缈的嗔怪。

      “怎么了?”谢挽宁有点儿心虚,尾音稍稍扬了一点,轻飘飘挂在话尖儿上。

      “我在想,公主方才为何唤我……‘小将军’?”

      “不可以么?”

      “我年长公主四岁。”

      哈哈。谢挽宁愣愣笑了两声儿,心里头的无语差点顺着睫毛溢出来。

      这萧弃平日一副青山绿水,若无其事的样子;连说话也是冷冷的,一字一句都十分吝惜,而今瞧着却愣头愣脑。谢挽宁起了逗她的念头勾着嘴角笑一声,曼声道:

      “萧弃将军,你方才为何不自称‘臣’了?”

      萧弃将眼一眨,再一眨,缓步走到谢挽宁身前,道:“公主快些安寝吧。”

      嘁。没劲。

      这是谢挽宁十九年来,头一回睡在宫外头;此前她一直觉着自己是个十分强悍的;再不济,也总不至于在夜里偷偷想家。

      可外头月朗星稀,和她自小在京都瞧见的一样;只是四四方方的天变了形状,竟一时睡不着了。

      “萧弃,你睡了吗?”谢挽宁在黑暗里使劲睁大着眼,听见枕边原本均匀平稳的呼吸稍稍一颤。

      应当没睡。

      “我刚才瞧见你的剑法十分厉害,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

      “约莫十一二岁吧。不算久。”

      “嘶——”谢挽宁转身,手腕子撑着脑袋朝向萧弃,“那便是十年前?”

      “嗯。”萧弃温出一声鼻息,淡淡的。

      “十载时间便叫你拿到金羽令了?怪不得外头都说你十分凶悍,拼命打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萧弃望着营帐天花板轻笑一声,抬手拍了拍谢挽宁:“睡罢。”

      谢挽宁“唔”一声,紧挨着萧弃躺下。墙上的树影并不十分明显,枝叶随着小风轻轻晃荡,一下一下扫在谢挽宁心头。

      “晚安,萧小将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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