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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阿潘在医院里昏迷了半个月,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好像做了很多场梦,梦里人影憧憧,但总有一条黑漆漆的影子始终存在,他抓着阿潘的手腕说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他醒来后什么都记不起来,只觉得右手手腕传来持续不断的刺痛。

      针尖扎进皮肤,冰凉的液体缓缓流进体内。

      医院的病房,一片纯白色,很明亮。习惯了睁眼就是一片漆黑的房间,突然来这么一下。阿潘顿时觉得恍惚。

      医护人员见他醒了,打开门叫进来两个人。

      阿潘躺在床上清醒了一些,胸口处还有些疼。他闻声看去。

      袁案和李呈卓一起来了,他们拎着水果篮,好些颜色鲜亮到时令水果,竹编提手上还扎了一根红丝带,红丝带挽成一朵花。

      李呈卓坐过来,面带关切:“感觉好些了吗?”

      阿潘越过他的肩膀,朝袁案身后看去,空荡荡到走廊。阿潘收回视线,朝李呈卓笑了笑:“好多了。躺久了还觉得不适应呢。”

      “你送来医院的时候失血过多都快没有呼吸了,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又一直昏迷不醒,我们来了好几次,还好今天你终于醒了。”

      李呈卓说着说着声音有些哽咽,袁案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我们都已经考虑,如果还是不醒就转院。”

      这家三甲医院已经是主城数一数二的医院,再转也不会更好了。阿潘失笑:“不要太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那天晚上,谢谢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李呈卓真诚道谢。

      阿潘伸出手,软绵绵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掌,道:“我在袁或那里住着没什么朋友,你多来找我聊天就好。说实话,我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不过现在想想我还挺勇敢的。”

      袁案和李呈卓都被阿潘孩子气的发言弄笑了。阿潘见他们的表情不再那么紧绷,吁了一口气。

      他替李呈卓挡刀,踏出去的那一步也不完全出于勇敢的冲动,他有自己的考量。

      只是,希望不会有需要用到的那一天。

      李呈卓坐在那里,袁案与他贴得很近,虽然是他单方面靠近,但李呈卓也没有躲开。阿潘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悠了两圈。

      又问道:

      “凶手抓到了吗?”

      袁案正色道:“抓到了。是雇凶伤人。那晚警察局的人来了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为什么要伤人?”

      他顿了一下,道:“你可能不知道,出事前不久,有一个老妇人带着孩子在我家门口闹事,污蔑说我们袁家害死他儿子!但是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阿潘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双浑浊的老眼。那人刺伤他,被袁或踹倒在地后还是一眨不眨地盯死他。

      后背泛起一股寒意。

      “她儿子明明是自己不爱惜身体,抽取一次信息素后至少要休息三个月的时间,他到好,跑到柳城的私人医院去卖信息素。自己害自己,跟我们袁家又有什么关系?”

      柳城?!

      阿潘骤然色变。

      他声音艰涩,道:“柳城有很多这样的私人医院吗?”

      袁案看了他一眼,道:“对啊,最近几个月突然冒出来很多家,跟打不完的蟑螂一样,倒下一家,又有无数只跑出来,烦死了,连带着我们袁家的这门生意都要受限。”

      李呈卓突然想起阿潘的家乡就在柳城。袁案兀自滔滔不绝地抱怨,他抬肘去撞袁案的后腰,打断道:“不过现在你也不用担心,凶手已经通通被捕入狱。你刚醒,要好好休息。”

      吊瓶流走一半,药珠滴滴答答地往下坠。

      阿潘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袁或……他怎么没来?他受伤了吗?”

      说完,他轻轻咬了一下舌尖,目光垂下去。

      袁案和李呈卓对视一眼。

      李呈卓道:“袁或他……把你送到医院抢救后就发病了。”

      阿潘一怔。

      “你知道的,他发病时信息素爆发,他又无法控制自己。总之状态很糟糕,又影响到了无辜的人。”

      “那后来呢。”

      “对于他的病,零契合的信息素是最好的抑制剂。也就是阿潘你的信息素。医生都准备好仪器抽取你的信息素了。但袁或不同意。”

      “他不同意?”

      “对,他不愿意。你当时血流的就剩一口气了。再抽掉你的信息素的话,后果根本无法预料。”

      病床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道:“那现在怎么样了?”

      “在湖心岛的家里,用普通抑制剂压着。”

      “但那些东西就是饮鸩止渴。”

      袁案突然出声补充。

      两人走后,午后静谧。

      暖阳盖在身上,他还是一阵阵发冷,药水的流淌声离的很近,又似乎隔的很远。

      阿潘盯着天花板发呆,墙上的小电视静音播报着新闻,正是袁家凶杀案的报道。事故造成了许多无辜人士受伤,所幸无人死亡。为了保护事故现场,屏幕里警察拉起警戒条,挡住拥挤的围观群众和大批抬着相机的记者。他们背后,宏伟的庄园中,那些金色彩带迎风飘荡。

      他忽然想,袁或也是在飘飞的彩带中,带着他离开的。

      等到阿潘终于出院时,距离案发当晚已经过去整整一个多月。新闻栏目开始播报其他时事新闻,那些曾在阿潘病房外跃跃欲试的记者也离开了。

      他住院这段时间,袁或一次也没有来。袁案和李呈卓偶尔来看望,每次都会送来昂贵的补品,但带不来那人的消息。只是说还在静养。

      他还在静养。

      不知怎么回事,阿潘心中忐忑不安。这种不妙的预感很快得到应验。

      刚踏出医院大门,徐大哥发来消息告诉阿潘,母亲病情加重。

      他催促阿潘尽快回去。

      阿潘母亲的病不是突如其来,日积月累的小病小痛随着年岁增长忽然爆发,终于压垮了这位平凡而又善良的妇人。治病需要很多钱。阿潘正是因此答应袁家的请求。

      合同上有一条说,病愈后可离开。

      那如果治不好呢?

      虽然明明知道这是一种束缚,但他甘愿走进去。看似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陷阱,就像天平总会往更有钱有势的一方倾斜。但对于阿潘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命中注定的机会,在他最需要钱的时候,袁或出现在他面前。没有比这份合同更合适的,比治好袁或的病更合适的,拯救母亲的机会了。

      可是现在,他刚走到一半,母亲却病重了。

      后悔吗?

      他不知道。

      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快阔的屋内一如既往地没有开灯。就像一辈子生活在暗处的动物。

      仆从们投来探究的目光,这些由袁父安插进来的人,监控着袁或的一切行踪,让那个远在国外的老头也能将这个藏着他最大秘密的儿子牢牢握在掌心里。

      这些人的来历,阿潘来到袁家不久后袁或亲口告诉他。

      湖心岛只住一个袁或,袁或又把住他,使阿潘永远无法离开他的视线,直到袁案家的那场刺杀。

      突然惊醒,时间太长,以至于阿潘都习惯了。

      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回来,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从一片明亮又踏入一片漆黑。

      一瞬间,阿潘忽然理解袁或那种幽微难辨的心境。

      大家都在伪装。

      管家领他上楼。

      他知道袁或发病时的不受控制。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就算没有他的信息素,现在应该也没事了吧。

      这么想着,管家却越过袁或的房间,用钥匙扭开隔壁对一间小门。

      “管家,他的卧室是这间。光线太暗,你是不是看错了。”

      阿潘纠正他。

      “没错,少爷现在不在卧室,他在这间屋子里。”

      阿潘愣住了。

      这扇小门紧邻袁或的卧室,一直锁着。以前路过这里,还以为是一处废弃的杂物间。

      “您进去吧。小心一些。”管家叮嘱道。

      屋内流动着浓重的海水味。

      房间很小。甚至只有阿潘卧室的一半大。只放得下一张床,床脚离墙两掌宽,过一个人都很困难。窗户倒是敞亮,此时黄昏暮色照进来,洒下一片金黄。

      屋内比走廊亮堂。

      床上躺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捆着一个人。

      袁案身型高大,床铺不够长,他的脚垂在床脚外。他穿着夏季睡衣平躺着,双臂放于身侧。肩膀、腰部、大腿上都被坚韧的束缚带横横拷在床上。

      他睁着眼从头到脚打量阿潘,见他不说话,嘻笑一声:“怎么,吓傻了?”

      “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没见过束缚带?捆精神病人和罪犯就是用的这个。”

      阿潘小心翼翼地越过他的腿,踩上床塌,伸手抚摩束缚带。

      很粗粝,像树皮;很冰凉,又像蛇皮。

      “为什么要绑这个东西?”

      袁或目光松散,道:“发病了,我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人。血的味道好香。”

      阿潘想起袁或上次发病差点标记自己,点点头:“确实,你发病的时候像个禽兽。”

      “你就不能用个好一点的词形容我?”

      语气委屈,可目光却越发锋利如刀,盯着阿潘看的时候好似能把人吸进去,喝光他的血。

      像一匹狼。

      阿潘平静地注视他。

      脑子里却思索着,猎物该如何逃脱追捕呢?

      他一只手撑在袁或耳侧,一边俯下头,问:“你想我怎么形容你?”

      跑得快?不一定跑得掉。

      袁或却不回答,盯着阿潘越来越近的眼睛,反问道:“你的伤口好全了吗?我看看。”

      他试图抬手,却发现自己被绑住,根本无法动弹。

      “我看看你的伤。”

      躲起来?被找到会很惨的。

      阿潘停在半空。浓郁的海水味使他头疼不已,面色煞白。

      “你还是出去吧,你刚出院。”

      “有关系吗?我刚出院跟我治疗你的病有什么关系?”

      还是,反杀捕手?

      袁或一怔。

      阿潘语气淡淡,就像谈论今早几点钟金子吃完了狗粮那样平静。没有任何责问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其他奇奇怪怪的情绪在里面。但袁或下意识地觉得,这个问题的回答将会改变什么,是什么东西他说不清楚,但他隐约意识到这对于他和阿潘都同样重要。

      莫名的,有些畏怯。

      少年犹带病容的脸近在咫尺,他偏过头去。

      “那就是没什么关系了。”

      阿潘继续道:“还有,那晚谢谢你救了我。我只有一个办法报答你。”

      他听见阿潘这样说,袁或更加疑惑。恍惚间觉得两人好像都弄错了什么。

      但是下一刻,沉郁的桂花香气袭进他的鼻腔。

      后颈处剧痛袭来。

      百分百契合上演的是天作之合的戏码,零契合是指着鼻尖说你们是天生冤家。

      孽缘。

      阿潘咬着那处,忽然鼻尖一酸。

      自己谁也对不起。嘴上说的冠冕堂皇,拿人钱财,替人治病,又报复似的使对方痛苦。

      关心太珍贵,也太容易使人亏欠。

      他做好离开的觉悟,就不能拖泥带水。回归最朴素的金钱上的你来我往是最安全无害的。

      他决定了。

      要尽快结束这场交易。他要回归原本的生活。

      袁或能感受到后颈处突如其来的焦急,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心口发紧,嘴角发麻。

      他故作轻松地调侃:“这么猴急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的信息素是百分百契合的呢。”

      阿潘半跪着,撩起已经长到眼睫的头发,眼神迷离:“不,我们的契合度是零。”说着又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一碰,圈出个零的手势。

      袁或见他显然是痛得意识不清了,觉得好笑,用嘴唇去碰那个圈,道:“知道了,是零。”

      手指猛然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他忽然泄力,腰一软,趴伏在床上。

      尖牙扯着袁或的腺体,露出一片红肿。

      听见对方痛嘶一身,阿潘赶忙松口。却听袁或闷声道:“我没事,你能忍住的话就继续。平时腺体跟死了一样,发病时又控制不住。注射了那么抑制剂,还不如你咬一口管用。”

      阿潘目光一沉,继而张嘴。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暮色消失殆尽,点点星子高悬夜空,也照不透屋内的黑暗。

      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充斥整座房间。绞死,像草丛深处纠缠不清的两条小蛇。

      床上,束缚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两人相拥而眠。

      最后是疼晕了?也可能是睡着了。

      梦里,阿潘也躺着,只不过他不愿意睡。靠着床头等母亲来讲故事。

      白裙飘飘,女人坐在床头,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那是母亲。

      女人翻开绘本念起来,声音如温水一般缓缓流进阿潘的耳朵。

      就当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吼叫打破了温馨的氛围。声音苍老嘶哑,像父亲,又不像父亲。

      白裙飞走了。阿潘还在床头靠着,他想下床却无法动弹,仿佛无形之中有一条带子将他捆绑。

      幸好,母亲很快就回来了。

      “睡吧。”

      他听见母亲这样说,眼皮越来越沉。一片凉而软的唇落在他的眉心。

      睁眼。

      窗外鸟雀啼啭不绝,蝉声一阵接着一阵。

      他的整张脸埋在袁或的锁骨处,近到能看见血管的突突跳动,已经闻不到任何alpha信息素的味道了。

      他呼吸一窒。

      袁或还没醒。

      阿潘暗暗攥紧拳头,鱼骨发夹的边沿刺痛了他的掌心。

      他正想偷偷挪开,只觉得眉心一凉。

      袁或的唇紧紧贴着。

      他不敢动了。

      许久,阿潘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他盯着袁或锁骨处的一枚小痣,思绪飘到很远。

      张了张嘴,鼻腔里灌满这人的气息。

      他叹喟:“如果……如果我说我要离开。你会同意吗?”

      沉默。

      “算了。”

      阿潘闭眼睡去。

      黯淡晨光中,袁或道睫毛颤了颤。

      离天光大亮,

      还有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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