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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十 ...

  •     要拿到“畅游”联盟内外的小小通行证,有一条硬性规定,申请人需要父母双方至少有一位为外联盟人,才可获得准许。

      阿潘的父亲是外联盟的人。

      社会普遍认为,腺体分化失败的人是潜在的犯罪分子,他们体内存在导致精神疾病的基因,如果不将他们隔离开,这些基因就会如同病毒一般向社会传播恐惧。

      联盟成立以来,将所有腺体分化失败的人通通迁往外联盟居住,且不允许跨越边境。但随着时间迁移,这条禁令也渐渐松动。

      那天,阿潘的通行证顺利到手,可前往外联盟的路依旧不顺利。

      他忘记了,十二月柳城会举办祈雨节,以求来年老天爷不要再向这座饱受干旱困扰的城市吝啬“眼泪”。

      按照惯例,祈雨节开始,边境会关闭一周。

      阿潘知道,逃到外联盟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袁或醒来,他第一时间就会杀到这里。

      时间不等人。

      他的第六感很准,就在节日当天,阿潘看见了他最不想再见的人。

      祈雨节首首日,东街广场中央将举办祈雨舞蹈。

      徐和周不知道阿潘与袁或的过节,只当他挂念母亲,执意带阿潘出门散心。

      像是专门等候他的到来,阿潘和徐和周一进场坐定,表演就开始了。

      最中央是一口古老的青铜鼎,鼎中灌满水,水将会在此摆放一周,吸收七个日夜。

      数名舞者围鼎起舞,大圈包小圈。外围是十二名穿黛□□笼裤的男性alpha手牵手围城一圈,十二名衣装艳红的女性omega与男子两两相对。男子向内迈步,女子向外迈步,穿插缝隙,袅袅娜娜,蓝与红犹如霓虹闪烁。

      两个音响震耳欲聋,配合着音乐,台上莺歌燕舞,台下拍手称快。

      天上的雨一颗也没见掉下来,人们脸上的汗珠倒是一滴接着一滴。

      阿潘坐在最后一排,又远又高,视野意外的不错。

      隔着纷纭人群,十二名女子戴面纱,十二名男子戴面具。面纱千篇一律,面具各有不同。

      仔细一看,面具涂油彩,形态酷似十二生肖。

      稚嫩童声自身侧响起,一个小女孩问大人:“真的能求到雨吗?”

      大人道:“当然可以。总有下雨的一天。”

      阿潘倏地回忆起小时候,他也曾这样问过母亲。

      那时候,台上台下的人少了一半,没有音响,配乐完全由地方民乐团完成。

      也在最后一排。

      阿潘问:“真的能求到雨吗?”

      母亲道:“可能吧。”

      阿潘问:“如果没有下雨呢,还要继续跳吗?”

      母亲道:“当然了。说明跳的不够好。”

      阿潘道:“如果真的下雨了呢,还要继续跳吗?”

      母亲道:“当然了,就像咱们去寺庙祈福,菩萨替你完成了心愿,也是要还愿的。这是一种感恩。”

      那时候,阿潘不知道什么是菩萨,但他知道什么是感恩。

      爸爸和妈妈吵架时,阿潘偷听到的最多的词就是感恩。妈妈要爸爸懂得感恩。

      爸爸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嘱托阿潘,要对妈妈好,要懂得感恩,爸爸生前没做到的事情,阿潘要替他完成。

      音响播放到最高潮,舞裤越走越快,裙摆越荡越高,眼花缭乱,简直形成一片粉蓝色星云。

      在这一片星云中,阿潘看到了那个戴金牛面具的男子,男子比其他十一个生肖高出半个头,脖子上缠了纱布。

      敏锐的,阿潘的身体比他更早认出他,心尖蔓延开丝丝缕缕的疼痛,零契合的alpha,海水味的信息素,有一种溺水的感觉。阿潘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他找来了!

      这么快?!

      每转一圈,金牛面具便会远望阿潘坐着的位置,试图找到他。他们的身体犹如两块互相排斥的磁铁,哪怕厌恶对方,也能在最远的距离最先找到你。

      阿潘坐不下去了,他对徐和周说先走一步,也不解释也不等对方回答。他弓着腰快步穿过人群,朝家中奔去。

      想要逃离猎手,猎物需要比猎手更早发现对方。

      马路上,一辆军用卡车冲出来,与阿潘贴面而过,他吓到腿软,车后传来骂声。他应声望去,以为对方在骂自己没想到他们指着阿潘身后怒斥:

      “这群狗娘养的臭崽子!”

      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些年那十来个小孩子的尖声诅咒。

      阿潘此刻倒是回过神来,他抓来一个寸头小男孩,紧张地问:“这些车一般什么出现,在哪里能堵到他们?”

      寸头男孩凝视他片刻,忽然嘿嘿一笑,刚才骂人时的那股傻气忽然消失,拉着他钻进小巷子里。

      家中。

      静谧安详的房间将节日的喧闹隔绝在外,街上偶有敲锣打鼓的人经过,这些声音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

      终于。

      他尽量简便行装,当他拎着行李离开卧室时,徐和周斜靠着楼梯口,仿佛等候他多时了。

      “来得急走得急,又出什么事儿了?”

      阿潘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那些人可不会等着他。

      “抱歉,徐大哥,我得赶快走了。具体情况我之后向你解释。麻烦让让。”他走过去,试图侧身挤下楼梯。

      闻言,徐和周没有让开,反而侧身一挡,堵死阿潘的去路。

      阿潘急:“徐大哥,我真的有急事!”

      徐和周露出微笑,这个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笑容,此时此刻,落在阿潘眼里,竟然使他不禁后背发凉。

      徐和周手肘撑墙,叹了一口气:“客人着急离开,看来是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好吧,既然如此,像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没意思,我也不遮遮掩掩了。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三楼那间房里有什么吗?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你去看了,再决定走不走吧。”

      阿潘一愣,突然气质大变的徐和周使他脑子发懵,道:“下次吧,我一直以为那是个堆杂物的小房间。我也没那么好奇。”

      奇怪,以前他只不过随口问过一句那是什么房间。那时徐和周不愿回答,他以为是个杂物间,没有收拾干净不方便见人,也就不管了。现在突然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时间一刻不停地流逝,阿潘来不及纠结,先离开这里才是头等大事。

      他摇摇头,伸手推开徐和周的手臂。他让开了。但阿潘没有看见徐和周在他迈步的一瞬间,突然下垮的嘴角。

      镜片后那双眼睛微眯。

      一道掌风飕飕而下,狠狠打中阿潘的后脑。

      “杂物间”是个阁楼上的小房间。

      房间逼仄,一个成年男子平躺下来就能触碰到两头。屋内一片昏暗,那狗洞似的小窗照进来些许阳光,仿佛十分虚弱,没走几步便被这片黑暗的区域吞食掉。

      最后,阳光落在地上男子的一只眼皮上。

      阿潘醒来时看见的,是一条发白的光道和光道中沉沉浮浮的灰尘。

      然后,他发现自己被捆住了。

      从肩膀到小腿都无法动弹,不知道用掉了几根绳子。

      这时,阁楼的门被人拉开,周围一下子明亮起来。

      阿潘眯眼,来人背着光弯腰进来,反手关上门。

      又暗了。

      与寸头男孩相约的时间早已经错过,阿潘心头火起,正要质问,一双滑溜溜的手,摸上他的脸,竟然缓缓摩挲起来。

      阿潘静止。

      手指向下走,微微颤抖。他找准时机,一口咬了上去。

      满嘴血腥味。

      一巴掌甩过来,脸火辣辣的疼。

      徐和周蹲下来,仿佛被蚊子咬了一口,他难耐地捏了捏耳朵,烦躁地说:“这是你自找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和袁或的关系?你知道那是谁吗?那是袁家啊。这群人手指缝里溜出来的东西都有我们吃一辈子了。”

      阿潘冷眼看着他。徐和周是个平凡的beta,中学时代两人能走到一起,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食堂里只吃最便宜的自选菜的那一批人。

      他以为,生活已经彻底好转。殊不知,贫穷对一个人的影响一生都无法抹去。阿潘道:

      “我和袁家只是简单雇佣关系。”

      徐和周嗤笑一声:“谁信,只是简单的雇佣关系的话,袁或会找上门来吗?”

      阿潘睁大眼睛,扭动身体,喝道:“你想干什么,松开我!”

      阿潘的愤怒取悦了徐和周,一直以来他都苦苦隐藏着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他想,总有一天生活会好起来。可是再也不会了,从踏进那个地方开始,他的人生就是一处望不到底的悬崖,没有退路。耳后一阵刺痛,徐和周缓了缓,伸手温柔地抚上阿潘的眼皮:

      “好好休息吧。我会替你好好谈条件的,绝不让你吃亏。”

      一股甜香涌进鼻腔,困意袭来。阿潘的心一寸寸冷掉,他遇人不淑。

      他挖空心思逃出湖心岛是因为不甘困于那个房间,那条脚铐。逃到柳城,离外联盟只有一墙之隔,却又再度掉入另一个陷阱。他好恨。又蓦地想起母亲。眼角不知不觉滚出泪水。

      再次吵醒阿潘的是窗棂摩擦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夜色深沉,一人从那扇小窗外翻进来。谨慎地拨开手电筒,近在脚边的人吓了他一跳,来人压低声音:“阿潘,是我,李呈卓!”

      “啊!呈卓哥,你怎么来了?”

      李呈卓靠近,摸摸阿潘发烫的脸颊,忧心道:“夜航船大火中我也跑出来了。没有地方可以去,我知道你在柳城,就找来了。那个戴眼镜的beta不让我见你。刚刚我看见袁或进去了,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你没事吧?”

      被下药的阿潘此刻面色绯红,眼眶水润,好似发情的模样,但好在腺体处于假死状态,空气中并没有信息素溢出。

      李呈卓松开绳结。阿潘艰难地坐起身,感激道:“我没事。”

      现在阁楼里有了两个人,房间一下子变得狭窄。两人商讨如何逃出去。

      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阿潘留神听着过道的动静。突然,李呈卓开始脱他的外套,还要继续脱里面的毛衣,他道:

      “正门被他锁了,只能爬窗户。”

      阿潘点头,看见他的动作,目露困惑。

      李呈卓把自己的衣服推给他,道:“快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咱们交换。”

      阿潘一愣,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行,这太危险了。”

      少年面容疲惫不堪,可目光坚定如铁。他不能让李呈卓冒这个风险。他已经帮助他太多了。

      李呈卓笑,似乎知道他会这么想,拿起一管抑制剂扎进阿潘的手臂,冰凉的液体驱散了药物带来的晕热,也是阿潘的身体出现短暂的疲软。

      “呈卓哥!”阿潘低呼。

      李呈卓快速交换了两人的衣装。楼梯口已经传来闷闷的脚步声。

      “来不及了。”

      阿潘哽咽:

      “你怎么办?”

      李呈卓摸摸他的头,道:

      “我说过,我有分寸。”阿潘身体刚恢复点力气,李呈卓把他推到窗口,让他拉着绳子。李呈卓道:“其实那晚上我并没有打算逃跑,但是看到你后,我变得贪心了。好了,他们上来了,不能让我们俩的付出都前功尽弃,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阿潘的眼睛里涌出泪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

      绳子落地,徐家门口一晃而过两道模糊身影。阿潘闻见alpha的信息素,暴风雨前的海面,暗藏危机。

      熟悉的黑色衣角扫过门缝,他不敢再看。

      转身离去。

      赤脚在黑溜溜的石板上飞奔。

      慌乱之间,阿潘没有注意到,李呈卓的风衣掉在路边。他一直朝前跑。

      突然,只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沉闷的爆裂声。剧烈的光茫一闪而过,有什么东西背后轰然升起,又有什么轰然倒塌。

      尖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犹如浪潮袭来,

      阿潘腿软倒地,回头一看。

      西街尽头,鲜红的火舌舔舐着夜空,烧亮了半座城。

      东边太阳渐渐升起,大地开始解冻,发白的草叶、群山、云雾,流出金黄的蜜,滋养刚刚苏醒的万物生灵。

      最在敞篷卡车里,阿潘裹紧了那件褐色外套,心中一片凄然。他远眺北方,边境线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那座注视着着无尽秘密的青山已经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车里,阿潘听说了那晚火焰。有人说火是从一楼木地板开始烧起来的,有人说火从二楼窗台晾晒的衣服堆烧进去,还有人说起初只看见阁楼里有的火光……

      天灾还是人祸?

      总之众说纷纭,大家最后拍板定论,这是一起因为柳城天干物燥而导致的意外悲剧。

      事发深夜,火灾第二天早晨才得以扑灭。这栋三层的楼房,被炙烤得一片漆黑,只剩下承重的几根木头还屹立着。

      后来,在满堆黑炭中,警察究竟找到了几具尸体。这就是阿潘不得而知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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