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婴传》馥燃

8、 狭路相逢

　　霍超被安排在不喜欢的雅间，听着不喜欢的曲子，跟不喜欢的人喝了半天酒，心里堵得，好比生吃了一块猪肥膘似的，腻得慌。

　　他假借酒醉为由，故意走错房间。当他推开映月阁的门，霎时惊为天人，只见屋里坐着一位，身穿金丝绣花长袍的男子，正听着琵琶曲，失神地望着露台下面的瑞安大街。

　　男子手里拈着一把金色折扇，扇面薄如蝉翼。墨色长发如绸缎般飘逸，皮肤细致白净，五官俊美绝伦，犹其是墨玉色的双眸顾盼生情，樱花粉的绝美唇型娇艳欲滴，一个男子长成这般模样，真是世间奇葩，天下罕见。

　　别说女人看了心动，就是男人见了想必也会撩起别样情怀。

　　“呸，什么娘玩意儿，这就是所谓的男生女相，一生富贵？他能降妖？谁信？”霍超觉得无趣，从九重春走了出来。

　　“霍不凡！”一个娇中带柔，柔中带着一点媚的声音叫住了他，让霍超的身心都酥了一圈又一圈。他姓霍，名超，字不凡，晟阳城里只有灵娆这么喊着他的小字。

　　他转过身笑着对眼前这位，只到他胸襟高的女子说：“你怎么出来啦，舍不得我走吗？”

　　灵娆个子娇小，体态轻盈，身形曼妙，一双大眼睛如湖水般清澈。她背着手，扭了一下身子说道：“纳兰公子与青璃对弈，不喜边上有人吵，我就出来了。”说着给了霍超一个大大的笑容。

　　“你是故意叽叽喳喳扰他心烦吧？就这么跑出来，骆倾城那边知道了……”没等霍超说完灵娆就抢着说道：“跟你学的，假装不胜酒力！”

　　两人相视一笑，灵娆提出要霍超带她去看热闹，可霍超不想玩得这么平平无奇，没等灵娆反应，霍超单手环过她的腰，抱起她跳上了屋檐，在瑞安大街各个店肆的屋顶上飞檐走脊，灵娆大惊失色一路呼叫：“救命！放我下来！”

　　正倚在茶寮外听书的澜婴，忽听女子的呼救声在房顶飘然而过，立刻警觉的抬头望向周围的屋檐。

　　这呼救声，跟茶寮的暄哗和街道的嘈杂混在一起，虽不易分辨，但毕竟做了玄武灵君十多年的关门弟子，能听出这异样根本驾轻就熟。

　　光天化日，竟有妖气？澜婴一个侧身，翻上屋檐，追着依稀的喊声而去。

　　一路飞奔，来到晟阳城东郊的玉峰山上。本来看见一男子挟持着一呼救的女子，哪知进了树森却不知所踪，女子的呼救声也听不见了。澜婴脑中浮现出各种可能，预感大事不妙，有些心急，在树林中四处搜寻。

　　“哇！这里好美！”穿过树林来到一片开满山花的空地，空地上有一棵巨大的海棠树，树上的花密密层层，薄如轻纱，微风拂过，花雨飘落。灵娆转着圈跳跃着跑向海棠树：“不凡，快来看，这海棠树有个好大的树洞呢！”

　　脚下却不经意踢到花丛里的石块，眼看要跌倒，霍超飞身过去接住了她，两人一起滚落在花丛中。

　　“淫贼，放开你的脏手！”

　　随着澜婴的一声大喝，拳头大小的石块接二连三地飞向霍超，例无虚发地落在他的背上和头上，痛得他连滚带爬跳到一边，哇哇叫唤：“怎么回事儿！发什么疯呢？”

　　只见一个身着青绿粗袍的“男子”来势汹汹，她飞身上前，对着霍超就是一套连招，招法之快，招招逼人，根本不予他反应的时间，打得霍超步步后退，只能招架，无力还击。

　　灵娆也懵了，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满脸尽是慌乱：“二位公子，有话好好说。”

　　霍超见武功招法上根本占不了上风，便不想跟他一招一式的纠缠，随即将灵力运于掌间，用尽全力一掌击出，此时他只想一招致胜。

　　这一掌不偏不倚正好对上澜婴的出招，只见澜婴被突如其来的掌风，震开丈余之外，退到海棠树后面的断崖边，脚下一滑便突然消失在半空之中。

　　“有病吧你？！”霍超拍了拍衣衫上的杂草喊道。

　　这时灵娆跑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角，担心地说道：“好，好险。幸好有公子超，吓死我了。”

　　霍超如堕五里雾中，不知所措，被灵娆这么变相一夸，立即神采奕奕，自命不凡地说：“哪儿来的市井之徒，粗鄙无理。还嫉妒我玉树临风，武功盖世，家财万贯……”
　　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愣神，陷入了思绪。

　　这个绿衫男子很面熟，像极了折磨自己整整两个月的恶棍——澜婴。

　　当年，霍超在烛荫山修行，被一人一驴给搅了清静。便化身巨型山猫，本想吓吓他们，出口恶气来着。

　　哪知那个小屁孩会画符，还是个狠角色。不但生擒了自己，还被他抓去了贲雷山。闲得没事，就从乾坤袋里提溜出来瞎折腾。

　　有时被挂到天上当风筝，一飞就是一整天，还常常忘了把他放下来；被迫穿着小裙到幕布后面演皮影戏，还得一人分饰好几个角色，演不好没饭吃……不但要给澜婴剥栗子，还要被强迫吃糖炒栗子，以至于他现在看到栗子就牙疼，闻到糖炒栗子味儿就想吐。

　　幸好一个月圆之夜，澜婴不知什么病，在院子里发作了。他才有机会从贲雷山逃出来。

　　“澜婴不是在贲雷山的雷神庙学艺吗，怎么突然出现在晟阳城了？看他刚才那怂样，还是屁点灵力都没修出来啊！”霍超抖了抖眉，十分不解。

　　只是，有澜婴在的地方，就必有异象发生。一想至此，霍不凡毛骨悚然。

　　“公子，你还在吗？”灵娆站在崖边，朝深渊处喊了许久，没有回应。她着急地对霍不凡说道：“不会凭空消失的，他应该是掉下去，粉身碎骨了。”这下连误会都解释不开了，不知如何是好。

　　澜婴接了狸猫一掌，本以为会就此落下山崖，尸骨无存。哪知一股劲风突然将她吸入了一个树洞里。

　　树洞里光影交错，狭长而深邃，片刻之间一处漆黑之境便出现在眼前。

　　此处是一潭广袤的沼泽之地。穹隆之上，既无日月光辉，也无星辰半点。只有零星的烛火飘在半空之中，像是有人刻意燃起的。

　　澜婴就出现在泥潭之中的一棵枯树身后，她正想唤几声，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却突然听见正前方有鞭响的声音。

　　昏暗的光影下，一个红发女人在不远处的石殿外，大发雷霆。

　　她右臂化为一条赤红的蟒鞭，抽打着一个妖仆，妖仆凄厉的喊声，听得澜婴后脊发凉。
　　那蟒鞭的鞭梢分出五个杈，每个杈上有一头，此头无眼耳鼻，只有一张嘴，嘴里布满獠牙数枚，可抽可打，也可撕咬，甚是凶狠。她抽打了半晌，气消了，才坐到一旁的石座上。

　　“地刹军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非但打探不出任何灵君降世的消息，就连区区半条命的白虎，都擒不住！”红发女子说道。

　　她身边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低着头应道：“白虎身边人手众多，不费吹灰这力便可将数次奇袭化险为夷。他的府邸结界强大，咱们派去的人伤亡惨重。取他妖丹，绝非易事。”

　　“若非吾弟鄂无极六年前断尾破阵，废了半生修为，至今闭关未出，狐族岂会群龙无首，任人摆布。若是再没有灵君妖丹献于尊上，整个狐族将受灭顶之灾。”红发女子一鞭子抽到侍卫脸上。

　　澜婴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但听这说话的腔调，是极愤怒的。

　　她清清楚楚地听得，此处是狐族的藏匿之所，地渊寒潭。而他们便是剖了灵君妖丹来修炼的恶妖。原来六年前，那只世上唯一的狰妖，名叫鄂无极。

　　这些本与她无关，可当听见他们竟然一直在打《异华天章》的主意时，澜婴悚然一惊，遍体生寒。

　　无人知晓《天章》究竟在何处。世人只知，北瀛因《天章》亡国，就必定藏有《天章》。因此，红发女子不知杀了多少守护北瀛废墟的鲛人，却还是一无所获。

　　澜婴想起姬美琊说过，《异华天章》里有神兵利器，是仙道含真子见杀戮四起，流血飘橹，便流下了一滴金色的慈悲之泪，如旭日耀目。

　　为防止妖怪祸害人间，酿成大祸，得《天章》者便可用此神兵灭之，以求苍生太平。

　　若得此物，解除她体内的封印，亦不在话下。

　　“想不到宫家的人个个智勇双全，骁勇善战。幸好老将军宫峥嵘战殒，曾经令各国闻风丧胆的‘毗岚铁骑’，也一同殒没。不然这西辕的大军眨眼便可攻下我南寰。这次居然生擒丹阳城第一勇士赵猛志，把东轩的脸打得叭叭响。宫战还真是咱们的威胁，不得不除。”红发女子伸出手掌暗示志在必得。

　　“东轩国尚武，民风彪悍，赵猛志跟赵弦，手足情深。若是赵猛志死在了晟阳城，赵弦岂会善罢甘休？我们只需推波助澜，便可让宫战腹背受敌。”侍卫说。

　　“妙计虽好！”红发女子道：“你派去的地刹军，脑子是被狗吃了吗？一个个皆死于自己的暗箭之下，还想剖出白虎的妖丹？若是再拿普通妖丹糊弄尊上，你我都得死。”红发女伸手指着沼泽深处接着道：“越是乱七八糟，越是有利可图。我要让西辕国糊成一锅烂粥！”

　　澜婴听不太懂，不明白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顺着红发女手指的方向看去。

　　就在离自己不远处，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眼睛，花白的一片。

　　她呼吸一紧，“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谁？”随着红发女一声发问，一道如火红光，冲着澜婴疾驰而来。

　　只在要劈中她的一瞬间，突然光影交错，仿佛空间割裂，澜婴极速穿出树洞，眼前陡然一亮，她艰难睁眼，已是晴空万里。

　　还未庆幸自己绝处逢生，就发现整个人飘在空中，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往山崖下坠落。

　　完蛋，要死！

　　玉峰山的断崖名叫绝风崖，之下乃是晟阳城东郊，进城的必经之路，此山道连接西辕和东轩两国交界之处——巽门关，而巽门关乃兵家必争之地。

　　此次巽门关大捷，敌方将领赵猛志被俘，宫战将军功不可没。世人皆叹其足智多谋，用兵如神。

　　赵猛志昂藏七尺，肤色黝黑，四方国字脸，赤髯如虬，一双眼球鼓得奇大，一口缭乱的牙齿，生得野性十足。

　　此人抡得一手霹雳霰钉铁锤，战功赫赫威震四方，乃东轩丹阳城之悍将。

　　宫战特地为他打造了，高九尺宽八尺的粗铁大笼，并亲自带领一队精兵，押送赵猛志回晟阳城。

　　此时绝风崖下，押送战俘的宫战，正被丹阳城派来劫囚车的紫衣死士伏击。双方兵戎相见，战得不可开交。

　　“将军好计谋！对方果然中计。”副将连苍兴奋地朝宫战喊道。

　　宫战骑着马挥刀劈飞一个死士，说到：“这叫请君入瓮。把赵猛志这个诱饵给我盯好！”

　　赵猛志一路上双目呆滞，昂首望天。给食就吃，给水就喝，既不说话，也不答话。直到看见死士之中有一人，身法迅敏，手持银色发鞭之后，他便坐立不安，而后双手握住囚笼的铁柱，竟对着那个死士，发出嗷嗷咆哮之声。

　　突然一支混身包裹着黑气的利箭从树林深处飞出，至宫战耳畔呼啸而过，险些将他脸上的半张修罗面具击落。

　　此箭极是阴狠。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从不同方向直逼宫战飞来，越来越多，身边的将士和丹阳城的死士一一中箭，就连关押在铁笼之中的赵猛志腿上也中了一箭。

　　“将军小心！”连苍喊道。

　　只见宫战纵身下马，立于铁笼跟前，挥刀劈砍飞来的乱箭。身影风驰电掣，动如脱兔。

　　他不会让赵猛志在西辕境内身死，否则便会成为东轩挑起战事的把柄。

　　这群死士身着相同的紫色衣服且都蒙着面。手中兵器却各不相同，其中有一个使银发鞭的，武功在这一群人之上，像是领头人。而此人的一招一式皆冲着宫战而来。

　　他俩专注于彼此的较量，以至两支暗箭穿过铁笼缝隙朝他们飞来，已近在咫尺，才有所发觉，令二人不由得心头一紧。

　　说是迟，那是快，一个绿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两人同侧，两支箭不偏不倚正好都射中这个绿衫男子，此男子瞬间倒地不起，吭都没吭一声便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