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抄书人》园篱

60、剑池奇观

　　蓝天白云，碧水青岩，一捧捧翠雾粉烟，驴背晃呀晃的，萧冉甚是惬意，若无身旁那碍眼的人跟着，就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驴子渐渐吃力，喘气越来越粗，萧冉引颈遥望，发现正在往坡上走，她好奇问：“这是何处？”

　　“虎丘。”

　　萧冉一个没拉好缰绳，险险从驴背滑下去。

　　周远之扯扯唇角。

　　虎丘。吴中第一名胜。前世来过多次的地方，萧冉心头感慨万千。

　　后世大名鼎鼎的虎丘斜塔，此时连影子都没。风景保留着原初的模样，入目皆是灵山秀水。

　　入得钟灵毓秀之地，头脑也随着清醒起来。萧冉酝酿许久，抿抿唇，望向前方驴背上笔直的背影道：“朱彤是你的人，你派他潜入书肆，是为了寻找墨子遗书。让他接近李方，也是为了遗书？”

　　周远之不答。

　　萧冉又问：“你为何要找遗书？他们叫你钜子？难道墨家还在么？”

　　周远之不回答，只鞭子轻轻落在驴背上，驴子甩开蹄子疾驰。

　　萧冉一路紧追不放：“回答我！”

　　翻过一道土梁，周远之终于停下了。

　　萧冉翻身下驴，看着那魂淡信步走向一处崖壁。

　　干嘛？跳崖？萧冉忙拴好驴，抿掉下颌的汗渍，步履生风地跑过去。

　　风便送来潺潺水声，探身一望，两崖之间，豁然裂开一泓流水。

　　剑池。

　　相传，吴王阖闾长眠于池底，陪伴他的是数千把名剑，故名剑池。池水是他的护卫，千载百转，忠心守候。传说阖闾下葬后三日，有白虎踞于此，徘徊数日乃去，故此地名为虎丘。

　　周贼这是观景来了？

　　许是眼前美景增添了勇气，萧冉问：“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坏人？”周远之玩味一笑，“你眼睛能看到的，就只有黑色白色？”

　　“那你倒是说说，你还能看见哪种颜色？”萧冉不依不饶。

　　“你可知墨子遗书？”

　　萧冉说：“知道一点点。”

　　周远之点头：“知道多了你也活不到今天。”

　　嘎？萧冉迷糊。

　　周远之说：“不止墨家，道门、妖鬼、神仙，都在寻找遗书。”

　　“墨家？墨子？竟然真的还存在？”萧冉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努力从乱麻中抽捡出线头。从前在玄通抄书时抄过，墨家钜子之位，世代相传。当时她还嘲笑，这玩意整得跟皇位继承似的，想不到它竟真的传了千百年。“你……真的是钜子？”

　　周远之不置可否。“遗书从墨子大贤写完不久便丢失了，从此世间无一人知晓下落何处。”

　　萧冉缓了缓才从震惊中走出。丢了？怎会丢了？

　　周远之说：“从它丢失那天起，各色人等都在寻找它。”

　　萧冉瞠目：墨子是哪年岁的？战国……从战国到南朝……一千年！一千年都没有找到？得有多少人去找？代代相继，绵绵不绝啊。遗书有何魔力？

　　“一样东西，若是丢了，想找到还容易些。可若被人故意藏匿，上天入地也寻不到。”

　　萧冉更费解了。能藏到哪里去？而况，谁有那么大胆子？为什么要藏起来？书里面到底记了什么，被惦记了一千年？只记载封神一事就值得被追踪一千年，那么多人想成神成仙？

　　周远之望着一池碧涛。

　　“墨子著成此书后不久就后悔了，不欲传世，立下规矩，由继任钜子掌管此书，代代相传，严禁示人。违者，墨者人人皆可诛之。”

　　萧冉大呼不解：“不让人看写出来作甚？那老儿吃饱撑的了。”

　　周远之瞪她：“大贤之志岂是你能妄加猜度的？”

　　“不对啊，既然由历代钜子掌管，怎会丢？被偷了么？墨子继任者是禽滑厘？他监守自盗？”

　　“若是那样就好了。”周远之叹息。遗书著成后不久，墨子病重，临终前将此书郑重交与继任者禽滑厘，禽滑厘在他病榻前对天起誓，会继承墨子遗志。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墨家内部出了叛徒，遗书遭盗。”

　　具体说不上哪年哪月，总之是天下大乱的年月，墨家内部也乱糟糟。有人提议打开遗书，说不定里面有解困度厄的良方。时任钜子一口回绝，誓死捍卫墨子遗训。于是，墨家分裂为两派，剑拔弩张，墨家自创立以来最严重的分裂危机爆发了。

　　“叛徒一方以卑劣的手段哄骗了钜子，盗走了遗书。钜子派出了无数高手捉拿，叛徒始终杳无踪迹。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走漏了风声，遗书的存在为外人所知，天地人三界全都卷了进来。墨家不止要捉拿叛徒，还要对付众多图谋不轨者。自此，擒拿叛徒，寻回遗书，成为历代钜子的使命。”

　　萧冉很是消化了会子，才理出一个庞杂的故事梗概。“你对朱彤有恩，你令他潜入书肆，接近李方，是为了寻找遗书。朱彤与李方相交甚厚，定早就将他家中藏书摸了个底，所以，你一早就知遗书不在李方手上，全然没必要再去抢。”她捶头，“是我错了，不是你。”

　　周远之问：“你怎么知道我有恩于朱彤？”

　　“自然是他告知我的。”萧冉眼珠一闪。

　　“你撒谎。”

　　“爱信不信。”萧冉左右乱瞟，“不是要抓真凶？人呢？怎么连条狗都没有。”

　　周远之长臂一伸，攫住她肩膀把她勾到了跟前。他本就站在崖边，这一抓，萧冉一只脚垫在悬崖边上，一只脚悬空。她肝颤，吓得抓牢了他的衣袖，声儿都变了：“你干什么？”

　　“到了此刻，你还猜不出那人是谁？”

　　萧冉眼神迷茫。

　　周远之气恼：“也罢，从来你眼里的恶人只有一个，便是我。”

　　萧冉又急又恼：“这能怪我？”你一出场就是杀人恶魔好么！

　　“关于墨家，关于钜子，关于遗书，你真一无所知？你阿父什么都没讲过？”周远之的关注点在墨家，在遗书。

　　“与我阿父有何关系？”萧冉疯狂摇头，“我家出身贫贱，怎么会与墨家有瓜葛？”

　　“那我帮你想。”周远之眸光忽然柔和下来，抬起左手，温吞吞朝萧冉脸上探去。

　　萧冉恶寒，本能后躲。还好，那手转了方向，落在了肩头。两手扣着她的肩膀，迫使她身体使她正面剑池。

　　“可知为何叫剑池？”

　　萧冉哆嗦：“池底有三千把吴王剑。”

　　周远之一手罩在她后颈，猛一发力，把她推了下去。

　　“啊——”

　　萧冉砸向池面的瞬间，天地勃然变色，飙风突起，水面乍现五颜六色的光。

　　周远之唇嚅动：“果然是你……”

　　萧冉铁球般砸向池底，漫天的水灌入口鼻，流入胸腔，意识混沌，残存的意识清楚明白告诉自己：这回死定了。

　　水底乍起数道光，万分刺眼，她抬手挡眼，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附，池底仿佛有一庞大的磁场，她只是一枚小小的铁钉，瞬间被吸走。

　　摇啊荡啊，不知卷入何处，双脚踩在了坚硬的岩石，灌入鼻腔的水骤然消失，呼吸恢复正常，眼睛也能睁开视物了。

　　一柄巨剑直直插在池底，剑身通体发红，其上盘着一条游龙，龙首龙尾绕着剑身上下游曳，在龙首再次伏到剑格上时，龙眼睁开了，恰萧冉瞪着懵懂的大眼打望龙。

　　一龙，一人，四目相对。隔着厚而清晰的水帘，萧冉看清了：龙姿态闲适地眨了眼，下颌轻点，龙须微微晃动。不知何故，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时，水底响起龙吟，霎时眼前诸般景象噼啪碎裂成无数小水珠，堆成珠山，珠山瞬间崩塌，吞没了萧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