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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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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他的声音传来:“阿禾。”
“嗯。”
她握他的手,微凉的温度。
“还记得我们去新西兰吗?”
那是大二的寒假,苏禾晚马上二十岁了,方淮初排开年底满满的行程,愣是空出了半个月假期,带她去旅游庆生。
他说,阿禾长大了,我要以这广天阔地为名,送你一个盛大的生日party。
两个人丢下家中一众亲朋,从年前玩到年后,她当然记得。
“我们在绿色草甸中穿行,去看紫色花海,看萤火虫,你兴致勃勃跑去看那棵最孤独的树,对我说,淮初,我觉得它并不孤独,它坐拥山林湖海,看尽沧海桑田,傲然挺立百年,有最勇敢自由的灵魂,这是孤傲,是孤寂,是孤勇,却并不是孤独。”
“阿禾,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感觉你在发光。你看着那棵树,我看着你,想着我何其有幸,能拥有这样纯净美好的灵魂。”
“在皇后镇我们一起跳伞蹦极,去蒂卡波看最美丽的银河,你还一口气连吃了三个圆筒冰激凌,差点闹肚子。”
说到这里,方淮初笑着停下来,眼波若水的看她,似乎陷入回忆。
她不说话,只是把玩着他的手指安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声气,接着说:“可如今,只能委屈你陪我坐在廊下,看看花园里的枫叶银杏。甚至我都不是自己走过来的,是小魏为我穿衣,抱着我起身,你推着轮椅把我送过来的。”
苏禾晚心痛成一滩沼泽,整个人无助往下陷。她手一抖被他轻轻回握,捏捏她的手心,安抚她。
“阿禾,你看。我只能困于这方小小的轮椅,如果没有人帮助,我站不起来,更别说往前迈步。我身上没有力气,四肢虽然完整,却更像是个摆设。看,我的手一抬高用力就会发抖,连杯满水也拿不稳。”
“我的心脏也很糟糕,往后或许会更糟,或许需要随时戴着氧气,连接吻都做不到,或许再也没办法平躺入睡,或许连拥你入怀的力气都失去。”
他又停下来,苏禾晚已经从旁边的椅子上下来,蹲在轮椅前,紧紧握着他的手抬头看他,勾人的眼睛里此刻蓄满泪水。
“最糟糕的是,我或许难享常寿,要留你一人独自对抗这个世界,我怎么忍心。可我更不忍心,用这样一副残破的身体将你禁锢。”
回来这么久,她第一次听到他静静说着自己身体的不便,语调浅淡得像是在讲故事。
她好心疼,不只是心疼他身体,更是心疼他的隐忍,和他说这番话的目的。
她懂的。
方淮初轻轻叹气,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发顶,像从前一样。
“我说这些,不是要你难过。阿禾,只是你要知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初哥哥了,没办法陪你的时候太多,能为你做的事情更少,还要累你照顾我担心我,惶惶不可终日。”
“你应该是自由的,快乐的,浪漫的,幻想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蹲在轮椅前,满目泪水抬头看我。”
话说得多了,他声音低下去,微微喘息轻咳。
苏禾晚眼泪大颗大颗滑落下来,滴在他手背上,毯子上,一片深色水渍慢慢晕开。
方淮初替她擦眼泪,温柔低吟:“阿禾,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去你想去的地方,去…去尝试接纳其他人,不用守着公司,守着…我。”
她只是抬头看他不说话,目光盈盈灼灼,炽热得好似有什么东西直击他心底,看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收干泪水,倾身给他一个轻吻,温声说:“淮初,你等一下,我去拿个好东西。”
方淮初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等了二十几分钟才看到她手上拎着一幅画出来了。
苏禾晚献宝似的将这幅画呈在他面前,他想起来了,这是有一次他们在栖山顶上看日落的时候她画的,笔触温柔细腻。
上面有远山,大片流云铺坐在山腰上,正前方还有夕阳,鸟群迎着落日余晖朝大山飞去。
“淮初,我们把这幅画挂在卧室好不好?每天入睡醒来都能看得到。”她已经收拾好情绪,笑眯眯问。
他哑然失笑:“苏阿禾,我推心置腹跟你说这么多,你拿画搪塞我,这算什么回答?”
她也不争辩,招手喊了在不远处待命的小魏:“小魏小魏,你去跟徐叔说,这幅画挂在主卧正对床头的那面墙上,马上就去弄!”
小魏应声而去,搞得方淮初一头雾水,刚才沉重的话题也被这一闹,没法再提了。
直到当天晚上临睡前,苏禾晚替他按好腿脚穿好袜子,弄好暖水袋垫了膝枕,在他身边躺好,喜滋滋的让他看新挂的画,又讨了个吻关灯,才在黑暗中贴着他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淮初,浮云晴归山,倦鸟暮归林。
这就是我的回答。
交握着的那只手轻轻一抖。
远山,流云,落日,飞鸟。
是了。
他好容易狠心筑起的防线,没有瓦解于她的软磨硬泡,也没有坍塌于她的霸道胡闹,却被这美好的诗句瞬间击垮,崩溃在了一片黑色的温柔里。
小家伙不知何时练就了这一身好手艺,不动声色就能攻城略地,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丢盔卸甲。
良久,苏禾晚听到一声极轻极缓的叹息,悠悠散在一室静谧中。
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泰戈尔《我的心是旷野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