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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第一章

      数数日子,沈朝在这深山老林里呆了该有十日了。

      白日里躲入山中破庙休养生息,到了晚上才敢出来游荡。偶尔要是觉得无聊,就飘到山下小镇去,吓几个大半夜出来鬼混的镇民玩玩。

      说起来也是心酸,电视剧、小说里那些个穿越的主角。不是穿到朝堂上,做了权倾朝野的王爷丞相,就是穿越到武林中,成了赫赫有名的盟主大侠。

      而沈朝,好不容易赶上一场穿越大潮,一朝穿越成一只……鬼,还是一只孤魂野鬼。这简直是拖了整个穿越大队的后腿。

      刚开始他还不死心,觉得自个不能丢这个脸。可一个鬼,还是一个无亲无故的野鬼,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了,就闯到地府想去讨一个说法。

      还没进地府这座黑咕隆咚的大门,就被守门的两个鬼卫拦住了去路。

      一个牛头,一位马面。

      还没成鬼以前,沈朝一度以为牛头马面两位阴间大佬,只管捉魂。今天一见,没想到两位鬼大哥还兼职守门。此等敬业精神,还真是让人佩服。

      可毕竟是一个新鬼,阴间到底是个什么行情了,沈朝不太清楚,决定先试探试探。

      他弯着脖子,对这守门的牛头马面毕恭毕敬道:“两位鬼大哥,请问今日阎王爷在府上……”话还没说完,就被执着黑色长戟的马面呵斥住。

      长戟戟身盘绕着一条金龙,威慑力十足。

      “哪里来的野鬼,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来此造次?”

      沈朝嘴角含着温和笑意,对着眉毛往上翘的马面一拱手,好声好气道:“鬼大哥,不要误会,我只是来找阎王讨个说法。”

      语毕,便被一黑一白两只大手扣住左肩右膀,沈朝微微颔首,面前的牛头马面眼中双双冒着尖锐骇人的光。

      马面一哼声道:“你这野鬼,好大胆子,敢直言王上名讳。”

      牛头一瞪眼,接着道:“ 不仅如此,还敢来讨王上的麻烦。”

      沈朝眨了眨那双不明就里的眼睛,看着这牛头马面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自觉吞了吞口水道:“两位鬼大哥可是误会了……”

      牛头马面对视一眼,眼神交汇,商量起此事该怎么解决。

      牛头瞅了瞅沈朝,复又看向马面,在眼神中询问道:“这野鬼怎么办,交给王上?”

      马面抖眉,想起前几天王上发怒差点儿掀了自己府邸,表示不太赞同这个做法,“看这鬼傻不拉几的,要不赶走得了?”

      牛头颇有些同意的点了点头,可动脑筋一想,又觉得不太妥当。“要是王上知道了,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马面鼓着一双圆滚滚的大眼,思索着:“无事,王上最近没有心情管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

      牛头这才放下心中顾忌。

      沈朝不解看着这一个马脸一个牛脸,大眼瞪小眼。时而皱眉,时而撇嘴,比现代农户养的那些牛马表情可精彩多了。不禁暗叹,果然是阴间大佬。

      沈朝一拱手,刚准备开口说话,便被这肩膀上的两手默契一推,“哎呦”惊呼,“咕咚”一声,沈朝四脚朝天的跌落到了地上,那姿势看上去,极其不雅。
      那牛头甩甩胳膊,太久没动过手了,还真是不太习惯。他抓起拳头,弹出一根食指,“你!”指着地上半天爬不起身来的沈朝道:“赶!紧!滚!”
      沈朝跪坐在地上,半响没缓过神来,又听到一声哼腔。
      马面将那黑戟往地上重重一击,击得地面“嗡嗡”振动,沈朝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这两位鬼大哥怎么这么的不讲理了。都不让人…鬼好好的说一句话,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有更不讲理的。
      “要是不走,就把你丢到十八层地狱去,受受疾苦。”那一声“受受疾苦”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让沈朝身子抖上三抖,他赶忙爬起来。
      马面将手中黑戟一挥,戟头指向沈朝,怒眉道:“还不快滚!”
      沈朝眨眨眼,直楞楞地看着满脸阴气沉沉的牛头马面,幡然醒悟,转过身就跑,踉踉跄跄,左摔右滚。
      跑进了深山,跑进了破庙,跑得他都忘了自个儿现在是一只鬼,一只可以不用动脚,就可以漂浮于空中的鬼。一闯进迎头撞上了一个人的背。
      扑通一声,沈朝又摔到了地上,他慌慌张张的回头,眼神胡乱的转动看着周遭,发现没有追兵,这才舒缓下一口气。
      将头一定,回思想想不对啊,他明明是鬼,又怎么撞得上人?沈朝揉着额头爬起身来,想要看清来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看还好,就这么一看,那人刚好一转背。
      惨白惨白的脸,两颗死鱼眼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最瘆人的是那一条像刚从血红染缸里捞出来的长舌头。这沈朝想起电视剧里的吊死鬼,这位鬼兄与之相比,真是太形象了。
      沈朝咽下口水,微微垂头弯腰拱手道:“鬼兄,你好!”沈朝从小到大都是一个知礼懂礼的人,就算穿成了一只鬼,这个习惯也是改不掉的。
      吊死鬼翻了翻白眼,抖着那条血淋淋的长舌道:“你…你不怕我?”
      同为鬼,这有什么好怕的,要不是鬼没法照镜子,沈朝估计现在的自己比这凸眼长舌的吊死鬼也好不到哪去。
      “鬼兄,你可……真会开玩笑。”
      见沈朝脸上一星半点的恐惧都没有,吊死鬼有些不服,他这个长相不仅吓死过人,还将鬼界牛头马面都吓傻过,怎么到这不管用了,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吊死鬼觉得可能今天的妆化的不够白,或者是他引以为傲的黑眼圈忘记涂了。他将自个的舌头又扯出半米,瞪着一双死鱼眼,阴森森的说道:“你当真不怕我吗?呜,呜,呜呜呜……”
      “鬼兄,你可……真可爱。”沈朝还从没有见过学野狼叫,还能叫得这么像的鬼。
      “……”
      可……可爱?吊死鬼觉得这两个字,是他鬼生的一笔耻辱,天大的耻辱,简直是侮辱了他的鬼格。
      “你……你也是个鬼?”他长舌头因为伸出的太长,说话变得不太利索,像是捂在被子里发出的嗡嗡声。
      “那是当然!”
      吊死鬼一脸震惊,居……居然会有这么好看的鬼,他扯住沈朝的衣袍,左瞧右看,一翻身仔仔细细打量后,又一翻身仔仔细细打量,就像翻面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朝,就跟死盯着面饼,看上面洒了多少盐似的。
      皮肤滑嫩,五官端正,面庞清秀,除了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外,当真是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一只鬼。
      吊死鬼的红长色在沈朝面门前摇摇晃晃,死鱼眼上细小的红丝都能让他看得一清二楚。
      “一没缺胳膊,二没断腿。脸上也没少眼珠子,没被割了舌头。做为一只鬼,你竟然不觉得丢人?”吊死鬼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
      沈朝被他一语呛住:“鬼兄,你可能对本鬼有什么误解!”
      他这个德行,连人都吓不死,鬼生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自卑?”
      沈朝眨巴着眼,呆呆愣愣的摇头。
      ……
      四目无言,沈朝耳朵一竖,听着庙外不远处好像有人在说话。
      “那有个破庙,不如进去躲躲……”随后是一阵七七八八的应和声。
      那吊死鬼似乎也听到了外边声响,将自个的长舌头一缩,缩进去了半尺。死鱼眼有些发青,看着那漆黑一片的林野道:“来的好像也是鬼。”
      只闻到人声,却没有一点半点脚步声,而且这大半夜的,敢在这种深山老林随意走到的,也只有鬼了,还是一大群鬼。
      一股阴风吹拂而来,带着一丝凉沁,让人寒从脚底而发。破庙的破烂门颤颤巍巍,“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群形态各异的鬼俯冲进来,慌慌张张,左顾右盼,为首的鬼看到破庙里的沈朝与吊死鬼,急急忙忙脚下一顿。后头还来不及反应的鬼刹不住脚了,迎头撞了上去。
      本来静谧的破庙,一时间,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沈朝赶忙前去搀扶,待各鬼都起身站好了,他才温和笑道:“各位鬼兄弟,有没有摔着?”
      为首的鬼将自个儿拐折的手臂扳正,道“无妨,无妨。”四下皆是附和声,他们作为鬼,本就没有痛觉。
      鬼中为首的是一个肥胖的刀疤鬼,只见他脸上一倒狭长的疤痕,从右眼上头,划过扁鼻梁,一直到左下巴处。可能他自个觉得还不太吓人,上身不着衣物,露出胸前背后几十斤肥肉,和几十道嵌入肥肉里的七横八竖交叉在一块的暗红伤疤。
      “各位兄弟为什么这么慌张?”
      吊死鬼缩了舌头,说话都变得利索了。
      众鬼皆叹气,气一出,破庙又刮起了一阵阴风,将这夜晚寒林的露气都吹进了破庙里。
      刀疤鬼一把辛酸一把泪道:“你不晓得啊,近日咱们这些鬼,可是要倒大霉了。”
      沈朝嘴角淡淡含笑:“刀疤兄不妨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本是几里以外山中群居的鬼魂,却没想山林近日来了个道士,正在大兴作法,想要将我们这群山所居鬼魂给灭个干净啊!”
      众鬼垂下头,满面愁容,模样更加骇人。看来这小道士道法不低,竟然能将这大大小小好几十只鬼魂赶到此处。
      在众鬼唉声叹气之时,却听到一声哼腔,吊死鬼飘飘荡荡掠过沈朝,晃到众鬼面前。
      “作为一个鬼!怎么能被区区一个小道士制服!”吊死鬼的死鱼眼里闪过一丝不屑,他望着众鬼皆怏怏不乐,内心那股拯救欲愈发的明显。他高声道:“走,带我去见那个道士,看我不吓死他!”
      众鬼更加愁了。
      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个细小如蚊呐的声音突兀响起。“我支持你!”,这坚定的语气!惊得众鬼四处追寻,左顾右盼,皆不知是谁所言。
      沈朝挺直腰杆,缓步走到吊死鬼身旁,拍了拍他的鬼肩。
      “吊死鬼兄,你很有前途,我决定跟你一块去!”
      众鬼唏嘘,本不想看着这两个鬼送死的,纷纷否定此做法。却没想到,挺着一身刀疤的肥鬼头也拍了拍胸脯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好!我们一起去会会这个小道士。”

      第二章

      夜深了,寂静的高山深林中,唯有虫鸣窸窣与流水潺潺连绵不绝。
      只见夜幕笼垂的高林里坐着三个人,准确的来说,是三只鬼,正呆愣的窥望着山下深谭。
      “你紧张吗?”
      “不紧张。”
      “你怕吗?”
      “也不怕。”
      “那你一直抓着我的衣袍不放手,是想闹什么幺蛾子?”
      “……”
      沈朝兀的一怔,任由吊死鬼扯走被揪得皱皱巴巴的衣袖,撮了撮手,尴尬的笑笑。
      黑夜中透露着一股寒气。
      “吊死鬼兄,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当?”沈朝推搡着蹲坐在一旁的吊死鬼,小心翼翼的问道。
      吊死鬼一抬手,五个长指甲“呼”,往沈朝头上招呼了过去。“你这个没有出息的鬼!都要被别人欺到头上来了,你还如此畏畏缩缩,简直是丢尽了鬼脸。”
      “快看快看,那傻道士竟然在……”旁边正看得入神的刀疤鬼突然咋呼道。
      吊死鬼又是一扬手,五根手指头“啪”的一声,拍在了刀疤鬼的头顶。“大惊小怪干什么?能不能向本鬼学学,矜持一点!”
      沈朝揉着脑袋向山下深谭望去,只见清幽深谭中,那本还衣冠楚楚的小道士,竟然……脱掉了月白外袍,只着一条亵裤,在清幽的月光下露出精壮白皙的胸膛。
      这场面有点……辣眼睛。
      沈朝与刀疤男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的低头捂脸转身,若不是鬼脸无血色,估计脸都得红上一红。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吊死鬼对沈朝和刀疤鬼这等没有出息的行为表示深深的唾弃。他不屑一顾的朝那深谭中眺望,瞳孔一缩,一双死鱼眼猛然睁大。在皑皑月色中泛着青光。
      这小道士居然在擦洗……
      吊死鬼惊得一哆嗦,哑着嗓子道:“这小道士,他他他、他……”话都吓得说不完整了,像一口气堵在胸口,闷着出不来。
      吊死鬼赶忙转过身去,由于动作弧度过大,转身时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
      “啊!!!”
      只闻一声惊呼,在这层层高山密林中,此起彼伏,久久不绝于耳。
      高山上留下吊死鬼与刀疤鬼惊愕对望,看着那个朝着深谭不停翻滚的身影,心里头一股“鬼生灰暗”的悲怆想法油然而生。
      刀疤鬼恶狠狠的戳着吊死鬼心窝子处,为沈朝打抱不平道:“哦!你居然卖队友。”
      “……”
      而此时的沈朝,在快落入潭水中时,及时刹住了身子,漂浮了起来,这才省的成为一只落水鬼。他舒缓了口气,暗暗庆幸着。垂头看着这深不可测的幽谭,心里不由的慌乱起来。
      他前世幼年之时,被人推入水池差点淹死,所以惧水惧的厉害。到了现在,虽已经穿成了一只鬼,无痛无感,可对这水却依然敬而远之。
      沈朝飘动这自个儿的身子,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捣鼓了大半天,身体怎么跟僵住了似的,还在原处飘荡着。
      沈朝眸一垂,想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古怪。深幽的潭水中冒出一支如白藕一般的手,正拽着沈朝的右脚脚踝,沈朝沉淀下思绪,这难道是湖中落水鬼在讨他麻烦?抬起左脚朝那手踹了踹,踢一踢,想要挣脱束缚。
      “呼啦”一声,那手忽然使力,沈朝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猛的一沉,眼看就快要淹没入深谭,他手脚并用胡摇乱摆,不要,不要啊!可依然没有摆脱落入谭中的命运,
      潭水猛烈的灌入嘴中,沈朝就这样没出息的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朝意识虽清醒了,脑子里却恍恍惚惚的。鼻息间绕着深谭水藻味,觉得嘴巴处好像堵了个软软的东西,温热温热的。他试探性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还有点粘稠稠的。
      直到温热的触感消失不见,沈朝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这时他已躺在深谭岸边,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伏立在他身体上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与之对视着。
      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鼻梁高挺,眼神深邃,透着一股子清朗,让人一见,竟觉得神清气爽。沈朝不由得看呆了,脑子里懵懵懂懂有些转不过弯来。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是……那本还在谭中沐浴的小道士!他抬眸将眼前的男人仔细审视一翻,发现他上身未着寸缕,仅穿的一条亵裤湿哒哒的垂在了沈朝身上。
      这人……竟然就是那杀鬼不眨眼小道士!沈朝在心中捶胸呐喊,还能不能给鬼一条活路了!
      那个男人靠得他很近,鼻尖都快抵上鼻尖,沈朝都能看清他脸上细微的毛孔。
      沈朝脸颊上染上一层绯红,他别过头,战战兢兢道:“这这位道……兄台,麻烦你起个身可好?”
      “不好。”
      “那抬个脚可行?”
      “也不行。”
      “……”
      这明摆着不肯放过他,沈朝欲哭无泪。他可是一只从来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的好鬼,难道今儿就要凉在这个小道士手上?
      他向刚滚落下来的高山上张望,寻找着救援人员,可那山头哪里还有鬼影,吊死鬼与刀疤鬼估摸他是救不成了,早早跑路。
      沈朝觉得鬼生一片黑暗。
      交友不慎啊!
      既然这样,还不如自个奋起反抗,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逃脱。虽然这希望堪比母猪爬上树,寒梅盛夏开。
      沈朝推了推男子肩膀,推一下,没反应,推两下,还是没反应。沈朝不淡定了,使出吃奶的劲推着男子,可男子竟纹丝不动,就如同一块人形磐石压在了沈朝身体上头,一双如星子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朝,好像要将他看穿似的。
      男子手嘴角噙笑:“你怕我?”
      “……”
      “怕!”
      其实你要是不一道符箓将我送上西天,我可能还不会这么怕!沈朝欲泪无言。
      男子手一展,不消片刻,两人原本湿漉的衣裳就被风干。
      道法果然高深!
      沈朝心像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有些发青。
      男子见他这个模样,似乎是觉得有趣。薄唇一启:“你以前可不怕我。”
      以前!
      这个人难道是认得这具鬼魂的原身,沈朝眨眨眼睛,露出神采奕奕的光。不管如何,他总得知道自己这具鬼魂原身到底是什么来历。
      沈朝揪着男子胸前衣襟,有些激动,喜过头的忘了刚才的恐惧。他欣喜雀跃道:“你是不是认得我!”这是一句陈述句,代表着沈朝心中的肯定。
      男子不置可否,嘴角又挂起一抹笑,幽幽目光一沉,就如同这深谭,探不到底。
      “认得,我们从前的关系……”男子嘴角镶上一抹笑,他一字一顿道:“很亲密!”
      沈朝心里头一时间如浪涛翻滚,他揪紧男子胸前衣襟,连头都不自觉抬起几分。
      “很亲密吗?有多亲密,是拜过把子?还是一起闹过青楼?我以前有钱吗?是朝廷手握重权的高官,还是江湖扬名四海的豪侠……”他嘴巴张张合合,如连环炮吐出一大段话来。
      男子从沈朝身上翻下来,斜身躺着,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修长手指绕起沈朝一缕青丝把玩着,漫不经心道:“都不是。”
      沈朝眼睛瞪得如同蜜枣大小,男子意兴阑珊的笑道:“师尊现在,越发的呆了!”
      “……”
      沈朝一头雾水,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动。什么?师尊?我?大哥你是不是认错鬼了?要是我一只鬼是你这个降鬼道士的师尊,那我岂不是有毛病?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也越发的皮了。”
      你是在戏弄本鬼吗?
      男子起身,赤足而立,气息未变。瞬息之间,本还叠好放在岸边的月白外袍就变戏法般落在了他手上,扬袍一转身,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外袍便整整齐齐穿好在身,一尘不染,只是腰间的香囊红掺着绿,绿夹着紫,尤为亮眼。
      他俯下身将已看的发愣失神的沈朝拦腰抱起。口念秘诀,一把青剑凭空出现在脚边,上下漂浮。
      “你你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带师尊回重华。”
      男子往剑上一站,御剑而起。怀里的沈朝被这一幕吓得一悚,两瓣唇直哆嗦,双手胡乱间搭上了男子的肩头。
      本鬼有恐高症啊喂!
      男子嘴角嵌上淡笑:“不过,回重华前,先去一趟地府。”

      第三章

      男子熟轻熟路的抱着闭眼不睁的沈朝入了地府,一如先前,地府大门荧火森森,寒气渗人。
      牛头马面两位鬼中大佬身姿挺拔分侧立于阎王府外,男子轻轻缓缓御剑往下。
      待青剑漂浮不动,沈朝这才半眯起一只眼,左右摆动,见四周事物不再如叠影刷刷,他胸口一起一伏松下一口气,方才睁开眼来。
      男子落下青剑,将怀中腿软脚颤沈朝稳稳放于地上,那青剑极有灵性,是不可多得的名品。只见它飞浮往上,片刻间,消失于漫漫长夜中。

      许是守门太过无趣,牛头马面颓靡不振,见有人过来,两眼里才有了些神采。
      仔细一看,是一位仙长领着一只野鬼正踱步而来,眼神不自觉掠过前头的男子瞟向沈朝,是觉得这一幕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沈朝随着男子走到鬼门外,牛头马面没有了先前的跋扈,毕恭毕敬作揖道:“玉虚上仙。”

      上仙?
      沈朝张着嘴瞪起眼,窥察男子,神色肃然,清雅脱俗,眸子里点上寒气,是有一股道骨仙风的味道。而他唤自己一声师尊,所以说这句魂魄原身该是一位仙者。
      他曾在破庙里与一个丧气鬼闲聊过,如果鬼魂能被九重天的仙者点化,便可即日飞升为鬼神,就好比现在的阎王爷、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鬼神。人界,魔界,同理可得,也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仙者,便是以主宰者的身份立于三界之中的。

      沈朝有片刻僵硬,仙者!可比那些个王爷丞相,江湖豪侠威风多了,随即喜上眉梢,乐滋滋的跟上了男子。刚想与之搭话,还未开口变被打断。
      “阎王,今日可在府上!”没了先前的温雅,现在的男子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威严,压低两鬼的头,也压弯了两鬼的脊 。
      帅气!以后跟着徒弟混,到哪哪威风!

      牛头唯唯诺诺道:“回上仙,王上在府上。”
      “上仙稍等,小鬼我这就去通报。”马面刚准备将腿一退。
      男子摆摆手。“不必,本仙就是来找鬼王叙叙旧,直接开门吧。”
      “这……”牛头马面面面相觑,眼神相汇,不知此事该如何是好。
      许是男子负手而立,面色威严,牛头马面也不敢再多言,冒犯上司的上司,总比得罪自己的上司,后果还是严峻些的,便双脚麻利的打开了地府大门。

      鬼门一开,一股阴风拂面而来,若不是沈朝是一只鬼,必然会被这风吹的牙齿打颤,缩成一团。
      牛头在前方带路,神色恹恹。
      本以为阴曹地府该是血光蔽日,楼阁矗立在阴惨惨的府门中,森然且肃穆。
      没想到竟如此富丽堂皇,踩着白玉石子路,着眼的是一池荷花塘,荷塘中矗立这一座精巧石桥,桥上花纹别具匠心,石桥所通阆苑,门牌之上龙飞凤舞提着三个大字,“鬼门间”。
      这阎王爷还真是好雅致。
      牛头驻足,将手一扬,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上仙,王上便在苑内。”
      男子来着沈朝朝内走,牛头便退下了。
      “你前几日不是想来找阎王。”男子走在沈朝前方,头也不回的丢下这一句来。
      他怎么晓得?沈朝满腹狐疑,难道这神仙都长着一双天灵眼不成。
      沈朝脚步一滞,随即又跟了上去。本是想找法子回自个原世界,是实在没地方找法子了,才来的这地府。要是这个玉虚上仙知道他并不是这缕魂的原意识,会不会一道灵符将他给弄死?
      想到这里,沈朝觉得心底一凉,就算吹几十道鬼门阴风,都比之不及他此刻的心情。
      “其实也没没什么事!就是没人给我烧纸钱,想来地府讨点。”他正正经经的打谎话。
      男子戛然止步,沉在思路里的沈朝一时没注意,差点就横撞了上去,浮躁的顿住脚。
      男子侧头,“那讨到了没有。”
      “没有!连门都不让进。”沈朝愤愤然。
      男子勾起笑,看不出到底是喜还是怒,便阔步向前,朝那埋在浓墨里的阁楼走去。
      讨麻烦,总是得需要理由。
      至于什么理由,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至楼阁外,只天到府中厢房内传来一阵一阵莺声燕语,女子娇柔劝酒,男子高声调笑,觥筹叮当,交错在一块,若不是此地是阴间地府,沈朝还以为落身到了哪个好戏正演的风月场所。
      男子温润开口:“身上可有布带。”
      沈朝虽不解其用意,可也动手将全身翻查了个遍,最后指着自个头上那缚住青丝的发带。“只有这个!”
      话音还未落,沈朝的发丝如瀑布飞溅一般披肩散落,阴风一过,风鬟雾鬓。
      不过片刻,还未等沈朝缓过神来,发带缚住了眼。沈朝下意识的想动手掀掉遮眼物,却被人牵住了手。
      “有些东西,便不看也罢,免得脏了师尊的眼。”
      被男子这样牵着,沈朝竟觉得莫名心,连挣扎都未有,缓步跟着。
      “此处有门槛,抬脚。”
      沈朝便乖乖巧巧的抬脚。
      一入门内,“哐当”莺声燕语随着酒杯跌落声戛然而止。沈朝被蒙了眼,耳朵便愈发的好使。
      一阵窸窸窣窣,那些个莺莺燕燕从沈朝身旁退下,带动一阵阴风,一股冲鼻浓香扑入鼻间,他赶忙捏住鼻尖,这一股劣质香水味,差点将他熏晕。
      这鬼王,品味着实是差!
      “我当是谁,原来是重华的玉虚上仙,今儿怎么有空,来看看我这个阎王。”
      尖,尖中带着些女气,又离不开混杂的男音,扎耳又难听。沈朝从没有听过一个男子是这样的声音,就算最顶级的配音演员都仿不来。
      沈朝感觉道一股狠厉视线头在了他身上。
      “哟,今儿还带了只鬼来,怎么的,来讨债吗?”
      话虽说的漫不经意,可那笑里藏刀的刺耳语气,让沈朝都觉得恶寒。
      “债,是要讨,还要一笔一笔讨。”旁边的男子温冷道。
      在沈朝觉得这阎王爷要倒大霉的时候,没想到耳朵里钻进一声尖笑,扎得他耳根子生疼。
      “债?我可不记得欠过你什么?”
      “多了。”
      那阎王好似存心寻死一般,道“你也不想想,清曜仙尊都死了多少年了,不,死了至少还能留下一缕魂,他是连魂都散了。你这债,未免讨得太晚了?”
      沈朝听的懵懵懂懂,总觉得这些事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竖起耳朵,想听得更仔细些。
      却听到一阵噼里啪啦,像木板子来回在嫩肉上拍打着,声音两快一慢,打得极有节奏感。
      阎王挣扎着呜咽道:“储司你就这点把戏?”啪啪声更重了,让沈朝都觉得肉疼。
      阎王又接着阴阳怪气道:“储司,清曜仙尊魂散的时候,可还惦记着你了,哈哈哈哈……”
      “你说,他要是知道你对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可会瞑目?”
      “我原斐活了几千年,还不知道神仙还会……”
      接下来的余话便在“咔嚓”一声被阎王咽进了肚子,楼阁便静了下来,许久,听到一阵狂躁的咳嗽声。
      “咳咳咳,储司,你不是想要我这顶上头颅,怎么还不来拿。”他活得早就没了意思,在这阴曹地府如行尸走肉,他日日在等,等着有人来取他的命。
      “债还未还完。”
      话音一落,沈朝的手便被牵住了,走出了楼阁,身后传来高声厉吼:“储司!你这个废物……”
      他吼完,又自个“呵呵”低笑起来,笑完又觉得无趣,刚他想起了刚那只野鬼,身形有点像清曜,他又自我反问到,可又怎么可能呢。
      千年前,他早就魂飞魄散了,就算是重华最尊贵的神,最后也不过一朵浮云,逃不过烟消云散。
      他将手狠狠一挥,“哐当”桌上酒壶便掷到了地上,洒了满地鲜红。他木然的转头看向窗外黑雾袅袅的天,好黑啊,怎么就没有一束光了。

      出了楼阁有一段路了,沈朝在发带下眯起眼,想解了这缚眼物,男子好像知他所想,停下脚,沈朝随也着他一顿。
      发带便被解开了,入眼的是男子的熠熠目光。沈朝在脑子里酝酿了一下,记得那发疯的阎王好像叫他……。
      “储……司?”
      男子眉头一锁:“师尊以前,从不这么叫我。”
      那叫什么?沈朝又支支吾吾道:“徒儿?”
      “想不起便不想了,今日我们回重华。”
      “重华是什么地方?”
      “师尊去了便知。”
      青剑从天而降,落于两人脚边,男子架起脚想要拦腰抱沈朝,沈朝连忙退上两步,慌手慌脚道:“你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带师尊回重华。”
      “非得抱着去吗?”
      “师尊不是怕高?”
      “……”
      最后沈朝还是选择妥协,可一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大男人,被另外一个大男人这样抱着在剑上飞一路,就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再说了,他也猜到,重华大概是一个神仙聚集地,男子就这样将他抱着进去……想想就觉得好丢脸。
      沈朝摇摇头,想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去。青剑载着二人回旋往上,沈朝双手搭上男子的肩,随即闭眼。
      待清风打在脸上,沈朝肚子里的疑问终于憋不住了,他动了动嘴,又忍了下来。
      却不想这些小动作如数落在了男子眼里。
      “师尊是还想问些什么?”
      沈朝开口道:“请问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对阎王,他那个样子,怪可怜的。”
      “人犯错了,要罚,神犯错了,自然也要罚。”
      沈朝还想开口问那阎王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和他刚刚那些话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努了努嘴,又紧闭上,总觉得这些事不是三言两语能道得清的。

      第四章

      也不知飞了多久,感觉一阵轻薄衣服盖住全身,连荡在空中的双脚也被盖得严严实实,沈朝觉得奇怪,在一阵深呼吸后挤开眉眼。
      “怕师尊受不了晨光与重华的仙气,这件仙袍可用来抵挡,让师尊暂时免受沐光之苦。”
      沈朝脑子里咕噜咕噜响,思忖着这徒弟还真是一个贴心小棉袄,喜滋滋的闭上眼,抓紧了手中衣襟,俨然没有了以往的恐惧与焦灼。
      青剑喜晃,飞得沈朝头脑发晕,在他刚准备开口询问时,耳朵里便听到细细碎音,不是人附在耳旁的呢喃声,像是很远处传来的,又像阵阵高响后朦胧的回音,而且不是同一人所发,是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同时而发。
      沈朝估摸着是快到了。
      果然,在沈朝竖起耳朵听了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青剑便不动了,储司抱着他落了地,站在结实的地面上沈朝的心才真的算安下来。
      他头晕乎乎的,胸口处像堵了一口气,胃也随即翻滚起来,强忍着胸口处的恶心感。
      人世间有人晕车、晕船、甚至是晕机的。还没见过有人晕剑,沈朝倒也是开了一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先例。
      他想揭了自己那件仙袍,看看这神仙聚集地的仙地重华到底是什么个样子,有没有地府那么金碧辉煌,亦或者是像书上说的那样仙雾缭绕、虚无缥缈。
      一只手在猝不及防间隔着薄衣牵住了他的手。
      “师尊,莫皮。”被牵住的手被轻轻捏了捏,储司正色道:“重华的仙气非同小可,还是小心些。”
      沈朝就这样被储司牵着走,要不是衣袍遮住了面目,脸颊上那两抹红晕才没让人看了去。
      一路上就听到男男女女恭敬的问好声。不知是路过哪一处,闻到了一股沁人心扉的花香,沈朝忍不得深嗅,那股清香绕过了他的鼻梁往他脑门里钻,让他心旷神怡,如沐春风。
      “这是菡蕖……”
      菡蕖,一听就晓得,此花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沈朝闭目细细品着菡蕖香,却不想后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也断了储司的余话。
      “玉虚仙上,冥华仙尊在和虚殿上等着您。”女子语气急缓,该是有什么大事。
      而沈朝听着这些个仙阿尊的,乱八七糟,简直头大。不是说神仙都是清心寡欲,不慕名利的吗?这些尊称听起来却相悖而论。
      三人脚步匆匆赶着路,离了好远,那股菡蕖香才淡淡消去。沈朝跟着两人左一转弯,右一绕圈,转得沈朝头脑晕晕,要还想记得回去的路,怕是不可能了。
      “此处有楼梯,不如我抱师尊上去。”储司柔声道。
      沈朝心里头咯噔一下:“别别别,辛苦你了,不过,还是不用了吧!”
      沈朝现在打赌楼梯上头就是前殿,里头肯定仙挨着仙,神挤着神,满满一大殿。就这样被人抱上去,那丢脸不都要丢大发,他羞愤的摇头,不行,不行,树都要皮,他也要脸。
      不顾储司,沈朝就这样颤颤巍巍抬起一直脚踏上了一节梯阶,继而是另外一节。
      他欢喜的笑道:“你看,我可以自己走上去!”心慌慌的又往上踏了一只脚,脚跟一落地,便被人扶住了手肘。
      “好,那师尊自己走。”
      那搀扶他的人,一步一脚,陪着他在这前殿玉阶上缓缓的走着,沈朝被他这样顾护搀扶,心里头也踏实,走得更加欢快些了。
      可为什么没人告诉他和虚殿楼梯很长,长的一般仙人都不太乐意爬,点点脚指头被飞跃而上。沈朝面露苦涩,这扶着他爬梯的徒弟,真是太难为他了。
      沈朝在心里头憋着泪,可要他被抱着进殿,他还是愿意自个儿爬几个时辰上去的。没办法,自个选的路,跪着也要爬完。
      爬了一炷香,又是一炷香。终于是登到了顶,要是换做前世的沈朝,肯定早就累的气喘吁吁,待在半路上就趴在地上不乐意再动了。
      殿内传来一声雄厚威严的男低音:“是储司来了,快进来。”低沉且压抑,就像大雨前兆的乌云,快要压到人的头顶上了。
      储司扶着沈朝进了前殿,待那手离了手肘,沈朝惊慌失措的抓住了他的衣袖。这是出至一只鬼的本能,他觉得自己身上的鬼气越发的轻了,像被这殿上的群仙一人一口给吸食了去。
      “这是个什么东西?”沈朝感觉到有个仙者在他周围转着圈,左瞅瞅右瞧瞧的,就差没掀了他头上那件外袍。
      “慕余,站好。”上座沉声道。
      这话语威严的人该是刚刚那位女子口中的哪位仙尊吧,应该是个终于没被人盯着打量,沈朝这才放松警惕。
      “储司,你自己说说,为何带一只鬼上了重华。”
      “冥华仙尊,这鬼非鬼。”
      “怎么说。”
      “他是清曜师尊。”
      沈朝脑子“叮”的一声,全身定格住了。“清曜仙尊”他好似在哪听过,他敲了敲自己的木鱼脑袋,想到了那日发疯的阎王爷。
      阎王说这清曜仙君早就死了,不对,是连魂都散了,而他现在化作了一缕魂,成了一位仙者,还是一位有尊号的仙者。
      他觉得没多久就会被这些精明的神仙给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等那个时候,这前殿的神仙一人一脚都够把他踩成肉泥了。
      大殿一时间喧哗起来,沈朝听到有人高声问道:“清曜仙尊千年前就魂散了,玉虚上仙怎么就笃定了此鬼就是清曜仙尊?”
      高殿上那沉厚男低音也随即道:“储司,此鬼毫无仙骨,连鬼气都低微无可探,你确定他就是你师尊吗”
      “他是。”储司毫不迟疑的应答,复而又道:“他该是师尊残留在世的一宵执念,阴差阳错投了人胎,却不知为何又轮为了孤鬼。”
      大殿上瞬间噤声,殿中大大小小的仙者眼睛全部集中在沈朝的身上,沈朝虽没有被他们正眼对瞧着,可背后寒气却越积越多。
      能不能不要再看着我了,难道你们全都火眼金睛,透视眼了不成,能将我盖得严严实实的衣袍看穿?沈朝汗颜。
      大殿上的男低音又哑声道:“拿映仙镜。”
      “是,仙尊。”
      随即便是一阵急促声的脚步声由近而远,出了前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要是一阵脚步声,飞快的,也不怕走得路打岔。
      “各位仙者先退下吧。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鬼,若是见到各位,怕是还没验明真身,便被各位身上的仙气侵蚀而魂散了。”
      “是,冥华仙尊。”
      “可是,仙尊……”刚刚那个围着沈朝打转的小仙嚷道,随即被殿上那男低音的的冥华仙尊呵叱住。
      “慕余,退下。”
      慕余嘴里不服得小声嘟嚷着,声音碎碎的,复而才应声道:“是。”
      大殿上一阵窸窸窣窣,待仙者都快走空了,徒留了储司与上座的那位仙尊还有举着铜镜的小仙,沈朝才觉察到自己身上残留的鬼气。
      “验身吧。”
      “是。”
      “等等。”上座的冥华仙君崩着声道,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仙技,沈朝突觉自己身上鬼气如同灼烧了起来。
      储司两指夹住那件薄外袍,往天上一扬,风一起衣袍便落了地。日光迸射进眼里,他竟然不觉得刺痛,全身也无其他不适的反应。只是太久未见光,眼睛有些受不了,他猛得用衣袖捂住双目,缓了些许,才放下手。
      那拿着铜镜的小仙看清人了后,心头一惊,连忙退了好几步,拿着铜镜的手微微打着颤。沈朝要不是晓得他是一位仙者,还以为他是头一回见鬼给吓着了。
      “是仙尊,是清曜仙尊,清曜仙尊活了,活了。”他蓦然转头,看着大殿上那黑袍虬髯,浓眉阔眼的男子道:“冥华仙尊,他是……他是清曜仙尊!”
      待沈朝眼睛适应了,他才迷迷糊糊看着周遭,多久没见过明光了,穿成鬼的这些日子里,只有到了夜晚才敢出来晃荡。他将这大气磅礴的和虚殿瞧了一遍,眼神落到了大殿上座冥华仙尊身上。
      冥华仙尊眼神一定,失神轻唤道:“师弟。”
      “……”
      呃!你们神仙看一眼就能辨别是否是本人的吗?
      上座的冥华仙尊黑眉一皱,握着座椅扶手的那双宽大得如黑板子的手骤然缩紧。
      “映先镜,快!”
      手拿映仙镜的小仙这才慌慌张张摆好铜镜,明明已经对准了沈朝的脸,镜子中竟是清清澈澈一片空白。小仙手指尖发麻,他重新换了个方向摆好,铜镜里依旧是空白一片。
      小仙不敢置信的回头望着上座,舌尖都要抖麻了。“冥华仙尊……”
      座上的冥华仙尊双手颓然一松,黑眸晦暗,沉声道:“思幼,你先退下。”
      “是。”小仙举着铜镜眼不着路,差一点平地而摔,出了和虚殿。
      储司在他旁负手立着,沈朝一回头,他也刚抬眼。四目便交聚在了一块,沈朝朝他无辜的眨眼睛,眼底清明。
      “你唤什么名字?”是不合时宜的男低音。
      沈朝转过头,坦然到:“你好!我叫沈朝。”
      “你还记不记得你因何化为孤鬼?”
      “不好意思,忘了。”
      要是沈朝承认自己是异世穿越,会不会被这重华的仙者群起而攻之,碾成粉碎。
      大殿上陷入一阵静默,连名字都与清曜仙尊相同,而冥华仙尊轻轻敲起座椅,一下一下毫无节奏。人似,形似,名似,可一个魂散了近千年的人,成了一只孤鬼,仿似从天而降。
      这真假,谁来辨,连验明仙身的映仙镜都失了效,冥华仙尊摇摇头,望着殿下那两人,压声道:“你们先退下吧!”

      第五章
      沈朝被储司领到一处别院,说是冥华仙尊特意命人给他辟的,院中仙气淡薄,唯有一树菡蕖花香簇满了院子。
      好雅兴的储司给院子提了个名——“寒蕖院”。
      沈朝对这些名字也不太在意,如今的他既然可以见光了,不用在躲避烈日,储司便在小院里菡蕖树下摆了一只竹床,铺上一层云絮,方便他晒太阳。
      今日沈朝悠闲的躺在竹床上,菡蕖正绽得浪漫,他仰头,双目便被淡粉晕染。一觉无聊,便数起树上花儿,那一朵还是个花苞,这一朵开得最艳。清风一过,落了满身绯红色。
      院子门“啪嗒”一声,被人猛然推开,一个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一进门又迟疑的顿住了脚。
      “清曜仙尊。”
      得,又来了个眼神不太好的,你们神仙真的就单靠眼睛看人的吗?不再去拿那个什么映仙镜来验验真身了?认真的吗?
      一阵脚步响在耳畔,沈朝拎了块糕点咬下一口,措手不及间,怀里头扑入一个人,竹床吱呀作响,糕点咕噜一下滚落到地上,洒落一地残滓。
      沈朝惊愕抬头,来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脸颊上是两块还未来得及消减的婴儿肥,动动嘴,露出一对小巧可爱的虎牙。
      小仙凑进端起他的脸,不顾沈朝发懵的眼神,嘟起小嘴,仔仔细细的瞧了起来,一丝皱纹都不放过,就差细数沈朝有多少根眉毛了。
      看了半响,他眼睛一亮,嘟起的小嘴一瘪,酝酿了情绪后,抱着沈朝的脖颈“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沈朝被他这一下惊得措手不及。
      虽然我是鬼,也不至于把你给吓哭吧!
      小仙埋在沈朝的肩头,蹭了他满肩泪水鼻涕,闷声道:“仙尊啊!你、你总算回来了。”
      这难道是喜极而泣?
      “你、你莫哭。”
      小仙反倒越哭越响亮,像公鸡晨练嗓:“仙尊呐!慕余过得好苦啊!”
      “你先别哭,慢慢说!”
      “仙尊呀!至从你千年前魂散后,冥华仙尊没事就拿我撒气啊!慕余好苦啊!”
      “好好说话。”
      “你不晓得啊,冥华仙尊再也不准我去人间溜达,这就算了,还逼我天天练仙术,可仙术太难了,太难了,我练不好,就不给我好吃的啊!他老人家太折磨人了。”
      “神仙还要吃东西的吗?”这世界的神仙,果然一个比一个……奇葩。
      慕余兀的一抬头,漆针似的眼睛里还有残留的泪,他吸了吸鼻道:“清曜仙尊,你忘了吗?赤豆糕、梅花酥、海棠糕、合桃糕、灯芯糕……可都是你带我去吃的啊!”慕余嘴咕噜咕噜滔滔不绝吐出一大段菜名,沈朝听得懵懵懂懂,今天才晓得,原来神仙也是食烟火的。
      沈朝干笑道:“确实,忘了。”
      “……”
      慕余撮了撮鼻,肉肉的小手拍了拍沈朝肩头,泪眼婆娑道:“没有关系,仙尊,我们下次一块下凡间,去吃个痛快,我付账。”
      “谢谢啊!”
      “仙尊,你以前可从不这么客气。”
      “可能年纪大了!”
      慕余应和地点点头,也对!
      沈朝将竹床上粉色花瓣抚开,将泪痕未干的慕余扶正坐好,在他耳朵处嘀咕道:“慕余啊!”
      慕余抽噎道“仙尊,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连这个你都忘了吗?你还记得你从前是怎么叫我的吗?”
      “呃,忘了。”
      这小娃娃,唠叨力度一百分,少一分都对不起他这一张巧嘴。沈朝突然怀念起那个说话只说重点的徒弟了,可自从他住进了这个院子,两人便再无碰面,也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
      慕余又愤愤然到:“仙尊,这件事怎么也能忘,那些前尘往事,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吗?”
      “呃,不记得了!”
      慕余哭卿卿道:“仙尊以前唤我小鱼儿呀!这个怎么都能忘!”
      这名字取得,一听就晓得以前的清曜仙尊肯定也是个不正经的,可怎么就魂散了呢?沈朝突然想起那日储司也提过名字这一出,他附在慕余耳边道:“那我以前是怎么叫玉虚上仙的?”
      “小司司!”慕余答得很随意,好像并不觉得这名有什么不好。
      沈朝脸上爬满黑线,这清曜仙尊品味实在是清奇,普通人是真的理解不来。他脑子突然晃过一个画面,傻兮兮的他跟着一脸清冷的储司身后,嘴甜腻腻的喊着“小司司!”。
      呕!
      他抖了抖自己身上长的旺盛的鸡皮疙瘩。
      慕余眼里露出拳拳笑意,指着门口处青墙下一盆盆姹紫嫣红,长势盛好的花儿道:“不止我和玉虚上仙!仙尊你看还有黄黄,紫紫,阿青,煤球了,都是仙尊给取的,好不好听!”
      沈朝觉得眼前有点黑,心底有点凉,他僵着身子答道:“好听!”
      沈朝甩甩头,扯住慕余郑重的说道:“小鱼儿,你先别闹,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仙尊要玩什么游戏。”
      “我问你答!”
      “什么是我问你答?”
      “就是我问问题,你回答,任何多余的话都不要说!千万记住,任何多余的话都不要说!”
      慕余爽快道:“好呀!要是都答对了有什么奖励吗?”
      “我带你去人间玩!”
      “好啊好啊,师尊快问!”
      “首先,我是因为何事而魂散!”
      慕余冥思苦想,敲了敲自个的脑门,突然眼前一亮,欢欢喜喜道:“那几天仙尊带着玉虚上仙下凡历练,可回来的人却只有玉虚上仙一人,我那日偷偷跑去和虚殿瞧了,玉虚上仙双目无神,全身污血,在大殿上就说了一句话。”
      沈朝迫切的问道:“什么话!”
      慕余敲敲自己的脑袋,嘟嚷道:“我没听清。”
      “……”
      关键时刻掉链子,沈朝揉揉脑袋,有些头疼。
      “那后面发生了什么,你晓得吗?”
      “后面我被冥华仙尊给揪住了,说我不好好练仙术,被罚了禁闭。”
      “所以后面的事你都是不知道的了?”
      慕余面上露出委屈神色,他低着眼道:“仙尊,对不起。”
      果然靠一个小孩子知晓这世事的前因后果,难。他想过要不要直接问储司,可总觉得哪里不够稳妥,要说到底是哪里不妥当,他自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朝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那我现在再问你一个问题。”
      “仙尊你问,小鱼儿一定如实回答,绝不撒谎骗仙尊。”
      “小鱼儿知不知道阎王!”
      慕余突然回神,张大嘴巴望着他,沈朝一喜,感叹阎王还真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他眉眼带笑的望着慕余,想看那小嘴能吐出怎样的惊喜来。
      慕余撸了撸舌头,道:“仙尊可再也不要说阎王爷这三个字了,尤其是在冥华仙尊面前,你不知道,一提这三个字,冥华仙尊的胡须弯的都能气直。”
      沈朝觉得这事一定有蹊跷,他不怕死的问道:“没有理由的吗?”
      “肯定有啊!”
      沈朝面上一喜,“快说给我听。”
      “不知道啊!”
      “什……么?”
      “我不知道!”
      啥七七八八都说了一大堆了,一个重点都没有,不是不知道就是不清楚,敢情你在逗鬼玩了。
      沈朝横躺在竹床上,气鼓鼓的,拎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嘶!”一不小心就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本还想爬起来找块镜子查看一下伤势的沈朝心头一惊,他不是不知疼痛的吗?难道是来了这重华啥事都乱套了?
      不信邪的沈朝,狠狠的掐了自己手上嫩肉,疼,是真的疼。
      躺在一旁的慕余都看不下去了,打着哈欠道:“清曜仙尊。”
      正在费力拔自己腿毛的沈朝头也不抬的应道:“怎么啦?”
      “仙尊是不是觉得很痛!”
      “是诶,好奇怪,我明明是鬼!”
      “你已经不是鬼了!”
      “?”
      “你已经被冥华仙尊点化了。”
      沈朝想起那日好似被人强灌入体内的鬼气,就这么动动手指头,都不用摆什么仙阵,或者弄个什么法宝来助助兴,这点化仪式就这么随便的完成了吗?
      沈朝终于放过了自己的腿毛,推了推旁边偷吃他糕点的小仙道:“慕余啊!”
      慕余腮帮子满满当当,咀嚼着应了一声。
      “我再问些其他问题好不好!”
      慕余吞下最后一块糕点,吸吮着手指上的渣滓点了点头。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慕余回思琢磨了会道:“当然是重华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深受广大仙友喜爱的仙尊!”
      你这样答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那我以前最喜欢什么?”
      “玉虚上仙!”
      师傅喜徒儿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那玉虚上仙最喜欢什么?”
      “腰间的香囊。”
      他想起那身月白衣袍衣袍上系着的那个花花绿绿的香囊,上面好像还秀了几多艳紫的无名花。
      “玉虚上仙腰间的香囊是仙尊送的,佩戴在身都已经千年了。”
      他已经对清曜仙尊的品味无力吐槽了,乌龟赛王八,一个强过一个。
      沈朝无趣的抚玩着自己的青丝,突然又想起什么,复又转头问道:“仙尊我以前可有喜欢的小仙子,或者有没有爱慕我的小仙女?”
      “没有!”慕余目光坚定的答道。“师尊以前不是讨厌女子扭扭捏捏不成大气的吗?冥华仙尊因此立下男女不可同于一室修仙术的禁令。”
      “……”
      “害得重华的仙尊们还以为您……”慕余怯怯收了尾话。
      沈朝不解道:“以为我什么?”
      慕余喵了他一眼,支支吾吾道:“是……断袖!”

      第六章

      天上赤云密布,天雷滚滚,泛着血红电光,阴风飚飚而过,似排山倒海的厉啸。
      沈朝在荒芜缥缈的野道中赤足跑着,身后滚滚黑雾急涌而来,一层压着一层,像要将他一口吞噬。
      他慌乱的回头,一张刷白的脸杵在黑雾中,对着他笑,阴惨惨的笑,森森寒意从沈朝脚底往全身渗透。
      天,阴沉沉的,淅淅沥沥下起倾盆血雨,“呼啦”雷声阵阵,悬在黑雾中白脸变得扭畸形,嘴角咧出一个扭曲的幅度,他桀桀地笑着,紧随着沈朝的步子。
      直至黑雾将他全身笼罩。
      “不要!”沈朝大叫着,翻身而起,脑门上密密麻麻布满冷汗,他喘着气环视一周后又闭上眼。
      原来只是做了个噩梦。
      沈朝拍了拍自个脑门,却再也想不起浓雾中的那张脸,依稀记得些轮廓。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吧。
      “这菡蕖花做的糕点,师尊可还喜欢?”沈朝还浸在沉思中,连院子里进了个人都没发觉,直到那人走近发出了声,他脑回路才转回来。
      储司慢条斯理的从花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刚巧是沈朝数过最娇艳的那一簇。
      “上仙徒弟,你来了啊!”沈朝嘿嘿笑道,仰头看着美人徒弟嗅花。
      身旁传来一阵轻缓鼾声,一下复一下,有越大越响的趋势。果然不出沈朝所料,耳边忽然如雷声轰炸,跟过年时各家各户花炮声同时乍起。
      储司喵了眼竹床上两人相交在一块的双腿,目光一沉。
      “看来师尊在寒蕖院过得很是惬意。”
      沈朝摆手,苦着脸道:“整日待在这院子里,糕也吃腻了,花也赏烦了,全身像要发霉的白馒头。”
      储司默念仙术,凭空来了一股子力将侧卧在沈朝身旁呼声如雷的慕余推落下了竹床。
      一记重物落地的巨响盖过了鼾声,沈朝爬起身来想去查看一翻,看着地上一点醒来痕迹都没有的慕余,又气又想笑。
      心还真大!
      储司往竹床上一坐,阻了沈朝还没来得及抬起的脚。“师尊不用管他,伤不着他。”
      就算是躺到天寒地冻的薄冰上,估计这些神仙,连风寒都不会患上一患。
      沈朝怔怔道:“上仙徒弟今日来只是想看看我吗?”
      “来陪师尊解闷。”他将手中那枝菡蕖花别上了沈朝耳畔,细细打量着,后满意的笑道:“师尊以前最喜欢菡蕖别耳,可还记得!”
      “……?”
      这清曜仙尊,到底是什么品味?喜取那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可能是心性孩子气。那头上戴花,自个不觉得女气吗?他现在严重怀疑这清曜仙尊的性取向。
      沈朝故作镇定道:“忘了!”
      储司无所谓笑了笑,又道:“那师尊现在可还喜欢?”
      不喜欢啊喂!我是爷们,还是一个直得不能再直的爷们,不搅基也不娘炮啊喂!你去街边上随便拉个男的问问,问人家喜不喜欢头顶戴粉花,看会不会被人一拳打趴下。
      沈朝尴尬的咳嗽道:“喜欢!”
      没办法,他已经坐实了一只没出息的鬼,不如让这位子做的更稳一些。
      储司抿嘴道:“那师尊现在还喜欢什么?”
      沈朝一番思量后,螺蛳粉与网游,是他这一生不可摒弃的最爱,可自从来了这异世,螺蛳粉味都闻不着了,更别提摸键盘了。
      他神色悻悻的摇头。
      储司搁在竹床上的手付上了沈朝的手背,眉头拧紧后又一解,笑道:“师尊以前喜欢的东西,恐怕都记不得了,不如我带师尊想想。”
      他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沈朝拉起,出了庭院门,沈朝明明记得那黑胡子冥华仙尊告诫过,不可出寒蕖院。可前台头的储司毫无顾及,拉着他就走,左拐右拐,也不知道到底是到了什么地方。
      他这路痴的毛病看来的改一改了。
      过了一丛翠竹林,着眼的是一个暗黑府门,门牌上嵌着几个暗红大字“浮云涧”。
      “师尊可记得这个地方?”
      “不记得了!”虽然是怎么说,可猜也猜到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储司没有再搭话,牵着他入了浮云涧,浮云涧清冷无人气几棵高大菡蕖恹恹欲萎。储司指着青瓦白墙边红橙黄绿青蓝紫依次摆的整齐划一的花盆,又道:“师尊,可记得这些!”
      “也忘了!”
      储司又将他牵到了室内,指着案几上写得扭扭曲曲,犹如鬼画符的字贴道:“那这些了?”
      沈朝摇头。
      接下来是衣柜里花里花俏的长衫衣袍,内室床上红红绿绿的被褥长帘,还有一把镶着七彩玉石的宝剑。
      敢情这上仙徒弟不是来让他找回忆的而是来刺激他眼睛的?这些都是些什么玩意,就算是女子,不,连人妖都不可能有这样不伦不类的喜好,这清曜仙尊……
      沈朝服了,五体投地的那种。
      这重华的仙者还这么尊敬这位清曜仙尊,绝对是真爱无疑了。
      储司都快要将这浮云涧都给翻遍了,可还是没有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回过头,看着一脸无辜的沈朝,叹口气指着自己腰间艳丽压群的香囊道:“师尊可还记得这个?”
      沈朝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我其实很想记得的,可脑子就是不太好使……”
      “忘了便忘了吧!”他定身看着沈朝,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深情,没错,沈朝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和电视上男女主角告白时煽情的眼神如出一辙。
      沈朝吞吞口水,一动不动,心里头似被牛毛扎过。
      他已经开始想歪了。
      储司双眼微眯,“师尊人在就好,记不记得,不重要了。”
      沈朝舒缓下一口气,幸好只是想歪了。
      储司领着他出了浮云涧。
      一路无言。
      刚要踏入寒蕖院的大门,后头传来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一个小仙在后头喊道:“玉虚上仙,冥华仙尊有请。”
      储司拍了拍他的手,淡然道:“我看着师尊入院,便走。”
      沈朝一步一顿入了寒蕖院,院内的呼噜声还未消停,他摇头笑了笑,待再回头时,门叶后扒着个人,是个小童,七八岁模样,眉间一点朱砂,分不清男女,一双水灵灵大眼转阿转,后定格在沈朝身上。
      小童唤道:“请问可是清曜仙尊?”
      沈朝觉得这小娃娃长得实在讨喜,说气话来伶俐有礼,笑吟吟答道:“你是哪家的娃娃,怎么跑到这来了?”
      小童答道:“我是灵霄殿里的小童,我家仙上想请清曜仙尊去府上小聚。”
      小童看上去年纪小,可也百来岁了,但清曜仙尊已魂散了千年,他自然不晓得这清曜仙尊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小童又道:“请问清曜仙尊可在院中?”
      沈朝踱步至门外,蹲下身子与小童对瞧着,眯眼笑道:“你唤什么名字,你家仙上又是谁!”
      小童知沈朝觉得他讨喜,想要逗一逗他。他黑黝黝的眼珠滚一滚:“我家仙上是灵霄仙尊,想请清曜仙尊上灵霄殿走上一走。”
      小童微微侧身平摊着肉肉的小手:“清曜仙尊,请!”
      沈朝随着小童出了院子,然后又是一通七拐八转,这重华还真是又大又方,走廊十八弯,绕得沈朝七荤八素,心里头感叹带路小童方向感就是强。
      小童将手一摊道:“清曜仙尊,请!我家仙上正在内等着您。”
      沈朝就这样入了灵霄殿,殿上一顶香炉正吐露着袅袅青烟,入鼻的却是淡淡道不出味的香。沈朝深嗅,香味好似被冲散了,寻不到了。
      屏风后走出一个人,青衣松散,头未束冠,青丝一泻而下,飘飘洒洒,半嗑着一双桃花眼,手里把玩着折扇,慵懒到了极致。
      那人道:“小朝朝回了重华,都不来看师兄一眼的么?”
      沈朝脸上笑意僵了,小朝朝?仙尊咱们先换个称呼再好好聊,可好?
      一把折扇将他下巴轻轻挑起,沈朝抬眼,那人高了他大半个头,慵懒笑道:“小朝朝现在成了小小鬼仙,可没以前那么威风了。千年前那些记忆只怕也随着魂一同散了吧?”
      威风?在重华待了这么些日子了,他还真没觉得这清曜仙尊有什么威风的地方,只有那清奇的品味……
      沈朝全身一哆嗦,想都不愿意再想了。
      “师兄!”他现在顶了清曜仙尊这缕魂,自然也得像个样子。
      他听慕余絮叨过,这重华最尊贵的,除了他这个消散千年又突然冒出来的清曜仙尊,然后是和虚殿的冥华仙尊,再就是这灵霄殿的灵霄仙尊。
      这灵霄殿的灵霄仙尊郝灵霄无其他特殊不良爱好,要说有,就是太懒。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睡着就绝不醒着。连这大殿名都懒得起个亮眼的,随了自己的尊号。
      “难得听师弟恭敬的喊我一回师兄,果然魂散了也是件好事,现在可懂礼多了。”
      沈朝打着哈哈一笑而过。
      他觉得这个幺蛾子的清曜仙尊对名字这种东西执念很深,连新生的一朵花儿都得冠上个名儿心里才舒服。
      灵霄仙尊又道“怎么就这么呆了,以前那股机灵劲都没了,一点儿生气也没有,以前还敢大闹和虚殿,现在只怕大声说话都不敢了,没意思啊没意思。”
      一下好,一下又不好。您老可真难伺候!
      “师兄,今日喊我来,是……”
      “当然不是。”
      折扇往上挑了一挑。
      灵霄仙尊有些惆怅道:“今日叫小朝朝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可此事非同小可,说了怕你受不了打击,可又不说吧!又怕我自个后悔。”
      呵呵!您老可真是一个矛盾体。
      “师兄不妨说了吧!”
      折扇离了下巴,灵霄仙尊淡淡一笑附在沈朝耳边道:“小朝朝到现在,可听说过阎王?”
      一提到阎王,沈朝就总会想起那刺耳尖笑,耳朵根就有些发疼。
      沈朝端出一副好奇的表情,“师兄,你认得阎王?”
      啪的一声,折扇被捻开,扇面空空如也,崭新如白纸。
      “不认得。”
      “……”
      灵霄仙尊又道:“可是,却晓得。”
      沈朝脑子里似有惊雷炸开,暗暗无神的眼随即一亮道:“那师兄可否跟我说说。”
      “这阎王跟师弟千年魂散一事可脱不了干系,可冥华仙尊查了千年,也没查出这干系在哪!这阎王以前也不是阎王,是一缕恶魂,却不知道遭了什么好事,成了万鬼之王,一步登天,遂就成了阎王。”
      沈朝含笑道:“师兄,可以说说重点吗?”
      灵霄仙尊后退着往座上一坐,双腿交叉翘上桌,环起双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后,故作深沉道:“师弟晓不晓得无望渊?”
      沈朝随即跟了过去,道:“不晓得。”
      灵霄仙尊摆了摆,懒洋洋喊到:“茶。”沈朝屁颠屁颠的倒了一杯清水递过去,灵霄仙尊心满意足喝了茶水后,眯着桃花眼又道“既然都不晓得那便听我一一道来。”
      沈朝点点头,竖起耳朵听着。心里头感叹,你这台左骑右驶一个劲乱串的火车,终于是驶入正轨了。
      “千年前,魔族君主作恶多端,斩仙无数,祸害凡间。虽然最后被小朝朝用灵体压在了无望渊内,可小朝朝也随之魂散。现如今,无望渊异动,可小朝朝灵体还不至于压那魔君千年就失了效用,恐怕是有人从中作梗。”
      沈朝虽听得认真,可实在是没听得明白。
      灵霄仙尊睨了他一眼,又道:“今日冥华仙尊叫你那徒弟过去只怕就是商应此事的,你且等等,过不了几日你那徒儿就会下凡察探。只是此行……”灵霄仙尊顿住。
      沈朝开口急切询问道:“此行如何?”
      “只怕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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