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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   男人们见她终于安静下来,也不想再玩“猫追老鼠”的游戏了,把她搁在茶几上,三下五除二就撕下了碍事的衣服。
      为首的人见到她肚子上的疤痕,惊呼起来:“何太太的这个疤痕太难看了,我为你美化一下。把钢笔给我,对了,你,”他指向旁边人,“你去拿相机,给我拍些照片,退役之后,我就拿着照片去应聘纹身师。”
      “是的长官!”
      上官逸悄咪咪地抬头瞟了一眼,就看到江宁月半张着眼睛,泪水汩汩泄下,双唇张张合合的,似乎在向自己求救。一个男人的脸几乎要贴在她的肚子上,聚精会神地画着什么。阻止他们!快阻止他们!他脑子里这样叫嚣,可上下唇却抿进嘴里,用牙齿咬住,忍耐到浑身颤抖。
      房门忽然传来巨响,几个美国人没料到有人来打扰,一时愣住,常锦绣的目光迅速锁定在江宁月身上,他从他们中间挤过去,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轻声安慰:“江小姐,没事了,我来了。”
      原来,他们返回的过程中,李主任被几个熟人叫走,常锦绣只能独自返回,却听到了江宁月的求救声。
      “开门!开门!”
      屋里□□阵阵,只有站在门口的上官逸听到了,可他不敢动。很快,“咚”的一声后,江宁月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欢呼声。
      “锦绣!救我!”
      小珍!他的小珍那时是否也如此绝望?
      “锦绣,你快救救她。”
      对对对,我要救她!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下楼拨打了何岱宗办公室的电话,然后冲进后院,提了把斧头,再次上了楼。
      他双目猩红杀气腾腾的模样吓得服务员都不敢上前阻拦,常锦绣因此顺利地回到房门口,他高举起斧头,用力砍下。也许是运气好,他一斧下去,门锁就断了。屋里的场景让他血脉喷张,顾不上其他,径直走过去,脱下外套,裹住江宁月。
      “喂,你干什么?赶紧出去!”美国人终于反应过来,揪住他的领子往一边扯,没扯动的他骂骂咧咧拿出枪,可常锦绣毫无惧色,寸步不让,枪口顶在后脑上,神情也没有一丝动摇。
      上官逸如梦初醒,他跑过去推开美国人的胳膊,面上堆着笑,好声好气地调和:“各位长官,别冲动,冷静冷静,不要闹出人命。”
      常锦绣推了上官逸一把,骂道:“愣着干什么?把外套给我!”
      上官逸只是出于本能地脱了衣服。
      “我就算杀了你们又能怎么样?”他阴恻恻地笑起来,把枪上了膛。
      上官逸盯着黑黢黢的枪口,都看成了对眼。冷汗唰淌了下来,他又为自己的冲动开始懊悔。
      就在此时,何岱宗跑了进来,额头还挂着汗珠,他旁若无人地走到常锦绣身边,道了谢后就将妻子抱在怀里。
      “站住!”美国人咆哮起来,“你们两个拦住他!”
      常锦绣拿着斧头,站在何岱宗背后,目眦欲裂。服务员领班也闻讯赶来,跑到美国人身侧,躬着身子,赔笑道:“使不得使不得,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是闹出认命,我们不好解释。”
      其他的服务员也纷纷探头探脑,交头接耳起来。再加上何岱宗一行人已经走远,美国人只得作罢,愤怒地驱散了围观人群。
      经过检查,江宁月并无大碍,只是轻微脑震荡,以及一些皮外伤,能够自然苏醒,再休息几天就能出院了。
      百乐门里,众人散去后,美国人只能将满腔怒火发泄在上官逸身上,狠狠扇了他一耳光,可还是不解气,干脆把他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了好一阵。
      上官逸在地上趴了很久,美国人都走干净了,他才缓缓起身,揉了揉刺痛的地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他的“造型”引起路人的围观,他们都关切地询问情况,更有警察也来了解,他只是摆了摆手,说是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了。他的脑子里一直回想着江宁月求救的模样,可自己只是一个留过洋的教书先生,没有枪,没有钱,更没有权,他根本不可能与美国人抗衡,只会被他们杀死!
      “不怪我,这不怪我!我也没办法!”他抄起角落里的花瓶,掷在门上。
      卧室里的女人被惊醒,赶忙跑出来,一边往身上套睡袍,一边跪倒在男人脚下,轻声道歉:“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就先睡下了。”
      上官逸的怨气终于有了出口,他捏住女人的咽喉,几乎咬碎了后槽牙:“都是你们日本人的错,如果不是你们,美国人根本就不会来!”
      “对不起……”女人的脸憋得通红,可她还是大口喘气,艰难地道歉,“先生……不要……生气。”
      许是觉得无趣,上官逸把她扔在地上,自己回了卧室。
      江宁月出院后,何岱宗才有时间来还衣服。
      上官逸见到他,关切地问:“宁月小姐怎么样?她还好吗?”
      “上官先生,你的衣服,已经清洗过了。”
      “你带她去医院了吗?她有没有受伤?”他蹙着眉头,看起来真是心急如焚的样子。
      何岱宗嗤笑一声:“上官先生,你真是个懦夫。”
      “我……”他鼓着腮帮子,脸红得像猪肝,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把衣服扔进上官逸怀里,语气中带着威胁:“上官先生,虽然宁月她没说什么,但是我认为你不适合再做福利院的教师了,已经替你办好手续了,祝你未来顺利,告辞。”
      上官逸一言不发地捏着衣服,倏地抬头,对着他的背影发狠:“何岱宗,你等着。”

      江宁月在深思熟虑后,决定前往警察局报案,何岱宗当然支持,同时为了保护她,与她一同前往。
      说明来意后,一个年纪稍大的警察接待了他们,可一见面,他就拉着何岱宗开始叙旧,说自己曾经是何钟实的同事,姓胡,那时候他们一起办案,交情好极了。
      “您既然同我父亲交好,那我便称呼您一声‘胡叔叔’,请您务必为我太太主持公道。”
      “好好好,没问题,何太太,请您把详细过程跟我说,越详细越好。”
      “好。”江宁月极其配合地,将过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期间几度哽咽。
      老胡记录下来后,重重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这群洋赤佬,少夫人,交给我吧。”
      “胡叔叔,谢谢你。”江宁月深鞠一躬,以表谢意。何岱宗随着她的动作,也鞠了躬。
      老胡连忙扶起他们,道:“不敢当不敢当,少爷,快带着少夫人回去休息吧。”
      小夫妻离开警察局后,老胡复又叹了口气,将笔录放进抽屉的最里层,嘴里念叨着:“老何啊,你别怪我,我没办法啊……”
      刚出门,成群的记者就涌了上来,把何岱宗江宁月二人围在中间,用闪光灯晃个不停。他们言辞犀利地提问:“请问,江总经理您到警察局是来报案吗?”“有人看到您一周前衣衫不整地离开百乐门,请问发生了什么?”“有知情人说,江总经理被美军□□了,是真的吗?”“还是您和美军在进行一些□□交易?”更有人将矛头直指福利院:“福利院是您和美军交易年轻女孩的地点吗?”
      话音未落,众人哗然。
      “你胡说八道!”何岱宗怒不可遏,把恨不得当场枪毙了他。
      “岱宗。”江宁月喝止他,随即扭头,凛然地盯着那个记者,回道,“你的证据呢?你是哪家报社的记者?叫什么?这里都是证人,你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律师会联系你的。”
      “我……只是推测!江经理为何不敢正面回答?”小记者支支吾吾,不肯吐露自己的信息。
      “等你上了法庭,请务必拿出证据,不然你该知道,信口胡诌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屋里的警察也出动了,驱散了这群记者,并逮捕了那位来路不明的记者。但终究是“人口封不住”,流言蜚语再次像流矢一样飞来。
      江宁实业公司与何家门口都是蹲守的记者,江宁月早预料到这些,连夜搬到了江湾区的洋楼内。这里已多年无人居住,但定期会有人来打扫,所以简单收拾一下就能入住。
      “范女士,谢谢你。”江宁月起身,微笑着向对面那个留着短发,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的女性伸出手。
      “江女士,应该是我感谢你的信任,我会尽快将文稿整理出来,发给你过目的,如此,我便不多叨扰了。”
      “我送送你。”
      “不必了,我采访了这么久,想必你也累了,江女士先回去休息吧。”
      “那就辛苦范女士了,贵叔,替我送一下吧。”
      阿贵上前一步,抬起胳膊:“范女士,请跟我来。”
      这位范女士是一名记者,以前受聘于《新闻报》,但报道了武汉景明楼事件后,报社迫于压力将其解聘,可这根本阻挡不了她揭露真相的脚步。听闻江宁月的遭遇后,主动请缨,最终得以见到她。很快,相关报道就登上了报纸,远在美国的怀特先生和夏老师也不惜花费重金,发来越洋电报声援江宁月,并痛斥美军行径。
      舆论顿时调转了一个方向,江宁月勇敢站出来反抗的行为,被戴上了“女性榜样”的桂冠。可这期间,警察局那边却安静得不像话,终于等事件渐渐平息,他们才打来电话,说此案有了后续,需要她亲自前往配合。可进了警局,事情的发展却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警方逼迫她承认“引诱勾引盟军从事□□活动”。
      “我没有!拜托你们搞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你们要抓的是那些美国人!”她激愤地指向门外。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百乐门?”
      “谈生意。”
      “什么生意?”
      “运输货物的生意。”
      “运什么?时间地点?价格?”对面人发出一连串的提问。
      “我还没看到合同,不知道。”
      “原来江宁实业公司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吗?什么都不知道也敢赴约?”他冷笑道,“我开始怀疑你们公司业务的合法性了。”
      江宁月愤懑不平:“你血口喷人!国民党干了什么好事还用我跟你讲吗?若非你们大肆敛财,我何至于冒这险?”
      “胡说八道!”他三两步就跨过了桌子,一巴掌扇在江宁月脸上,“你这泼妇,口无遮拦!关起来让她好好反省几天!”
      “胡闹!你知道这是谁吗?!”李主任不急不缓地踱着四方步走进来,“快给何太太道歉。”
      江宁月知道,这背后少不了他“指点江山”,冷笑一声:“我可受不起。”
      “江总经理,前几个月你也和共产党做了几笔生意,是不是?”
      “江宁实业公司是开门做生意的,那么多张嘴要吃饭,我当然要以挣钱为先,不然这次也不会被李主任你骗去。”
      “你看这个,”他举着怀特先生的书,书中用大量篇幅讲述了共产党和延安的情况,政治立场不言而喻,“这是从你的办公室找到的。”他意味深长地收了尾,探究地看着江宁月。
      “你们凭什么搜查我的办公室?”
      李主任冷笑一声当做回答,继续说:“我知道你要的是公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丈夫和弟弟?江宁川的大队要被调去南京了。”
      她冷冷地盯着李主任看了一阵,重重叹气:“我不追究了。”
      他将写满字的白纸往她跟前一推,说:“那江小姐把这个签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是一份提前写好的口供。
      “我只是不追究了,但我不认罪!我没罪!”
      “江小姐,美军和南京那边催得急,我今天必须交差,见谅。”
      他一个眼神,几个警察就强硬地压着江宁月,拿着她的手按了手印,随后立即收监。
      李主任收起那张笔录,离开了警察局。他远远看见何岱宗在等候区里焦虑地踱步,换了方向。
      老胡慌张地跑到了等候区,揪着何岱宗,捶胸顿足道:“你快和我来,带少夫人走!”
      “她在哪呢?”
      “在楼下呢,说是已经认了罪,四五个男的压在她身上,逼她按手印,少夫人的脊椎都要压断了,哪还能反抗?”
      “混账!是谁干的?”
      “就是你们那个李主任呀!你没见到他吗?他一定是从后门溜走了!这个挨千刀的!先不说别的了,你快带她走!”
      “好好好!”
      老胡原本只是想维护故人之子的名誉,毕竟妻子险些被美国人□□,在他的认知里并不是一件可以公之于众的事,只能暂且压下不表。可没想到,他们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逼她认罪,还听到局长和姓李的对话时提到了江小姐,说什么晚上过来,他慌了,万一他们要趁着夜色杀人灭口呢?他干脆找到了何岱宗,让他们夫妻二人赶快离开。
      何岱宗终于在探视间里见到了妻子,衣服皱巴巴的,面上挂着两条白花花的脂粉痕迹,手脚皆用锁链束缚了。
      “岱宗……”江宁月叫了一声,又落了泪,想跑到他身边却被身后的警察控制住,“当啷”一声,差点仰过去。
      “阿月!”何岱宗跑过去,心急得催促对方,“快打开!”
      小警察皱着眉看向老胡,他坚定道:“打开吧,出了事儿我担着。”
      “是……”他不情愿地解开了镣铐。
      江宁月的腕子上印着一圈深刻的红痕,甚至泛着青紫的颜色,何岱宗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双手捧着她两条胳膊,贴上自己的胸膛,然后把她箍在怀里,轻声安慰:“没事了阿月,没事了,我们回家。”说着,他将外套褪下,搭在江宁月肩上。
      将妻子带回家安顿好后,趁她熟睡,又出了门,直奔单位而去,闯进了李主任的办公室。
      “出去吧。”李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听到动静抬起头,泰然自若地支开了秘书。
      “你什么意思?”
      这会儿,李主任的态度不似刚才在警察局一般冰冷,倒像是埋怨:“何少爷,你以为我想啊?美国人拿着照片,指名道姓地要江小姐去作陪,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拒绝!”
      “拒绝?何少爷,睁开眼睛看看吧!这片土地上美国人最大,谁也惹不起!那么多黄花大闺女不要,为什么要江小姐?因为你,因为你外公,让她来才能展示出我们的‘诚意’。”
      “是你们,与我无关!”
      “好好好,我们我们,都是我们,没有美国人,怎么打共产党?啊?等他们打到上海来,你以为你能好过吗?”
      何岱宗反倒笑出来:“我竟不知,国民政府的生死存亡系在我太太身上。”
      李主任大惊失色:“呀,我的少爷,话不是这么说的!江小姐你接回去了,我也能给美军和南京答复了,这件事儿咱们就翻篇吧。”
      “那几个美国人是□□未遂,必须向我太太道歉,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李主任一听,自己就算磨破嘴皮子也白搭,干脆顾左右而言他:“何少爷,你先回去吧,好好陪陪太太,不急着上班呢。”
      “在美国人道歉之前,我不会来的。”说完,何岱宗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到家时,江宁月已经起了床,正在客厅里焦虑地踱步,见他回来,着急忙慌地迎上去,又哭得不能自已:“你去哪了?有没有事?”
      “好了好了,我没事,你怎么起来了?”
      “我睡不着,等我下楼却发现你走了,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又怕给你添麻烦,我不敢出去找你,只能在这里等。”
      “阿月,你永远不会给我添麻烦,只是这段时间先不要出门了,我会去处理这件事。”
      “岱宗……我们离开上海吧。”
      何岱宗用力将她揉进怀中,深吸一口气:“阿月,我还有别的事情,暂时不能走,但我会安排你离开的。”
      江宁月抬起头,泪眼婆娑:“那我也不走,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他轻轻抹掉妻子眼角的泪珠:“我要做的事情很危险,不能出一点差池,同样,你也是,我要保证你和同志们的安全。”
      “我可以保护自己的……”她越说越心虚,最后一个字几乎被咽回肚子里。
      何岱宗轻笑一声,还是没拆穿她,而是将胳膊又收紧一些,坚定地保证:“成功之后,你再回到上海,就会看到一个新世界,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她也用了力,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
      “是暂时的,这次胜利了,就是真的胜利了,就不会再有战争了。”
      “那到时候我们要个小孩吧,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何岱宗歪着头,挑起眉毛认真思考后发了言:“都喜欢,但如果非要选一个……男孩吧,都说男孩长得像妈妈,像你的话,一定是个非常好看的小孩。”
      “一言为定。”她伸出拇指,“盖章。”
      这次,何岱宗腾出了手,大拇指贴上她的。“盖章。”
      过了两天,那份伪造的口供被搬上了坊间小报,字里行间还夹杂着添油加醋、含沙射影、毫无根据的猜想,把脏水一股脑泼在江宁月身上。
      百姓早已受够了美军嚣张的行径,如今竟然有人公开勾结他们,还仗着背景造伪证,真是罪无可赦!辱骂的声音越来越大,江宁实业公司每天都有闹事的人,大厅被砸得一旁狼藉。还有人有组织地在政府和福利院门前示威,政府借此机会,将福利院的老师和中层管理都带走进行调查。范女士也受了很大的影响,有人匿名给她寄送恐吓信,甚至在光天化日下被尾随,她不得已离开上海暂避风头。
      江宁月的生活工作都停摆了,她每日窝在家里,一坐就是一天,茶饭不思,短短几日就迅速消瘦下去。
      祸不单行,怀着身孕的金琬被宪兵押上了前往台湾的飞机。阿川得知此事时,飞机已经起飞,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直到他有一日听到两个队员的抱怨:“蒋宋两人也真够可以的,打仗用钱,他们愣是不肯少贪一分,这下好了,北边都是‘解放区’了。”“早知如此还不如加入解放军呢,你说咱们现在投诚,人家还要吗?”
      对啊,投诚!阿川与何岱宗相处多年,隐隐感觉到,他是共产党,向他求助,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他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正处于风暴中心,可时间紧迫,他硬着头皮拨打了何家的电话,却得知他们都去医院了。
      阿川赶到医院的时候,江宁月已经醒了,左手腕裹着厚厚的纱布,满面惆怅。见他来了,她奋力想扯开一个微笑,却发现嘴角根本不听自己使唤,便放弃了。
      “姐……”他突然失了力气,跪在地上,掩着面,泪水顺着掌缝溢出来。
      “阿川!”江宁月大惊失色,赶忙翻身下床,可左手不自觉用了力,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何岱宗一手拦着妻子,一手去扶阿川。两个男人听了她的抽气声,又马上爬起来顾她,三个人乱成一团。
      他们把江宁月扶回床上后,阿川望着姐姐的手腕,问:“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
      “我没事,你这时候不应该在机场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琬被他们绑架到台湾去了。”
      江宁月瞠目结舌:“阿琬她还怀着孕!这群混蛋!”
      阿川转向何岱宗,眼中全是期盼:“姐夫,求你帮我。”
      “你确定吗?”
      “确定。”
      得到了回答,何岱宗起身,往门外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出去一趟,你在这里陪着你姐姐。”
      “好,姐夫你放心吧。”
      他离开后,阿川坐到床边,心疼地问:“姐,你……你这是干什么?”
      “一时没想开嘛……我看到镜子里很多人在骂我,然后等我再反应过来,已经血流成河了,幸好岱宗也在家,他把我送到医院,我才没出大事。”
      “姐,你可不要再做傻事了。”
      “放心吧,太疼了,我可不想再受一次罪了。”
      何岱宗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同他一起进了门。
      “给,皮蛋瘦肉粥,是你最爱喝的那家廖记。”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床头柜上,打开,取出其中还冒着热气的瓷碗。
      江宁月笑起来,歪着头:“我还不饿呢,你们先说正事。”
      由于时间紧迫,起义时间就定在了三天后,联络信号也从简,白天就用一块白绸子挂在机舱外,晚上用飞机灯闪烁几次;地面的标志差不多,白天用白布铺成箭头,指示降落方向,夜晚则用篝火。降落地点是沈阳或是石家庄机场。最终,这次行动被命名为“黄河行动”,何岱宗是负责人。
      “阿川,你记得,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全,如果能发展更多的同志更好,不过你千万要小心甄别,要保密。”
      “是。”他郑重点头,“何岱宗同志,请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江宁月接过话头:“阿川,没什么事你就早些回去吧,别引起怀疑了。”
      “好,姐,那我有空再来看你。”
      “不用不用,安心忙你们的事,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再关心我也不迟。”
      阿川走后,何岱宗端起碗,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地,喂妻子吃饭,只不过两人全程相顾无言。
      半碗粥下了肚,江宁月的两颗泪珠突然砸进碗里。
      “阿月,莫哭了。”他放下碗,轻轻把她拥进怀里。
      “对不起,我太胡闹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弄出了这种事,还要害你分心。”
      “瞎说。是我的疏忽,才会害你出事,阿月,答应我,不要伤害自己了好不好?”
      何岱宗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江宁月昨天又没吃饭,他好说歹说的,终于哄着她点了头,但吃饭之前要洗个澡,他觉得不会出事的,就先到厨房去了。结果左脚刚迈进去,就听见楼上玻璃碎裂的声音,他飞一般地跑回去还是晚了——妻子坐在镜子碎片中间,左手腕张着血盆大口,地上已经一片鲜红了。
      江宁月听到他的话,破涕为笑:“我们两个怎么害来害去的?听着一点都不像夫妻,往后不能说了。”
      “江小姐说得对,以后我们就只说好的,比如……”他抬着头想了一阵,忽而在她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我爱你。”
      “我也是,岱宗,我爱你。”
      片刻的沉默过后,江宁月委屈地问:“我这样冲动,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当然没有,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江小姐,你要相信你丈夫。”
      她抬起双臂,挂在丈夫身上,说:“上次的话题还没聊完呢,我们的小孩叫什么名字呀?”
      何岱宗托着她的腰,小心地用力把她往上抬了抬。“何平。”
      “那女孩呢?”
      “女孩叫‘何萍’。”他在妻子的手心写下两个同音不同形的字。
      “那我和妈妈一样,生了双胞胎怎么办?”
      他好像确实没考虑这件事,为难地皱起眉头:“我还真没考虑过,叫‘何大平’和‘何小平’?要么其中一个小孩姓江,叫 ‘何平’‘江平’?”
      “戳气!你不准敷衍我!”她知道何岱宗在故意逗她,便撒起娇来,“你重新想名字,这些我不同意,到时候你要是还没想出好听的,我就让阿川揍你了!”
      “啊呀!那我可要绞尽脑汁地想出几个既好听又有深意的名字了!江小姐和江少爷可得要手下留情啊!”
      两个人笑了一阵,很快即将分离的忧愁就涌上心头。江宁月沉声问:“这次是什么安排呢?”
      “常大哥带着你离开上海,往北走,去徐州。只不过你们不能坐火车,只能坐汽车,我已经安排好了接应的同志。”
      “我非走不可吗?”她总是想,再问一遍,何岱宗是不是就会改变想法了?
      “你帮我传递了那么多消息,运输了那么多物资,姓李的一定也会查到江宁实业公司上,保险起见,你和常大哥都要离开。”
      早在那次帮他传递消息后,何岱宗就向上级打了报告,不得已时,他将与江宁月配合,共同完成工作,于是两人又多了一层战友之谊。
      “知道了,那你千万保重。”
      何岱宗抬起一只手,竖起三指:“我保证,一定会好好活着,等你回来。”
      两个人恨不得时间停留在此刻,一直相拥,直到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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