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御山河》祈四月

6、再赐婚

　　大殿之上金碧辉煌，每一处都在彰显着西乾这个国家的富庶与强盛。
　　皇子、后妃与王公重臣及其家眷坐在殿内，寻常百官则分坐在殿外。

　　西乾帝高坐大殿之上，左手边坐着一个梳着高髻、戴着珠冠的贵妇人，凌厉的丹凤眼微微上挑，雍容华贵之余更显高傲庄严。

　　这人便是自皇后薨逝之后一直执掌后宫的张贵妃，她也是李沉晔的生母。

　　这位前世的婆母可是一直看不起自己，也是，她是张太师女儿，论身份比公主也差不了多少，怎会看得上一个武将的女儿。

　　是以在婚后不到一个月，就作主让李沉晔迎娶了安国公的女儿为侧妃，美其名曰：文臣武将不能一碗水端不平。

　　与张贵妃位置相对应的地方坐着一位清雅端庄的女子，她是晋王李沉时的母妃，惠妃。她看起来似乎身体抱恙，光这一小会儿都掩面咳嗽好几次了。

　　秦无忧随秦川与叶心慈坐在右列第二席，仅次于张太师之下。

　　晚宴还未开始，秦无忧粗略看了一下，里里外外共有百余桌；再看看这菜肴与酒水，每一桌所费银钱足够寻常百姓小半年开支，当真是奢靡至极。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小镇里，一碗稀粥都得分三顿喝，多的是饿死的人。而在这座皇宫里，生活在这里的人大约不知道什么是饿吧。

　　随着西乾帝一声令下，宴席正式开始。
　　十几名舞姬来到大殿中间，随着乐曲衣袖舞动。

　　秦无忧对这些表演不感兴趣，觉得甚是无聊，但既然里参加宴席自然得做做样子，别人鼓掌时也得跟着鼓掌，不然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异者。

　　秦无忧自然是无惧别人审视的目光与发问，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淹没在众人之中最好。

　　秦无忧虽这么想，但有人总是不如她意，她感觉到坐对面的李沉晔一直在看向她。
　　李沉晔的目光太过直白，连叶心慈都在一旁提醒她出于礼貌是不是要回应一下。

　　礼貌？
　　对于李沉晔这种人，多一个眼神都是浪费。

　　既不想看表演，又能在这个场合到处乱看，秦无忧将目光对准了自己面前的菜肴。

　　也不知道是哪里不成文的规定，皇都里的这种宴席总是很少有人动筷子。
　　男子们不是你敬我酒，就是我敬他酒，酒过三巡，满席的菜好似刚上来的时候一样；而女子则大多只食一两块糕点，矜持得很。

　　一场宴会下来，浪费数桌粮食。
　　秦无忧瞧了瞧，面前桌上正好有一道自己爱吃的炙鸭，于是自顾自的开始填饱肚子。

　　一曲歌舞完毕，一个身穿烟粉色百花裙的妙龄女子走了出来，细声说道：“陛下万安，今日是陛下寿辰，臣女周若棠有一支云霓舞想献给陛下，愿以此舞恭祝陛下寿与天齐，我西乾万世永昌！”

　　周若棠，西乾安国公周宁哲的女儿，就是那个由张贵妃做主指给李沉晔的侧妃。

　　她与尹幼清并称为西乾皇都的“才艺双姝”，尹幼清是那个“才”，而周若棠自然是那个“艺”，此时她在大殿之中翩翩起舞，好似在穿梭在那百花丛中的蝴蝶仙子。

　　秦无忧发现对面的李沉晔在此时将视线转向了在殿中起舞的女子。
　　是了，他若不是对周若棠早有心思，又怎会同意娶她呢。

　　真是难为他左右逢源演这么久的戏，一面演情深，一面演隐忍。

　　一舞完毕，大殿之上响起不绝的掌声，众人对周若棠连连称赞。

　　秦无忧自然也跟着鼓掌，只是她觉得这舞美则美矣，但跳舞之人带着功利与取悦的心，使得这云霓舞也少了最重要的灵魂。

　　云霓，虹也。
　　高悬于高空中的彩虹怎会祈求别人的目光呢。

　　“安国公真是教女有方！”
　　李建德看起来十分欣赏这支舞蹈。

　　一旁的张贵妃朝着西乾帝侧了侧身，“陛下，臣妾瞧着这舞也太绝妙了，不妨请周姑娘进宫教教咱们妙仪吧。”

　　与前世一样，从这往后周若棠便常常出入皇宫。

　　张贵妃将周若棠唤到了面前，她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了一支凤蝶鎏金簪，将其赐给了周若棠。

　　周若棠谢了恩之后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径直走向了秦无忧。

　　“秦三妹妹，听闻你擅飞鸿舞，今日是陛下寿辰，不知今日能否在此见到此舞，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周若棠说这话时眉梢带着笑意，上扬的眼尾里却是明明白白的不屑。

　　她周家可是西乾百年世家，祖父更是三朝元老，而秦无忧的父亲不过是个莽夫，靠着从龙有功竟摇身变成了异姓王爷，压了国公府一头。
　　若不是如此，满皇都望去也没有人能与她争这个荣王妃的位置。

　　周若棠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又能刚好被隔壁张太师夫人听见，张夫人倒是乐于助人的添油加醋了一番。
　　“是吗，没想到秦三姑娘竟会跳飞鸿舞，云霓、飞鸿，真是托陛下的福臣妇才能在一日之能同时瞧见这两支舞。”

　　秦无忧对周若棠的蔑视视而不见，对张夫人的阴阳怪气充耳不闻。
　　不过既然已经变成了别人的视线焦点，秦无忧气定神闲地走到大殿中央。

　　她一出来，周若棠那烟粉色百花裙就被衬得有些俗气。

　　“启禀陛下，臣女年前自家中阁楼上摔下，撞到了头部，失去了好些记忆，周姑娘说的飞鸿舞如今也记不起来了，还望陛下恕罪。”秦无忧说得是不卑不亢。

　　“无妨，自然是身体要紧。”李建德面带笑意，冲着秦无忧点了点头。

　　趁此机会，秦无忧拿出准备好的贺礼呈上，“陛下，此画名为江山万里图，臣女以此画献于陛下，祝陛下福寿绵长，康健顺遂！”

　　李建德两世对自己关爱有加，所以此刻秦无忧的祝贺是是真心的。

　　可秦无忧一刻也不曾忘记前世李沉晔的灭门之仇，所以像祝西乾万世永昌这样的话，她说不出来。

　　宫女一左一右徐徐将画卷展开，淮州边境风光跃然纸上。

　　远处白的是北雍的天艮山，蓝的是南宣的溪源江，画面大气磅礴；而近处则是淮州的房屋瓦舍，街道人家，笔触细腻，充满烟火气。整个画卷栩栩如生，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这画自三个月前秦无忧醒来就开始绘制，前世在这场宴席上她没有单独献礼，但这一次她要以此画让众人记住，南宣与北雍对西乾虎视眈眈，而守卫西乾边境安宁的正是平远王府。

　　“甚好，朕很喜欢这幅画，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今晚出现在大殿中央的两位名门贵女中，他们的陛下偏向的是秦无忧。
　　贵妃的赏赐与陛下赏赐，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想要什么？
　　自然是取消与李沉晔的婚约，但这话说出来就是打皇家的脸面。

　　秦无忧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恭敬地回复道：“陛下，臣女一时间也不知该讨什么赏赐，斗胆日后再向陛下讨要。”

　　话毕，宴席上就响起了窃窃私语，多半再说秦无忧不识大体、恃宠生娇。
　　平远王也走了出来替秦无忧请罪，他十分担心西乾帝因这句话降罪于自己女儿。

　　但他的担忧是多虑的，西乾帝大手一挥，二话不说便答应了秦无忧的请求。

　　秦无忧谢完恩刚想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又听见李建德说话的声音，默默地收回了刚想迈出的脚。

　　“朕想起来前些日子收到你父亲的奏章，说一场大火烧毁了朕赐婚你与荣王的诏书以及婚书，如今各位大臣都在，朕便当着众人再赐一次婚，也好叫众人都知道你是朕看中的儿媳！”

　　该死的！
　　秦无忧在心里怒骂道，她没想到李建德会提起这茬，而且在这时当众赐婚。
　　她脑中飞快组织推辞的语句，可过了几秒她就发现此时的自己只能接受。

　　天子赐婚，臣子只有千恩万谢、乖乖接受的份，此时别说是拒绝，若是稍微流露出一丝不愿的神情，便是给别人留下了“恃宠逆上、不识抬举”的话柄。

　　李沉晔听闻走上前来与秦无忧并排站着，在外人看来这两人当真是郎才女貌，一双璧人。
　　只有秦无忧知道李沉晔这伪善面具下藏着什么样丑恶的人心。

　　原先的赐婚是由礼部将诏书送至淮州的，是以皇都内也只是有关于赐婚的传言。
　　如今当众宣旨，这幢婚约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儿臣（臣女）谢陛下恩典！”
　　李沉晔自然是十分高兴，而秦无忧则是不得不硬生生扯出来一个笑意。

　　前世秦无忧也只是将这桩婚约当做一个交易，她可以助李沉晔稳坐东宫，只求换得王府可以在朝代的更迭中安全无虞。
　　若是李沉晔能维持住他的假面，他可以娇妾在怀，江山稳固，平远王府绝不会反。

　　可偏偏...
　　秦无忧读过许多书，可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个道理懂的太迟了。

　　西乾帝的赐婚也将宴会气氛推向了高峰，北雍与南宣的使臣也相继献上了各自的贺礼。
　　虽然三国边疆地区常有摩擦，但各自的表面功夫都还是维护得很好的。

　　这边被赐了婚的秦无忧看着面前一桌精致的菜肴也无半点胃口，心里不停盘算着该如何在不影响平远王府的基础上解除这个婚约。
　　思索了整个晚宴得到的结果无解。

　　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嫁给李沉晔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寿宴完第二天秦无忧便在府中收到了西乾帝李建德亲笔写的婚书，她看了一眼，大婚日期还是定在了后年的八月初八。
　　还好，还有两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