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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永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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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下江南的邀约,她甚至没有问她一句,今晚去哪里。从那一晚重新见面后,她就再也没有与江南单独相处过,如今狭小的空间里,她正坐在江南的副驾驶上。
车内歌单里放着周杰伦,是江南一贯爱听的。
【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爱能不能够永远单纯没有悲哀】
江南的身上不再有那些夏天里橙子精油的味道,她临走前特意喷了黑鸦片,前调是浓烈而张扬的甜,像饱含欲望的罂粟花盛放出蕾那般,中后调却是酸涩的苦,像烈酒后清醒的沉沦,如同一味上瘾的毒药。
而沈念就这般浮沉其中。
她仍旧想念那个橙子精油味道的江南。
江南把幼稚的服饰和丸子头一并戒掉,巴黎世家的黑色皮衣内衬墨绿衬衫,长卷发搭在胸前,黑得刚好合衬她红棕色的唇。如今的江南像一把烈烈燃烧的火,克制而放肆地盛开在沈念这般即将冻死的乞怜者身边,像一种叫嚣,来自十九岁的江南。
沈念无法走入这团火焰,只能靠在她身边获取一些暖意。
“你叫我吃饭,是又要买什么新闻吗?”沈念开口,然后沉默被打破。
江南笑出声:“看来你很介意我那天买的新闻。”
“我可以理解。”
“理解不代表不介意。”江南总是可以迅速从沈念的语气当中抓取出她的情绪。
“我没资格介意。”
【你靠着我的肩膀】
【你在我胸口睡着】
【像这样的生活】
【我爱你你爱我】
好像车里放着这首05年夏天她们一起唱过的歌,时间就可以永远停驻在那一刻,无论是江南还是沈念都渴求着一种地老天荒的永远,那个永远潜藏在每一个回不去的瞬间。
江南猛地踩下刹车,差一点撞到前路停下的车辆,她们误入了一座城市的晚高峰。
她摇下车窗点了根万宝路:“你不要这么说话。”
“怎么说话?”沈念的声音很冷。
“像现在这样摇尾乞怜,我讨厌。”
风把江南身上的香水味裹和着烟草味道一起吹向沈念,她沉默了很久,摇尾乞怜吗,这个词语有朝一日竟然会用到自己身上,她笑出声,觉得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黑色幽默里。
“没有摇尾乞怜。”沈念把车窗摇下去,“我只是实话实说。”
隔壁车好像发现了这一头正抽着烟的是江南,慌忙摇下窗来叫她。
“是江南吗?”
江南没好气地回答:“不是。”
然后一脚油门拐进小路后扬长而去。
沈念终于认出来江南在往哪儿开,永庆县,那个自己甚至不敢再提起名字的地方。
从襄城市里开到永庆县只要不到一个小时,但沈念从永庆县的夏天走出来却花了十年。
在老房子底下时沈念停下来,她抬头看着这栋蓝白色的楼,像一套陈旧的病号服,困住她所有的所有,楼道里的灯明明灭灭,她一直看到了八楼,那是从前自己的监狱。
“不去吗?”
无论江南现在降下何等惩罚都是自己应该承受的,沈念这样想着,于是点点头跟着江南走进那栋楼里,和从前的气味无异,墙角是霉湿味,拐到五楼时有一盆枯死的芦荟。
不管时间过去多久,某一个场景或某一种味道,又或者声音,总是会在刹那之间将人拉回过去的那个时刻,然后心脏被狠狠攥紧。
江南掏出来钥匙,开门的时候沈念楞了会儿,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脏乱差,很明显地有人常常来这儿打扫,她站在门口迟迟没进去。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刻房屋里的空荡还是拽住了沈念的心脏。
“要我请你吗?”
江南自顾自地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青岛啤酒出来。
嗒叩一声开了,然后是泡沫从饮用口里冒出来的声音,沈念接过江南手里的青岛啤酒喝了一口。
屋子里的光线很昏暗,能够看出这栋老楼年久失修的电压。
“你常来吗?”
江南没有回答她,而是烧了一锅水:“吃鸡蛋面吗?我也只会做这个了。”
听起来有些荒谬,一个国内顶级影后载着新锐导演驱车六十公里,只为了在老房子里吃上一口鸡蛋面。
沈念答非所问:“给我一根烟。”
江南从包里扔了半盒万宝路给她:“你不是戒了?”
“偶尔也抽。”
“偶尔是什么时候?”
想你的时候。
但后面这句话沈念没有说出口。
良久的沉默后沈念点燃了一根香烟,烟草燃烧的声音环绕着,将她内心所有的思绪都带走。
江南如今煮鸡蛋面还是那几个步骤,一勺猪油和酱油放在白瓷碗里,将鸡蛋煎得焦香后倒上一壶热水,挂面散两把下去,就只等着再捞上来。
她和沈念都不爱吃葱。
“给我抽一口。”江南转过头去对沈念说。
“啊?”
“你手里的烟,我在煎蛋所以没空的手。”
她在说谎,但即便这样拙劣的谎言沈念也乐意相信,她把烟架到江南嘴边时,江南的唇碰触到她的指尖,沈念颤了下,微不可察的。
她的红棕色口红留了些在烟嘴上,沈念呆呆地看着不知道是否应该接着抽。
“你还要吗?”
江南礼貌地笑笑,:“不用了,谢谢。”
仿佛这个举动并无任何暧昧情愫在,她只不过是想抽烟又实在没有空闲,仅此而已。
二十三岁的江南已经深谙如何让猎物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向自己设下的陷阱中。
客厅的灯是冷白的,打得江南的脸惨白,沙发上铺了一层白布,像盖在了逝者身上,家里的陈设跟以前一样,只是再也没有机灵老太太从房间里走出来说一声。
“念念,给你炖汤喝啊。”
冷不丁的,江南开口。
“今天是奶奶祭日。”
江奶奶走了两年,沈念听说过,却连她的葬礼都没勇气出席,她不敢也不能见到江南和江建林,只好默默拿着那个奶奶绣好的平安符祈愿。那个平安符上绣着荷叶还有锦鲤,自己和江南一人一个。奶奶说,这样无论她们做什么都可以如鱼得水。
江南的眼泪掉进面汤里,沈念慌了神,伸出手想要帮她擦掉眼角的泪痕又终是把手收了回来。
她沉默不语着,因为此刻无论说什么似乎都无济于事。
“她走之前问我,念念几时来看她,我告诉她。”
“念念在路上了。”
江南说得很平静,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
沈念回答不了任何,只好静静地咬下一口煎蛋,和从前的味道一样,什么都一样。她想尽量做一个冷静的赎罪者,任凭江南处置,但情绪揪着她喘息不得。
“你的胃病好了吗?”江南问她。
沈念的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热气扑了满面,她忽然想起自己十九岁的那年,读高三的每顿饭都吃得不规律所以总是胃疼,江南下了夜自习就跑到自己十几平的出租屋里,拿一口小电锅煮白粥。
煮到后来白粥糊了底黏在锅底,撬不动也洗不干净。
沈念于是笑她,小祖宗,可别折腾我这口锅了。
江南偏也不信邪,换着花样的煮粥,换着花样地糊底,最后沈念实在受不了江南这番关心,只好去中医馆开了养胃的中药。
自此江南也从煮粥变成熬药。
……
沈念没有回答江南,她盯着那碗面像要把它看穿,最终小声问江南。
“那你呢,头疼好些了吗?”
想要找个理由或者借口,这没有身份的关心。
在不能说“我一直很想你”的时候,只能问对方“头疼好些了吗”。
十一月初的夜,秋风从窗口吹进,今夜没有星光,天色沉闷着,好像会在夜里下一场大雨,沈念抬起头,刚好从江南那侧的窗看出去,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左耳后纹的蓝紫色月亮。
在美国留学时去纹的。
纹的时候纹身师笑着问她:“它代表你在交往的某个人吗?”
那时的沈念摇摇头没说话,恐怕纹身师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安静如同南方水乡一样的女孩和纹身扯上关系。
她的月亮,被她遗落在了国内。
如今她的月亮正坐在她对面。
江南的目光顺着沈念的动作看过去:“在车上的时候就想问了。”
“纹身了吗?”
沈念咬断面条闷闷地答了一句“嗯。”
“我看看呢?”
她于是将耳后的发撩起来,江南站起身,背着月光指尖轻触了下。
“月亮吗?”
“嗯。”
沈念抬起头时正好对上江南的眼神,直白而又□□的,她触碰着沈念左耳后的肌肤,声音里有些委屈。
“我常常回来。”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回答了这样一句话,于是沈念才想起来自己此前提的问题。
“为什么回来。”沈念问她。
“因为想奶奶了。”
“也想你了。”
窗外忽然有雷声响起,记忆被拽回十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江南说着嗅到同类气息的雷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