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龙蛇传》范云舒

22、肖述

　　我结婚以后才知道妮娜的出生，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不是因为她会是我的麻烦，我很了解妮可，她决定生下妮娜的时候就是想好不麻烦我的，她是个会为自己决定负责的人，我想把妮可和我的秘密基地一样当成是一个可以封存的年少记忆。它很珍贵，但是它在我结婚的时候就应该停止。而我更不愿意看到的是妮可和妮娜在以后的日子里可能会面临一些非常致命的痛苦，我给我婚前的积蓄几乎都拿出来打到了妮可的账户上，希望这对她养育妮娜能有所帮助，我能做的也许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是不再打扰彼此了。
　　我的家庭还算温馨，我和太太生下了罗伊，也是一个小女儿，这让我很开心，我对罗伊非常的疼爱，我时常在抱她的时候想多让我抱一下，把亏欠妮娜的那些爱也抱给你吧。
　　然而在罗伊十岁的时候我太太爱上了别人离开了我和罗伊，罗伊那时候有一些沉默，变得有些难以察觉的难过，她变得有点粘我，而且有些在学校要学坏的迹象，老师会跟我说，她会想要和一些学生旷课，在街上乱逛，去舞厅跳舞。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她好像在想办法把事情闹大，试图再看见自己的妈妈会不会因为在乎她而回来，这种试探最终一定会使她伤心，我只能多抽出一些时间陪着她。我很希望罗伊可以从自己母亲身上看到那种追求自己幸福的能量，但是罗伊感受到的是一个孩子没了妈妈的难过。
　　看到罗伊这样，我没有再另寻伴侣，但是在很寂寞的时候我还是会去我和妮可的秘密基地，我只是在河对岸远处的树林里坐着，看看风景，我希望可以看到妮可和妮娜，即使是远远的看看她们我也会非常开心。
　　后来罗伊长大了，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只是穿衣风格从以前的蓬蓬裙小公主变成皮裤紧身衣的战斗萝莉。染了红色的头发，我时常看见她觉得有点夸张和好玩。等她青春期过去以后人就逐渐变得平稳了很多，穿上职业装像个大人一样了。
　　罗伊的后背没有那条金线，这让我很欣慰，从某个角度上说我不用担心她会因为自己本身的命运而面对生命的威胁，那种感觉并不好，它不是一个礼物而是一个恐惧，这个恐惧来自于生命的本身。但是让我担心的人是妮娜，她的游泳技术看一眼就知道她拥有什么样的能力。这也让我很担心妮可，我警告过妮可，但是她没在这种环境耳濡目染过，恐怕会对这种危险的重视程度不够高，但是妮娜看着低调又乖巧，她母亲真的给她养育的很好。
　　直到有一天我听说了妮娜的惨死，人类的新闻，因为死状怪异，我整个人震惊不已，直到我看到罗伊看完这条新闻不知所措的在屋里踱步坐立不安的神情，我太了解罗伊了，她心中藏不住大事，所以从小做了什么错事就是这么一副神情，我叫住罗伊说：“罗伊，你过来。”
　　罗伊听到这句话明显就轻松了一些。
　　肖述知道罗伊要跟他坦白了，罗伊你过来，简直就是爸爸给她的台阶。
　　罗伊走过去给落地窗的纱帘拉上，这样她更有安全感一些。她拉好白纱帘坐到客厅父亲对面的沙发上说：爸爸，我可能犯了大错。
　　肖述看着自己的女儿，罗伊也看看肖述说：“那时候就是妈妈离开我们的几年以后，我知道了你有时候周末会去一个树林，我其实就是好奇你自己去那干什么，我就会偷偷的跟着你。”
　　肖述意味深长的看着女儿。
　　罗伊接着说：“之后趁你不去的周末我就会去看看你在那个位置究竟在看什么。我当时就是无聊和好奇，但我就看到了妮可和妮娜。那时候我刚刚可以接受妈妈离开我，我接受不了你也离开我。我一定不要你离开我，万一你和他们一起生活我就是你们生活中多余的那个人，我绝不要变成那样的境地，后来我调查了她们和你的关系，我就更加憎恨她们，她不要脸，她明知道你要和妈妈结婚了，她还勾引你，她还生下你们的女儿，她就是有一天在等你回去的。我那时候就是这样想我太小有太多恐惧，我又恨她们又焦虑的整夜都睡不着觉，我害怕自己最后会被你们赶出去露宿街头，那时候我想办法想要杀死妮娜。”
　　肖述五味杂陈看着罗伊，他既能理解她又憎恨她的选择，即使她母亲离开她，她变得不幸，但是在十岁之前，她都是父母宠爱的孩子，她为了不想让自己的境况变糟糕就要去想办法杀死一个看起来对她有威胁的人，而那个威胁只是她焦虑的预测。
　　肖述有些胆寒，罗伊接着说：“我我见过你后背有那个，我也看到她有，我就利用她的好奇心给她引到龙门去，在那里她就会掩盖不了。”
　　罗伊声音越来越小，肖述接着说：“一旦她被发现了，就会有人等时机成熟就会杀了她。”
　　罗伊低垂着眼睛，点点头，肖述说：“好一招借刀杀人，妮娜是人类的小孩，你不知道他们会查妮娜的基因是从哪来的吗？”
　　罗伊低着头流泪说：“我没有想那么多，我当时就觉得只要我给她带去了龙门我的后顾之忧就解了，之后我就几乎忘记了这个事情，因为你也并没有离开我的意思。”
　　她擦着眼泪说：“那时候还有一种报仇了的快乐。但是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他们那么残忍在妮娜怀孕的时候要让她一尸两命甚至连她丈夫也……我没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说到这罗伊几乎颤抖起来。
　　肖述的心几乎降到了冰点，他说：“你以为自己没做什么，你只是玩玩？”
　　罗伊低着头抽泣，肖述说：“你想过吗？她是你姐姐，即使你和她没有情感，她是一个你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好，你会想办法杀死她？她那时都不曾和你说过话。”肖述从来都没有对罗伊如此的冷漠冰冷过，以前不论罗伊犯了多大的错，只要跟父亲说了，肖述都会先跟她共情，然后和她一起想解决的办法，在罗伊心里，肖述永远都是和她站在一起的，但是这一次肖述很冷漠，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些太纵容这个孩子了，给她太多，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失去，甚至威胁到自己的失去都不行，她现在造成的后果，作为父亲也已经承担不起，而且愧疚懊悔至极。
　　他很冷漠的问罗伊：“你是在惩罚我吗？惩罚我婚前做了对不起你母亲的事情？”
　　罗伊流着泪，不肯说话。她从没想过惩罚自己的父亲，但是这个行为和惩罚他又有什么差别呢？
　　肖述说：“我婚后除了知道有妮娜的存在，是因为妮可觉得我有知情权，你知不知道我从没有一天对妮娜和妮可履行过作为父亲和丈夫的责任，我把我所有的时间精力婚后的收入和爱都给了你和你母亲，我不知道你和你的母亲为什么都不满意？你为什么要嫉妒她？恐惧她？你母亲选择了离开我，你选择惩罚我，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吗？我不是一个好父亲吗？”
　　“是，是，”肖罗伊哭泣着说，她抓住肖述的手臂说：“爸爸对不起。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肖述的愤怒也在这一刻转化成了悲伤，他一只手掩着额头窝在沙发中哭泣。
　　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妮可，更难以面对死去的妮娜，湛新辰在这一刻也感到非常痛苦，他为了自己的母亲感到愤怒，也感受了肖述无尽的愧疚懊悔激愤和悲伤。同时他又能感受到肖述对自己的女儿失去母亲的同情，这种情感不像巨浪的吞没而像是漩涡，它矛盾纠结把湛新辰拖进神渊，他从肖述的记忆之中退出来，他想到自己的母亲从没有得到父爱的隐忍一生而流泪，湛新辰太能体会到别人有爸爸他没有的感觉了，虽然他在意识上他以为爱德华叔叔就是他的爸爸，但是他也时常知道那只是一个替代和安慰，他本以为经历过孙羽逸和繁星川他已经对痛苦疲劳，原来不是，原来人经历得多了，心会变得更加柔软，湛新辰蹲在地上咬着牙哭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继续进入肖述的记忆之中。
　　妮娜死去以后没多久，肖述家就闯进一个黑衣人，那个黑衣人先潜进房子制服了罗伊，给她绑在沙发上，肖述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和黑衣人缠斗起来，肖述不敌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他被刺了几刀，捆住手脚被按在客厅的地毯上，刀深深的扎进他的大椎边的皮肤背脊骨挡着，刀像锯条一样被骨头一下一下的卡住，那种疼痛让肖述几乎在昏厥的边缘徘徊，他的精神仿佛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好像看到了妮可的眼睛，那是她们认识的那一天，那天阳光明媚，他发现有人看见他跳水了，于是决定去吓一吓那个人，他潜在河底猛地从水中钻出来，他看见了那双眼睛，明亮的满是好奇和担心，被他一吓又都是惊讶的往后躲闪。那些水花仿佛都变得灵动，妮可一直都觉得自己很普通吧，她用崇拜惊恐好奇爱慕的眼神看过肖述，这么多年里在肖述的心中他把这些珍贵的爱意掩藏到自己都深深的忘记了，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无法给自己的□□做主了，却是他心中最深藏的爱意在拯救自己，他想起对妮可的爱，她不知道自己多么有魅力，她在湖底好奇的抚摸那些岩壁，她纯真独立善良，像光芒一样耀眼，只是肖述从来也不曾对妮可表达过，他觉得自己不配，他把自己的爱像性命中那一根金线一样掩藏得很深，因为它们都不会被认可，这种对生命和爱的隐忍和抑制让他在这种剧烈的刀措之下释放成泪水，他唯一袒露自己的全部，是一个秘密，是妮可，是他无法选择的爱人。他的无拘无束，他的真实的模样也曾被接纳过，也曾被深深的爱过。
　　他侧着头回忆着，空洞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哭到扭曲的面孔，这一刀一刀的割灭生命也不值得，这种疼痛又一次让湛新辰紧紧的咬住后槽牙，额头后背渗满汗水，但肖述回忆中的情感五味杂陈，那种深深的压抑甚至对自我产生的懦弱和鄙夷唾弃和愤恨，伴随妮可的那一丝明亮的爱意，太短暂了。湛新辰觉得自己的内心都变得苍老了很多，他疼到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脸上一行清泪。肖述就这么侧着头看着他泪流满面的女儿，他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最后他嘴里一边涌着血一边不清不楚的说：“请你放过我女儿，请你放过她。”直到他视线变得模糊，最后一片漆黑。
　　湛新辰颤抖着，好像胸中憋着一口气一股巨大的痛苦快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