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诗兰黛》六梦浮生

2、第 2 章

　　二月十二晴明日，雨过百花熟，霎时间香满齐州林苑。一人提裙款款自青石板上跑向州府花厅，因着昨夜有雨，裙角沾了石板边松软的土和落尘的白。
　　花厅正对着院落的四扇门尽数敞开，迎目正挂“明镜高悬”牌匾。其下端坐一人正品茗，青花大碗里的叶片似针，茶水搅动过来，针叶如枪不倒，载浮载沉。
　　日头照的她发昏，一时间不敢确认高坐明堂之上等她的人会是他。白芷远远地站定，清了清喉咙，对那饮茶人拱手。
　　“兰大人，属下有礼。”
　　“白侍郎。”
　　兰贺起身，回她的礼。面上有了笑意
　　“齐州不比京城，你我见面，不必多礼。何况...”
　　兰贺笑意更深
　　“何况兰某现今还是有罪之身，白侍郎更不必顾念你我旧时情分，尊我句大人。”
　　白芷迟疑一会儿，未想到他会主动提及官家那状牵连到他的案子，她仰望一身粼粼的兰贺，他的腰配紧紧束着素纱，更显出这人的单薄。
　　白芷叹一口，离他近了许多
　　“我只是未料到你会到齐州来。”
　　“怀郁，只要你不嫌我现今落魄，怎样都好。”
　　正逢光影倾斜，兰贺的脸半隐在影子里，白皙的肌肤上一双褐瞳潋滟。他突然也失了拿捏官腔的兴趣，垂了眸子，缓声道
　　“听闻小殿下初来乍到惹了风寒，太后记得齐州是我的家乡，特许我来侍候。”
　　话音未尽，余光望见白芷一幅默不作声的模样，又补充
　　“她来齐州，尽数是因为我的过错。”
　　“小殿下这样，谁也不能提前预见。你不必太自责。”
　　白芷半皱了眉
　　“风寒都是说给外人听得，你是太后派来的，定是知道玥王的病...不是风寒。还好疯症尚轻，但齐州郎中毕竟比不上宫里太医院。我也没想到那位这次真的下了狠心，这样都不把玥王接回宫里。我当着你的面说几句混账话也没什么，玥王她确实已经脱了皇籍，但毕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肉的亲孙女，难道都打算眼睁睁看着她疯下去不成。”
　　“怀郁，她现在情况如何？”
　　入京前兰贺曾困在疫村，疯病之人他见过许多，最甚者神志不清，已不知身有五味六感，算不得上是常人。玥王疯了之事他确有耳闻，只是不知事情是否已到了他瞧见也会吓一跳的境地了。兰贺张了张嘴，还是把这句话卡在了嗓子里。
　　白芷望见他垂眸半怅，于是宽慰道
　　“瞧我，话又扯远了。应当先告之你小殿下的情况才是。殿下被寻回后烧了几日，愈发爱昏睡，醒时和寻常无二。刑部的大人来时还见了小殿下，验定了她的身份，本来一切都很好。唯独...”
　　白芷觑一眼兰贺，声音有些乏
　　“唯独记忆全失，咱们这些身边人，竟一个都不记得了。”
　　兰贺未抓住手上的竹骨鸳鸯扇面儿，清脆的一声自地上传来，无人去顾及兰大人心爱的古物。兰贺听白芷飞快的叙完了剩下的话
　　“殿下醒后不认自己的封号，我们还以为她还在赌气。谁料她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出了，逼急了，竟说只记得自己名中有个‘丽’字。”
　　钰字，意为举世珍宝。兰贺登仕后初见玥王，是个冬日，暖阳照雪，暖阁里分不得三分曙光。兰贺跪在挽澜书阁的地上，不远处燃起的暖炉烘暖了他酸痛的膝盖。兰贺彼时到底还是少年郎，耐不住性子偷偷向上望，恰好书桌前的小人儿也抬起头来，玥王握着书卷莞尔，兰贺宛若身居春台。
　　“你看，这是本王的名字。”
　　玥王递过去的泛黄宣纸被兰贺稳稳托在手中，其上斗大的字狂放不羁，彰显着她对名字的满意。
　　兰贺的指尖触及温热的墨，笔腥沾在手心，直到捧着热手巾的小黄门上前，他才有所察觉。
　　“本王许你，日后可直唤本王名字。”
　　......
　　往昔光影，宛若昨日。一挥间，时过境迁，白驹过隙的滋味儿，有心人才知晓。但到底也只是一叹，原来竟已过了这么些年了。
　　“兰大人，我知道你和小殿下往昔有过过节，关系也没过去那样亲近，但小殿下的为人你肯定是清楚的。你若是能帮她过了这一关，小殿下绝不会负你的。”
　　“怀郁，你放心。”
　　兰贺身上总有种能说服他人的淡然，白芷也朝他点点头，再转身入了花厅外的春景，微微偏头，对兰贺做了个请的手势。
　　兰贺匆忙跟上，衣袖张弛着，扫过凭几时碰到了齐州府主案的书椅，腰上配的珏玉敲击在檀木椅上。兰贺走到花厅外时，恰逢微风拂面，在耳畔舒卷，兰贺浑身一颤，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师傅。”
　　兰贺站住，有些错愕，可转身回望，目光所及处，何曾还有那个唤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