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阎王驾到》梦中写诗

6、与夙难城共存亡

　　“这一切都是我们的错。”老人又哭又笑。
　　曾几何时，他也是躺在院中病床上的人。
　　每天夜里，他看着自己身上30年前留下的伤疤都久久无法入睡。
　　“这一定是他的报复？他报复我们来了！”老人的眼泪顺着干枯的脸颊留下，“你要报复就报复我，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要报复就报复我啊！”
　　“他杀了一个隐藏自己体内寄生有美杜莎藤可能害了所有人的病人，你们杀了他，他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孩子。”时子游一双眼睛看着他，眨也不眨，里面有着星星点点的疑惑。
　　假如这是医者的报复，那就说得通为什么他精准地写出30年后，夙难城将再次因美杜莎藤遇难。
　　不过，为什么是30年呢？
　　他完全可以当场就把仇报了，他没有传播出美杜莎藤的驱逐之法，他当时就可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为什么要等30年以后呢？
　　“应该不是他。”时子游说出自己的猜测。
　　“不过，我想，美杜莎藤也许真的是别人带进来的，医者在30年前无意间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他无比地确信，30年后，美杜莎藤之难会再次再夙难城爆发。”时子游隐隐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关键，可又无法找到真正的答案，“30年前美杜莎藤的出现，也许本就不是意外。”
　　这一场早有预谋的灾难。
　　到底是什么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们又是怎么顺利地把美杜莎藤带入夙难城的？
　　要知道，夙难城位处边境，守卫极其森严。
　　莫非有人身体里带着美杜莎藤进了夙难城？
　　不，被美杜莎藤寄生的人身上有明显的特征，面容也会变得木讷。
　　守卫不会将这么可疑的人放进夙难城。
　　将美杜莎藤藏在食物或者其它东西里？
　　不，美杜莎藤性情残暴，绝不会安安分分地被藏起来。
　　艾草吗？美杜莎藤厌艾，有没有可能有人把美杜莎藤藏在艾草里或是藏在用艾草汁液浸泡过的东西里带进来？
　　“城主，最近是否有人带着大量艾草来到夙难城？”时子游发问。
　　“没有。”城主想了想，肯定地回答道。
　　“那是否有柜子或者是桌子之类的东西，上面有浓重的艾草味道？”时子游继续询问。
　　城主继续否认。
　　任何特殊之处都可能是外族的谋划。
　　所以夙难城一向有明文规定，不许除粮食以外的其它物品大量入城，不许物品上有特殊气味，不许运送物品时物品大量堆积无法检查……
　　那……美杜莎藤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城主还补充了一句，“而且夙难城运输粮食都是由我人族宗门中人专门押运，不许外人插手。”
　　这么看夙难城简直就是铁桶。
　　那有没有可能……美杜莎藤一直都在夙难城中从未离开过？
　　可要是它真的在夙难城里没有离开，30年它怎么活下来的？又是怎么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不寄生繁衍？
　　一时半会，时子游实在是找不出答案。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夙难城，美杜莎藤的问题延后再说吧。你把那些不愿意离开的分出来，愿意离开的跟着一起突围离开。”
　　城主看着他欲言又止。
　　……
　　“城主，你当真要扔下他们，扔下我们吗？”这里的气氛忽然变得焦灼起来。
　　时子游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但是他不明白危险从哪里来。
　　难道是美杜莎藤马上就要发动攻击了吗？
　　他开口催促城主，“快点！美杜莎可能随时会攻进来！”
　　“……”
　　人群中不断有人开口说话。
　　“城主，你还记得你成为夙难城城主的时候发下的誓言吗？”
　　“绝不抛弃夙难城……绝不放弃任何一个夙难城的百姓……与夙难城共存亡……与夙难城百姓共存亡。”
　　“与夙难城共存亡，与夙难城百姓共存亡。”
　　焦灼的目光落在城主身上，无形的压力仿佛一座大山将他的脊背压弯。
　　时子游终于听明白了，他们这是……不想离开？
　　为什么？
　　不离开这里，迟早所有人都会变成美杜莎藤的食物。
　　为了及时止损，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你们不想离开？为什么？”时子游不解地询问出来。
　　“我们世世辈辈都生活在夙难城中，夙难城是我们的根。”
　　“我们的亲人、朋友还在夙难城中，他们还没有死，我们不能抛弃他们。”
　　“夙难城是边城，我们早都做好了死的准备，我们要和自己的亲人死在一起，而不是抛弃夙难城和可能得救的亲人独自离开。”
　　“与夙难城共存亡。”
　　“你不是夙难城的人，你不会懂的。”
　　一双双眼睛里仿佛藏着刀刃，要把城主的血肉割下来，砍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
　　诺言绝非轻易能被许出之物，誓言绝不可被轻易违背。
　　“你离开吧，带着夙难城的真相离开，告诫世人小心美杜莎藤，找出将美杜莎藤逐出宿主体内的办法。”
　　“最后……请为夙难城的百姓们向当年的那位医者表达感谢。”
　　“也许直到今日，当我们再次想起他之时，才终于忆起自己当初的无助，我们很感激他于危难之际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不过他的儿子实在可怕，要是重来一次，或许我们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告诉他，以后发善心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不要随随便便地相信别人。”
　　他们没有更多想说的话了。
　　他们所有的亲人都在此处。
　　在夙难城的每一天，他们忍耐着害怕，忍耐着对未来的迷茫恐慌，忍耐着对死亡的恐惧。
　　可夙难城是十二边城之一，这里绝不能是一座空城。
　　他们不能离开这里，他们离开了这里，夙难城就陷入了危险，魔族就可能顺着这个缺口打入人族。
　　30年前，他们害怕死亡，因而杀死了恩人的孩子，逼走了恩人。
　　30年后，他们终于不害怕了，因为将要杀掉他们的人是他们的亲人。
　　时子游把房间里的艾草收集起来在自己身上绑了一圈，林郁绝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
　　时子游和林郁绝推开拥挤的人群，在他们沉默的注视下坚定地走向城门。
　　“我们真的要离开吗？他们都留在了这路。”林郁绝郁郁地说。
　　他脸上带着些许不安和愧疚，更多的情绪时子游看不出来。
　　“你想和他们一起留下来，你就和他们一起留下来吧。”时子游不假思索地回答他。
　　反正……我一定要活下来。时子游心里求生的信念一如既往的坚定。
　　哪怕他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想要活下去。
　　林郁绝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人群。
　　他们身上没有恐惧，因为他们是自愿赴死。
　　他们身上没有勇气，因为他们不因勇敢选择赴死。
　　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但人类做决定时往往不因勇敢而做出某个决定。
　　林郁绝恍恍惚惚地跟在时子游身后。
　　他以为这些‘美杜莎’会攻击他们，可他们却因这些艾草退避三舍。
　　‘美杜莎’脸上前所未有的流露出了对食物的厌恶。
　　走到城门口的路格外的顺利又顺畅。
　　林郁绝拿出城主令牌，城门口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口打开了。
　　时子游和林郁绝站在城外，被隔绝在守城大阵之外，安静的和城里的人对视。
　　和修罗场真像。时子游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地方。
　　里面到处都是魔族，饿疯了的魔族。
　　此情此景竟然让他有了一种回到修罗场的错觉。
　　他转身想要离开，手却被林郁绝紧紧抓住。
　　“我们真的要走吗？我们真的要走吗？我们就这样离开吗？”林郁绝不断地重复着一些无意义的话，眼里都是难过。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以苍生为己任。
　　可是现在，他要把一群百姓扔在危难之中，自己独自离去。
　　“你能救他们吗？”时子游冷淡的看着他询问。
　　这一句话像锤子重重敲在林郁绝的精神中。
　　你能救他们吗？
　　林郁绝以为自己现在早已是个有实力保护自己想保护一切的修士。
　　实际上，每一次遇到困难他都无能为力。
　　夙难城只不过是人族无数个城池中的其中一个小小缩影。
　　他救不了被美杜莎藤攻陷的夙难城，帮不了被魔族围困的其它十一边城。
　　到头来，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林郁绝的手贴在结界上，闭上眼睛，仿佛这样，他就能拯救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