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鬼差！乐于助人！》绿罗衣

31、望乡台

　　原本就理亏的姜且更心虚了，抱着人的手悄悄收紧，跪坐到腿发麻也不敢动，僵直身体不知道怎么回应，就看到司让俯身在虞梵耳边说了几句话。

　　一开始虞梵身体还有些紧绷，不知司让说了什么，她忽然诧异地看了姜且一眼，再然后脸上的笑就真诚多了。

　　司让刻意压低了声音，所以姜且并没听见说话的内容，但想来也是在帮她说好话，心情一下就轻快起来，悄悄调整抱人的姿势活动了下发酸的手腕。

　　这才发现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刘卫国因为虞梵几人的靠近而越挪越远，现在正蹲在盘山路边，因为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团黑影蹲在那儿。

　　刘庆的病还没治好，刘卫国还等着徐平凡迁坟给孙子治病，想来也不会跑，姜且就没管他。

　　趁没人注意，姜且像圆规一样把腿伸出去压了压，酸爽感直冲天灵盖把眼泪都极了出来。

　　这人也太沉了，她忽然有点委屈，而这点委屈在对上虞梵探究的目光后就散了，只剩下被抓包的尴尬。

　　虞梵倒是十分善解人意：“小宝很沉吧，之前我就说他健身太过了，花那么多时间练那一堆胸肌腹肌肱二头肌连个看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练来干什么！”她点了两个年轻人上来把司让背到背上，解救姜且的双腿。

　　还不忘给姜且解释：“小宝情况特殊，回魂需要以虞家的阵法辅助，所以只能先把人背回去……”

　　听到这，姜且了然地点点头，她原本也没打算跟着，虞家门禁森严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确认司让能回魂她就放心了，只是他们回得匆忙，行李还留在冬城的酒店。

　　她把情况跟虞梵说了，对方却促狭地对司让挤了挤眼睛，在司让的解释下，她这才知道，原来酒店是司家的产业，他们留在房内的行李会有专人打包寄回国内。

　　原来他们住酒店没花钱，原来司让是地主家的孩子！

　　突然意识到自己和身边人的差距是一种什么体验？现在的情况简直是这个问题的最佳答案，高赞的那种。

　　姜且按下心中的波涛汹涌，故作平静地说：“那就把他交给你们了，就此别过，正好我也得回去复命。”

　　姜且对虞梵轻点了点头，然后脱身出刍灵，牵着同样脱身的刘卫国步入鬼道回酆都，只是没走两步，她又回头对着眼巴巴看着她背影的司让比了个“6”，也不管他能不能领会，两只鬼就消失在虚空中。

　　*

　　今天看黄历是个吉日，鬼道上来往的鬼差比平时少了很多，只有姜且和刘卫国两只鬼慢慢悠悠晃荡。

　　这时的刘卫国比出发时沉默得多，步履沉重，两三步一回头，把原本一小时走完的路拖到两倍时长都没走完，时不时还看着姜且欲言又止。

　　目光炯炯，在阴暗的黄泉路上像两只明显的探照灯，让姜且想忽视都难，但这样的目光她见过太多次早已麻木，仍旧能在注视下心平气和的赶路。

　　直至酆都城的轮廓在视野里出现，刘卫国才按捺不住开口：“大人……”

　　他原本以为自己看得很开，这辈子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也能说得上一句安稳，父慈子孝、两心相许、天伦之乐，他都体会过，连早走一步的妻子都在忘川河边等他一起入轮回道，这样的一生比大多数人幸福得多。

　　唯一有缺憾的就是孙子的病，让他临时之时都闭不上眼。可谁能料到，竟然能在黄泉找到转机。

　　连老天都在偏帮他，让他能结识某树参，又得到姜且和司让的帮助。至此，他可以说此生无憾了。

　　去冬城钱，他就知道自己可以去投胎了，他原以为自己在这一刻能够洒脱告别，却没想到还是怯懦地停住脚步。

　　“……人为什么非得去投胎，酆都城里住了那么多人，为什么不能多我一家，为什么就非得去受那苦？！”

　　“下辈子，我还是我吗？”

　　这些问题，姜且在这三百年里挺多很多次，多到她都记不清问的那些人都长什么样，但是她记得这些人在望乡台前不舍的神情和泪流满面的脸。

　　说来也很神奇，鬼魂无泪，但是在望乡台上却可以肆意痛哭，来为这一世做个告别。

　　“那你想怎么着？”姜且负手走在前方，语气平淡反问，“现在还有孩子逢年过节给你烧纸钱让你在下边也能过得不错，所以你觉得酆都就是另一个临江，再过百年，等前尘尽消，对血缘至亲来说你们也只是墓碑上的一个名字，到那时你要如何在酆都生活？”

　　她回过头看向刘卫国，语气轻飘却振聋发聩：“你想让你的爱人跟野鬼抢食吗？”

　　刘卫国嘴唇颤抖，强撑着挺直背，他想说自己可以去抢不用老婆子去，他能像在上边一样养活她，上面有什么好，享福的都是有钱人，底层人还是逃不过被压榨的命！

　　但是话到嘴边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不久前，他厚着脸皮请某树参给老婆子起了一卦，算出来她下一世是享福的命，她在奈何桥边等自己三年已经全了这一世的夫妻情义，如今有更好的去处她凭什么不去，凭什么要跟着自己吃苦？

　　贫贱夫妻百事哀，这个道理放到酆都一样管用。

　　刘卫国紧绷的双肩慢慢垮塌，步履沉重地跟在姜且身后往酆都城的方向行去。

　　只是毕竟相识一场，小姜大人还是决定开解开解他。

　　“缘分天定，就算你托着一直不投胎，等到缘分耗尽的那一刻该散的还是会散，与其到时候互相埋怨，还不如投胎之前多求求老天给你们再续前缘的机会呢！”

　　差不多二十年前，她引渡的一只小鬼说过一句话，她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面对生活的强X，若是反抗无效，还不如大声给它叫好，也许它听爽了还能给你一点喘息的机会。

　　十几岁的少年，直至投胎她都没看清对方长什么样，但是这段炸裂发言却一直记到如今。

　　小姜大人自诩通透，但是跟他一比也还是差了半截。

　　刘卫国若有所思：“但是总归不一样了，要是做鬼最起码还是……”

　　话说到一半就被姜且打断：“做鬼怎么样？长生不死？等你儿子、孙子死了一家人在下面团聚？”

　　“别傻了，做鬼做了这些日子，你应该知道，地府里有些人是不能投胎的，比如说一些穷凶极恶之徒，比如说迎来送往的鬼差，就因为犯下大错，几百年来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姜且语气直白戳破他的幻想：“酆都是个什么样子你没见过？阴暗，潮湿，还不能随意进出，住久了人都变得神叨叨的，短暂落脚还能忍，时间一长能受得了？”

　　沐浴阳光出生的人怎么可能忍受长时间不见天日的生活？

　　刘卫国终于认命，他长叹一口气，郑重地给姜且鞠了个躬。

　　见他想通，姜且也放下心来，虽说一碗孟婆汤下去前尘往事尽消，但是若是心有郁结投胎，也会影响到下一世的为人处世，要不怎么说性格天生的呢。

　　天道赐予，无论好坏，须得满心欢喜接受，不得心生抱怨，否则心魔自生，害人害己。

　　酆都城近在眼前，姜且却带着他拐入另一条道，羊肠小路蜿蜒崎岖，路边的枯树下曼珠沙华开得正盛，清淡的香气布满这条小路，催出行人眼中热泪。

　　古朴巨大的石台矗立在道路尽头，布满青苔的石阶是向上的唯一通道，姜且站在台下，目送刘卫国拾阶而上。

　　传言说，望乡台的石阶数目跟亡魂前世寿元相等，一步一阶，走的是亡魂自己的一生。

　　三百年来，姜且站在台下无数次，却一次都没有上去过。

　　“不打算上去走走？”

　　姜且闻声回头，才发现谢清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

　　“谢大人说笑了，鬼差无故不得上望乡台，这条规矩还是你定下的。”

　　“既是我定的规矩，那自然是我说有‘故’就有‘故’，上不上？”

　　姜且摇了摇头，她无人牵挂，无乡可望，也不愿徒添伤感。

　　见她如此，谢清明也不在多说，越过她拾阶而上。

　　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原本只有几十级的台阶忽然像活过来似的，游蛇一般蜿蜒而上看不到尽头，石阶上云雾缭绕，高处的望仙台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台阶竟然这么长……姜且有些惊讶，地府的鬼差都是罪人死后被征召，生前岁月最多百年，眼前这石阶少说有上千数，看来地府流传许久“谢清明是神非鬼”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谢清明一身黑色长袍的身影掩在云雾中，他不像寻常亡魂一步一停细细回味过往，而是如同漫步在寻常台阶上，步履坚定，不会为路边风景停留。

　　这么长的岁月，置身其中不知是何滋味。

　　姜且忽然想起自己头一回走黄泉路，素衣长袍的白无常带她到望乡台下，跟她说了一句话：“如果哪一天，你能赎清罪责，记得到这走一遍生前路，届时心中疑虑尽可消除。”

　　白无常说这话时的神色她已然记不清，却还记得记忆里谢清明也是这样一身黑衣站在望乡台上看着他们，面色冷淡。姜且只记得没多久，“鬼差无故不得上望乡台”的规矩就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