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风》大吾

1、小鬼

　　路宁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上午。
　　疗养院里都是静悄悄的，护士同往常一般发药给他，他吃下去药等护士走了又吐了出来。
　　真苦啊，他撇了撇嘴。
　　隔壁床来了一个男人，他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还冷冰冰的瞧了他一眼。
　　路宁往后躲了躲。
　　下一秒，那个男人按下了呼叫铃，护士匆匆赶来。
　　“他把药吐了。”那个男人指着他，对护士说道。
　　路宁戚眉，睁眼瞪着他。
　　“062床，路宁，我说过很多次了，不可以不吃药！”
　　护士看上去很凶，这一次，她亲眼看着路宁把药吃了下去又咽了下去，还要掰开他的嘴看一看才走。
　　他讨厌这样，也讨厌吃药。

　　可男人并没有为此感到愧疚，他甚至眯起了眼睛，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路宁。
　　淡蓝色的手环上，上面写着许长空的名字。

　　他叫许长空。

　　他今天让路宁不高兴。

　　路宁蹑手蹑脚的走过去，一口咬在许长空的胳膊上。

　　许长空叫他不高兴，他就让许长空疼。让许长空知道，谁才是这个病房的老大。

　　许长空推开了他，手臂上还留着他咬出的牙印，淡淡的。

　　他又按了铃，护士又回来了。

　　“062床，说没说过，不许打人！”

　　护士给许长空涂上了碘伏，吓唬路宁：“以后再随便咬人，就要把牙齿拔掉！”
　　她弯腰对着许长空解释道：“这个小孩不是个坏人，他就是有时候比较轴，您多多包容一点。”

　　许长空点点头。

　　睁眼看着那个小孩又去抠手指。

　　“他的家人不来看他吗？”

　　护士一愣，微微尴尬一笑，小声道：“为人父母的也是不合格，把孩子扔在这里，一次都没来看过，也是可怜。”

　　虽然声音很小，可还是让路宁听见了。
　　他躲在一旁，连眼神都黯淡了几分。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妈妈了。

　　连护士都可怜他。

　　今天外头的阳光很好，路宁给阳台上一棵小草浇了水。

　　护士说这是野草，不让他养，他不听，什么野草，这就是他的小草。

　　可许长空今天不小心把阳台上的小草撞掉了，啪叽一声，连花盆也碎了一个稀巴烂。

　　路宁慌忙去拾起他的小草，花盆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手上的血一滴一滴掉下来，他却如同感觉不到疼一般。

　　许长空将他拉了起来，他手里还抓着他的那棵草，眼睛红红的一把推开许长空。

　　“你赔我的小草！”

　　许长空蹲下身给他破了的手指头包上了创可贴，他瞧着那棵半死不活的草，冷哼一声，一棵野草也当个宝。

　　“我赔你十个，快别哭了。”

　　路宁手里死死攥着他的草，对准许长空的手又狠狠咬了一口。

　　“我就要我自己的草！”

　　可草刚才没有摔死现在也该让路宁掐死了。

　　他今天气的相当狠，一动不动的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或许是发现没人哄他，自己到晚上也就好了。

　　他要他的草，许长空今天真的让人送来了十盆，整整齐齐的摆在阳台上，路宁去看了。

　　可没有一盆是他的草。

　　他扭头将许长空送来的草通通砸了个稀巴烂。

　　等到他发泄完，护士把他绑在床上。

　　那些穿白大褂的医生给他扎上一针后，他就能消停一会。

　　可许长空又看见路宁掉眼泪了。

　　一颗一颗的，很好看。

　　他的思绪骤然被打断：“063床，实在是不好意思，不然我们给您换一间病房吧。”
　　外头下雨了，阴差阳错般的，许长空摇摇头。

　　“是我打碎了他的草，没关系……”

　　路宁闹腾，可也不是胡搅蛮缠的闹腾。
　　不怨他。

　　冬天太冷了，屋里头的暖气供应的不足，路宁踢了被子，白天的药量很足，他到现在也没醒。

　　微微月光洒进，一声一声的滴滴声。

　　许长空这才仔仔细细的看一看他的脸，眼角下有一颗小痣。

　　很漂亮的孩子，如果没有生病，应该也能和旁人一样去上学。

　　许长空低头将他的被子拾了起来，他睡的歪歪扭扭的，像一条毛毛虫。

　　自从他母亲过世之后，他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完完整整的觉。

　　夜半时分，总会惊醒。

　　他想找个人陪着，他不愿意一个人。

　　外头一声响雷，路宁骤然惊醒，他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抱住了许长空。

　　许长空能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

　　路宁在抖。

　　他一低头，半大的孩子脸上都是泪。
　　哭的喘不上气。

　　“怎么了……为什么哭？”

　　许长空拍着他的背一点一点的给他顺气，这是小时候妈妈惯会用的。

　　霎时间看一个混世魔王哭成这副样子，许长空都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可等路宁缓过神来，看见许长空这般抱着他，耳根子一下子红透了。

　　他推门停在护士站，大声说道：“护士姐姐，许长空他非礼我……他还抱我！”

　　他还抱我？

　　可护士送他回来时又给许长空道了歉。
　　路宁又生气了。

　　他生气为什么没有人信他。

　　许长空就是抱他了，他都看见了！

　　他一本正经的蹲在许长空的腿上，问道：“你喜欢我吗？”

　　许长空摇摇头。

　　路宁瞪了他一眼，大声嚷嚷道：“你撒谎！你不喜欢我抱我做什么！护士呢……护士姐姐！我要换房，他非礼我！”

　　护士听了一直笑着看他。

　　“你是个男的，他也是男的，他怎么非礼你？”

　　路宁一抱怀，只道：“都是歪理，他就是要非礼我。”

　　许长空的姐姐许愿今天来看他了。

　　她和许长空长的很像，都是很漂亮的骨相。

　　“这都三个月了，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妈走了，可毕竟你是要活的啊……”

　　许愿瞧他一眼，兀自将医院楼下的小蛋糕放在他的桌上。

　　许长空很喜欢楼下的蛋糕。

　　他今天没有吃，而是把蛋糕留给了刚刚睡醒的路宁。

　　路宁一睁眼瞧着他，冷哼一声抱起蛋糕就出去了。

　　护士长总算闲了下来，只听路宁啪的一声将蛋糕放在桌子上。

　　“他都送我蛋糕了，他就是喜欢我！”

　　身旁的小护士一阵讥笑：“行行行，他喜欢你，你要怎么办呢？”

　　路宁装模作样的想了一想。

　　他扯出一抹笑来，故作玄虚道：“我又不喜欢他！”

　　可小蛋糕不见了，他回去的时候打了一个饱嗝。

　　许愿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你房里这小朋友很可爱。”

　　许长空点点头。

　　确实很可爱。

　　路宁坐下认认真真给许长空剥了一个橘子，他又将橘子的脉络挑了一个干干净净。
　　“许长空，我吃了你的蛋糕，请你吃橘子。”
　　许长空点点头将橘子塞入口中。

　　酸溜溜的，不好吃。

　　可路宁抬头问他好吃吗的时候。

　　他还是点点头。

　　“你喜欢我？”

　　许长空接着点头。

　　他没和这样的孩子接触过。

　　今天路宁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本故事书，塞到许长空怀里硬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他要蹲在许长空的怀里听着。

　　最后的故事里，许长空说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路宁低下头，眼睫毛微微一扫，只说：“你骗人，我妈妈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他假装睡着又将被子露出了个脑袋，轻轻问许长空：“明天还有小蛋糕吃吗？”

　　明天没有小蛋糕吃了。

　　因为明天许长空就出院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路宁死死抱住了门，他又要哭了，他将许长空的东西通通弄的乱糟糟的。

　　“做什么去。”

　　见许长空不说话，他蹑手蹑脚的抱住许长空的腿。

　　空气里有茉莉花的气息。

　　许长空蹲下擦去他眼角的泪珠子，轻轻摸一摸他的脑袋：“我康复了，不要哭。”

　　路宁第一次有了这个概念叫康复。

　　康复就是要离开一个喜欢的人。

　　他不喜欢。

　　“等你康复也可以去找我。”

　　他慌忙从柜子中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

　　“我也康复了，许长空，带我走吧。”

　　可房间一点一点的由热变冷。

　　那一句带我走吧，没得到回应。

　　许长空临走之前又给他买了一块小蛋糕，放在干干净净的柜子上。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都是骗子。”

　　路宁将他送的蛋糕扔进了垃圾桶，连带着许长空念过的故事书也被撕了一个粉碎。
　　谁稀罕。

　　许长空是个大坏蛋，许长空来了，会告他的状，连带着他的草都被许长空弄死了。
　　他再也不喜欢许长空了。

　　路宁跑到了护士站，一遍又一遍问着护士长：“我好了吗？”

　　他从来没有如此期盼着他有一天能好起来过。

　　直到护士长不厌其烦的回答第一百零一次，他终于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为什么还不好。

　　他抬头看着护士长，问道：“那我能给他打一个电话吗？”

　　嘟嘟嘟，那边是几声忙音。

　　没人接这个电话。

　　护士长揉一揉他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我们晚上再给他打一个。”

　　路宁摇摇头。

　　不打了，他就说许长空是骗人的，什么喜欢他都是骗人的。

　　今天的雨很大。

　　屋里静悄悄的。

　　“062床，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