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裙》滢滢如语

9、溃败

　　“你为什么要阻止交易，难道不愿意邱振虎和日本人合作吗？”
　　樱井奈想不明白，交易若是成功，纱厂的生意运转自然会顺利得多。邱旭祺也必定跟着沾光，他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
　　邱旭祺搓了搓手，神情里竟有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啊，我可没那么高尚。搞垮了邱振虎，恒生纱厂就是我的了。”
　　“你想搞垮邱振虎？可他不是你叔叔吗……”
　　樱井奈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贪婪，为了利益，连亲情都可以不顾。
　　“他？”
　　邱旭祺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寄人篱下，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但我对这人实在没有好感。”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拿你当亲儿子来栽培。”
　　这话邱旭祺听过太多次，耳朵都要起茧了，“人人都这么说，可你不知道邱振虎有多苛刻！我整日兢兢业业，也只能在纱厂混个闲职，难道要一辈子为他打杂吗？”
　　他越说越愤怒，再也压制不住情绪，“这个糟老头子，还扬言要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还得去舞厅和赌场呢，实在没办法，才来情报局工作，赚点小钱糊口。”
　　樱井奈在心中暗笑两声，倒是挺符合他胸无大志，忘恩负义的形象。
　　一通发泄之后，邱旭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慢慢噤了声。可他想了想，忽然察觉到细微的异常，“长官，您刚才说日本人？您自己不也是日本人吗……”
　　虽然有着一半日本血脉，可潜意识里，樱井奈从来不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一方，所以那句话才会不小心脱口而出。
　　但混血身份是万万不可暴露的，她一时语塞，只能故作镇定地否认，“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见樱井奈不肯承认，邱旭祺反而给她找了个台阶下，“啊，我好像听错了。长官应该也是为了打垮武川，才要阻止交易的吧。”
　　樱井奈也学他装疯卖傻，爆发出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是啊，打垮了武川，情报局不就是我的了吗？”
　　两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探寻的目光却暗中伸向彼此，眼神略一交汇，又迅速分开。
　　谁也不相信谁的借口，虽然各怀鬼胎，但毕竟目标一致，总算勉强达成共识。可樱井奈的戒备又严了几分，直觉告诉她，邱旭祺绝对没有说实话。
　　打垮邱振虎有很多种方式，如此铤而走险的办法并不划算。况且，像邱旭祺这么贪生怕死的人，听到开枪的声音都吓得发抖，又哪里有胆量做这种事？
　　开枪？
　　想到这里，樱井奈忽然茅塞顿开，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刚才半梦半醒之间，两个人的手紧握在一起，她就感觉到，邱旭祺的手掌异常粗糙。只是后来一惊慌，便忘记了这件可疑的事。
　　只有习惯长期握枪的人，手上才会有类似的厚茧。那么也就说明，邱旭祺的真面目并非如此，他是故意伪装成胆小如鼠的模样，好让人放松警惕……
　　“长官？长官！”
　　眼看着樱井奈陷入沉思，邱旭祺赶紧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樱井奈迅速回过神，锐利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看穿，“你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又不干粗活，手上为什么那么多茧啊？”
　　“啊，哈哈哈哈……”
　　邱旭祺心虚地低下头，干笑了几声。樱井奈胜券在握，本以为他不得不承认，却没想到，这小子还有另一套借口。
　　“不怕您笑话，我毕竟是兼职厨师，平时就喜欢做饭。天天拿菜刀，能不起茧吗？”
　　竟然有些合理……
　　邱旭祺很快又整整衣领，重新向她发起邀约，“我刚才说的合作，您真的不考虑一下？”
　　眼下樱井奈被困在医院，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还让邱旭祺发现，所有退路都已经被堵死。
　　这一切过于巧合，可她思来想去，也只能接受他主动伸出的援手，“拿张纸过来，我给你画下地形图，记得藏好。”
　　邱旭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和钢笔，毕恭毕敬地双手呈上，“画在这里，绝对没人能想到。”
　　之前还真是小瞧了他！樱井奈暗暗想着，拿起笔正要画，门却忽然被人推开。
　　眼看着两位不速之客就要逼近，邱旭祺立刻夺过钢笔，拿起手帕假装为她擦汗。
　　看见两人亲密的场面，萩原淳介心中一阵不爽，阴阳怪气道，“照顾上司还挺认真嘛。”
　　“下属替我做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樱井奈剜了他一眼，转身看见武川，立马换上一副歉疚的表情，“武川先生，这次没能抓住杀手，是我的失职……”
　　她急忙想要起身，却重重地瘫坐在床上，不知何时，眼中竟噙了一抹泪。
　　邱旭祺也擅长示弱，此刻却觉得，论起装可怜，樱井奈要甩他几条街。刚才是谁拿枕头砸他？现在居然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娇滴滴的模样，还真是惹人怜爱。
　　她既然这么说，武川也不好意思再审问，“你先好好休息，不必着急。”
　　“今晚的交易，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樱井奈顺势接招，话里话外都在为武川着想，算是把表忠心做到了极致。
　　萩原淳介才不信她这一套，轻蔑地哼了一声，站到中间隔开两人，“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别跟着我们瞎掺和！有我在，谁也不敢动武川先生一根汗毛。”
　　武川却推开萩原淳介，暗自沉吟道，“我计划推迟交易，另找时机。昨晚的事情提醒我们，□□或许已经设下埋伏。”
　　萩原淳介顿时恨得咬牙切齿，这次樱井奈不能参与交易，本是立功的大好时机，没想到武川如此瞻前顾后。他正要开口反驳，却被邱旭祺抢了先。
　　“武川先生，事不宜迟，我可以替长官去。□□一定以为，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何不趁今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萩原淳介不禁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这小子倒是歪打正着，如了他的意。
　　武川还在犹豫，这时樱井奈也开口了，“不能因为我受伤就耽误交易，让他去吧。”
　　“好，那就按计划进行。”
　　听到这句话，三个人悬着的心同时放下了。
　　“我先走了，还有很多事项需要打点，必须要确保今晚万无一失。”
　　武川和樱井奈告别后，拿起外套匆匆出了门，萩原淳介见状，也紧紧跟上去。
　　眼看着邱旭祺就要跨出房间，樱井奈忍不住叹息一声，没机会把地形图交给他了。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担忧，邱旭祺忽然回过头，冲樱井奈眨眨眼，“长官放心，我有办法，一定万无一失！”
　　他故意把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似乎别有所指。
　　虽然不知道邱旭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此刻樱井奈也只能暗自祈祷，他所说的这个“万无一失”，并不是武川话中的意思。

　　邱旭祺脑袋一探，忽然凑到了萩原淳介耳边，“萩原先生，这次全靠您了。”
　　萩原淳介原本对他十分厌恶，听了这番谄媚，却莫名感到浑身舒爽。邱旭祺赶紧借机，开始跟他推心置腹，“您别看我平时一事无成，其实都是因为，樱井奈不肯给我机会。”
　　这话萩原淳介深有同感，不自觉点了点头。邱旭祺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一个女人家，不但整天臭着个脸，还蛮横无理，也不懂武川先生为什么赏识她！”
　　萩原淳介神色微变，想不到这个哈巴狗竟有另一副面孔，和自己的长官也不过是貌合神离。
　　他赶紧抓住可乘之机，不动声色地挑拨起来，“我看你对樱井奈无微不至，普通人根本做不到这个地步。有这么忠心耿耿的下属，她还不知足吗？”
　　“萩原先生，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邱旭祺一脸诚恳地向他诉苦，很快又话锋一转，“但这次，她没办法过来抢功劳。小的一定要跟着您，好好干一番。”
　　萩原淳介震惊不已，目光里满是赞许，“是我之前小看邱先生了，你跟着樱井奈真是屈才！”
　　“我也十分欣赏萩原先生，但是苦于她管得太严，一直找不到机会。不瞒您说，我倒有个计划……”
　　“说说看。”
　　“在樱井奈手底下为您做事，她一有什么动向，我立马向您汇报。”
　　萩原淳介激动得两眼放光，拍拍邱旭祺的肩膀，“真是求之不得！好好做，我定不会像樱井奈那样亏待你。”
　　“谢谢萩原先生赏识。”
　　邱旭祺夸张地鞠了个躬，萩原淳介却对此十分受用。论看人眼色，这家伙还真有几分本事。
　　樱井奈要是发现自己的下属叛变，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萩原淳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欣赏她气急败坏的模样了。不过在此之前，一定得好好利用这枚棋子。
　　有了帮手，立功已经是板上钉钉。想到这里，萩原淳介心痒难耐，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萩原先生，等等我！”
　　邱旭祺嘴上虽然喊着，脚步却还是磨磨蹭蹭。他往病房的方向深深瞥了一眼，藏在背后的双指用力交叠着，指节也被按得泛白。过了一会，才跌跌撞撞地追过去。
　　仓库设在偏远的郊区，二人就算驱车前往，也得花大半天时间。由于心急，萩原淳介一路疾驰，跨过弯绕的盘山公路，却没想到身旁的人状况频出。
　　起初，邱旭祺只是用手捂着头，频频看向窗外。可过了一会，他竟然开始干呕，听得萩原淳介也一阵恶心，没好气地质问道，“怎么了？”
　　邱旭祺一张脸憋得通红，眉毛也拧在一起，“您慢点，我晕车……”
　　才积累了些好感，此刻萩原淳介又想破口大骂：这种货色是怎么进情报局的？居然还晕车，简直就是个累赘！
　　今晚的交易，还要靠神通广大的邱振虎。要是得罪了他的侄子，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萩原淳介只得逼迫自己冷静，但还是忍不住斥责一句，“就你这少爷毛病，怎么执行任务？”
　　邱旭祺早已练就了厚脸皮，死猪不怕开水烫，无论怎么挨骂，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见萩原淳介有些恼怒，他连忙双手合十，边道歉边求饶，“对不起，您就慢一点点……”
　　萩原淳介叹了口气，还是不情愿地放慢速度。托邱旭祺的福，等两人赶到时，武川早已不耐烦地等候多时。
　　“武川先生！”
　　邱旭祺人还没进去，喊声就已经回荡在仓库里，吓得萩原淳介赶紧捅他胳膊，“这么大声，想找死吗？”
　　看见邱旭祺吊儿郎当的模样，武川也心烦意乱，只得应付道，“快点准备，你叔叔一会就到。”
　　“是！”
　　邱旭祺一个敬礼，又把毫无准备的武川吓了一跳。
　　还好这小子识趣，很快就蹲在地上，开始整理货物。他的动作居然挺麻利，完全不像平日那般笨手笨脚，武川的怒火这才减了几分。
　　待到准备就绪，天色已是一片漆黑。邱旭祺擦了擦汗，抬头望向天空。
　　今夜无月，一切都笼罩在黑暗里，给交易创造了绝佳的条件。当然，也能把一切痕迹隐藏得天衣无缝，包括此刻涌动在丛林中的暗流。
　　两人跟着武川走出仓库，把邱振虎迎进了屋。趁他们客套寒暄的功夫，萩原淳介赶紧吩咐邱旭祺，“我们各自负责一个房间，确保交易顺利进行。”
　　“放心吧，萩原先生。这次，我一定不会拖你后腿的！”
　　他的承诺很认真，可不知道为什么，萩原淳介总觉得隐隐不安。邱旭祺正要走进房间，却被萩原淳介拦下，“我来。”
　　邱旭祺深谙他多疑的性格，立马鞠个躬让了出去，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环顾四周，表情也逐渐凝重，“萩原先生，我总觉得不对……”
　　萩原淳介心里也开始发毛，只能用怒吼掩盖着惊慌，“哪里不对！你是不是又想临阵脱逃，还不快去……”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邱旭祺的尖叫声打断，“有刺客！”
　　一道黑影从空中掠过，枪声随之响起。邱旭祺将萩原淳介扑倒在地，子弹正好与他们擦肩而过。要不是邱旭祺反应快，两人差点就要葬身此地。
　　萩原淳介仍然惊魂未定，邱旭祺却已经冲了出去，“快去保护武川先生和我叔叔！”
　　两人追过去护住武川，发现黑影正站在不远处，向他们招招手，发出嚣张的挑衅。
　　那人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得鼓起来，待看清他怀中抱的东西，邱旭祺顿时大惊失色，“不好，是炸药！”
　　话音刚落，林间便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股热浪随之袭来。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烧焦气味，呛得所有人都蹲在地上咳嗽，视线也被浓烟搅得一片模糊。
　　可这炸弹并不像是要人命，所有人都毫发无伤，武川这才反应过来，“蠢货，又中计了！快回仓库……”
　　几人赶紧拔腿往回冲，他们搜遍了大大小小的角落，哪里还有货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