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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歧旁 ...

  •   转眼到了期中考试。这学期的剩下两次考试非常重要,因为我们马上就要面临文理分科了,大家都铆足了劲要考好,老师也铆足了劲要让我们考不好,把题出得格外地难。没成想年级第一爆冷了,居然是糯糯的男神,那个拥有龙傲天一般的名字的男人,陆鸣渊。而我考得也不错,位居第二。
      这时我还在想,这位龙傲天——现在应该称为陆神了——没准是沾了数学的光,因为这次数学题比较难。没成想,第三次月考,这哥们居然稳定在了第二名。好巧不巧,第一是我。
      在糯糯既惊羡又有点失落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在闺蜜和男神之间两难”的复杂情绪。
      但是糯糯只会远远观赏,跟男神的实际进展始终为零。一开始我不是很能理解这种行为,后来带入了一下自己,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如果让我跟向林飞表白,我宁肯去做一百套数学试卷。这种事别说不会发生,就连想一想,都让我感觉尴尬不已。
      那天我又跟糯糯一起趴在阳台上看陆神投球,投了十个球都没中。这哥们顽强得很,还在不停地投,每次都一模一样地失败,一模一样地屁颠颠跑去捡球,像个程序陷入死循环的机器人,给我看笑了,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长得帅啊!而且强啊!人家期中考试考了年级第一呢!”糯糯这个傻姑娘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也考过年级第一,你怎么不喜欢我呢?”
      有必要说明一下,这是我高中阶段说过最狂的一句话了,之后再也没敢说过类似的。
      “谁说我不喜欢。”说罢她直接把我怼到墙上,一张漂亮的大脸靠过来,吓得我刚吃的晚饭一下子就消化没了,还得再补个夜宵才行。
      我盯着她,她眼睛亮亮的,仿佛真是那么回事。
      当然了,糯糯的这些话只有在考得好的时候才说得出来,考得不好就只剩哭了。糯糯的这两次考试成绩都在年级前三百名,数学和物理没有拖后腿,这更加坚定了她选理科的信心。但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坐在我斜前面的柯柯跟糯糯情况一样,自己比较擅长文科,可是她又不想跟男朋友大鹏分开,故在学文和学理之间犹豫。结果这两次考试柯柯的理科直接翻车,掉到了年级后五百名,柯柯哭了一个晚自习,最后告诉我们她已经决定选文了。
      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柯柯其实很幸运,虽然她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她至少有的选。而有的人面对自己的未来时,是无从选择、无路可退的。
      事情发生在第三次月考之后,发完成绩,阳姐就从教室跑了出去,之后一整个晚自习都没看见人。如果旷晚自习这种事情发生在卤煮或者向林飞身上,我们会觉得很正常,但发生在阳姐身上,我们立马会察觉有大事发生了。
      阳姐是那种分秒必争的人,她坐在前排,我经常看到她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在桌洞里做题,笔杆子像活蹦乱跳的蚂蚱腿。但事实上,自从进入高一下学期,阳姐的成绩就一直在退步。阳姐对成绩很在意,而且很挂脸,没考好的时候她的座位上就像有一朵乌云罩着,随时打雷,连她的小姐妹都不敢靠近她。阳姐在我们班身居要职,不过风评毁誉参半,即使是局外人也看得出来,她手下那一帮小姐妹,还有那一帮看不惯阳姐作风的男生,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可偏偏她苦苦保持了一个多学期的尖子生人设,终于在数学从代数转向几何、物理进入晦涩难懂的电磁学领域、化学方程式的数量也出现指数增长的时刻,即将崩塌了。
      可能兵败如山倒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釜底抽薪。不停地给你虚假的希望,不停地迫使你更用力地逼自己,直到把自己逼疯。
      阳姐第二天没有来上课,我们听她同宿舍的同学鸟鸟说,昨晚在宿舍见到她时,她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当晚她爸妈就把她接回了家。
      班里自然是对这事议论纷纷,糯糯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唏嘘道:“唉,这是何必呢。”号称见过阳姐成绩条的鸟鸟给每个人都说了悄悄话“阳姐的物理没及格”,并且让每个人都不要告诉别人。以海仔为首的一帮男生曾经对阳姐冷嘲热讽,因为阳姐经常不让他们说话,自己却聊得很欢。但是,此刻那帮男生却选择了闭麦,可能他们意识到这次的事态真的有点严重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我才意识到老鲁其实是最辛苦的那个人。
      阳姐回家的第一天,老鲁跟阳姐一起消失了。本来数学是第一节课,老鲁上完课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但由于老鲁经常懒得让办公椅离开他的屁股,我们也见怪不怪。直到晚自习的时候,磊哥突然冒了个头,说你们班主任不在,让我看着你们不要吵闹,我才知道老鲁原来是出去了。
      去了哪里呢?合理推断,去了阳姐家。这时我突然对老鲁产生了巨大的同情。试想,面对一个崩溃的学生和一对手足无措的家长,一个粗枝大叶的男老师,要如何去安慰、说服他们呢?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
      但老鲁为阳姐做的事还不止于此。
      期中考试,我们班的成绩单没有像往常一样贴在门口,当时我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粗心如老鲁估计是忘了贴了。可是第三次月考结束后,成绩单又没有贴,再加上阳姐的离班出走事件,我想我大概猜到不贴成绩单的原因了。这时我才明白,老鲁的用心简直可以谓之良苦。
      我终于开始有点理解老鲁了,原来他的摆烂,所谓的“被社会的毒打浇凉了热血”,不管方式正不正确,出发点都是为了我们好。只是这时我还是懵懂,眼里只有成绩,看不到社会上更多的残酷真相。
      但老鲁的苦心终于还是打了水漂。一个星期以后,阳姐还是没有办法来上学。又拖了小半个月,我们终于得到消息——她休学了。
      成长的道路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起走到最后。
      大家或多或少都唏嘘,而我感触尤深。阳姐于我来说好像一个旅友,我们并肩走在悬崖边上,我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了,却只能继续往前走,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我。这其中是深深的无力和不可控,因为决定你考试排名的其实是别人,压根不是你自己。
      老鲁还像往常一样慢悠悠地上课,偶尔跟男生一起去打篮球,但我注意到他看自习时时常会盯着阳姐的空座位发呆,早自习时在窗边驻足的时间也更长了。班里可能很少有人察觉他的异样,但我猜他的心情比我们想象得更沉重。因为他曾经去捞一个溺水的人,没捞上来,纵然他知道不是他的错,还是会愧疚难当。
      后来的一次谈话,证实了我的猜想。
      那天他下课的时候忘了布置作业,我也一直没想起来,直到晚饭的时候我才去办公室找他。当时办公室除了他以外空无一人,他面前放着一大堆作业,手上拿着笔,但没在批,而是又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鲁老师?吃饭了吗?”我关心地问了一下,这家伙不会已经多愁善感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了吧。
      “哦,”他回过神来,脸上立马又堆满了憨厚的笑容,“我饿得早,已经吃完了。什么事?”
      ……看来是我想多,他貌似已经把作业完全抛在脑后了,如果我这时说“没事”然后走开,大概会成为我们班今天的英雄。
      然而和良心打斗一番后,我还是提醒道:“嗯……数学作业还没布置……”
      “作业啊?哎,让我看看……今天好像没什么可布置的……”他一边说一边拿起课本,翻了两页,突然有两张纸从里面飘了出来,掉到了地上。那是一封冗长的信,字迹娟秀。由于经常收发作业,那个字迹我认得,是阳姐的。
      “哈。”老鲁看了我一眼,有些尴尬地弯腰去捡,其实他也清楚,我已经知道这大概是什么了。他把信插回书里,又抬头看了我一眼。
      他那被方框眼镜遮挡住的小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悲悯的光。
      “陈路,孙依阳的事发生之后,其实我一直想找你们聊聊,但……”他叹了一口气,“类似的事情,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中这个地方,对每一个学生的意义都不一样。有的人能够经受磨砺然后成才,有的人坚持不下去。不过为什么这种事总是出现在我们班呢,看来我这个班主任当得真是有问题。”老鲁自嘲地苦笑了一声,然后正色道,“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老鲁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我一直跟你们讲成绩成绩,但是学校除了要成绩,还要立德、树人。在成为一个成绩好的优等生之前,我希望你们首先成为一个内核稳定而强大的人。如果因为追求成绩,求而不得,把自己逼得没办法正常生活了,那真是得不偿失。
      “这个话我不能跟全班同学说,但我希望你听听。当然不是说老师担心你会怎么怎么样,而是希望你知道,成绩不是一切,只有你成为一个内心强大的人时,你才会无坚不摧。”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只是下意识的,因为当时的我根本不可能听懂这段话的含义。很难说老鲁的这番话对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首当其冲的是,我因为在回教室的路上反复咀嚼这段话,差点忘了他刚刚告诉我的数学作业是什么。很多年后,当我体会到人生的后悔、辛酸、失望、无奈、遗憾、万念俱灰等等,我无数次地想起这个词——“内心强大”。它像一个灯塔一样,为我指明了活着的方向。
      高一下学期期末注定是别离的时节,因为七班是理科班,学文科的同学要转到文科班去。除了阳姐和柯柯以外,卤煮也要离开我们了。
      “啊?”听到卤煮宣布他要学文的决定,向林飞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我也很诧异,因为卤煮的理科还可以,尤其是数学。当时跟八班pK的时候,卤煮曾经做出十套数学卷子选择题全对的创举。可是卤煮解释说,这是他家人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我妈妈是觉得,我数学比较好,物理化学都不行,学文科更有优势。”
      “你妈这是什么心态?”向林飞说了一句含义很模糊的话,又拍了一下卤煮的头。
      拍一次少一次了。
      期末考试结束后,卤煮邀请我们去他家,我们在他家的大house里度过了酣畅淋漓的一天。我们打桌游、唱歌,或者干脆就打打闹闹,尽情地释放我们的青春。卤煮很大气,点了一桌子海鲜外卖,那个时候外卖在我们那个小城市还不流行,看着卤煮打电话点餐,我们都觉得很新鲜。向林飞还尝了卤煮家收藏的陈年葡萄酒,虽然要我说那玩意儿给向林飞喝真是暴殄天物,这家伙还摇头晃脑地装作很懂的样子。最后很晚了,我们一起合唱了一首《当》,“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唱得声嘶力竭。
      我们承诺着以后还要在一起玩儿,就像一年前我承诺还要去三中找来福一样。
      我们都不知道,这时还显得那么珍贵的友谊,究竟是在跟什么对抗的过程中,逐渐落败了。
      虽然是万物欣欣向荣的夏天,但我总感觉有一些东西已经开始凋敝。一年后,我和卤煮在走廊上相遇,只是点头之交。他戴上了圆圆的眼镜,我的头发也剪得更短。我们都不再是记忆里那疯狂一天中的样子。
      而七班的高二正常开学,也迎来了新的同学,他们是从被拆掉划分为文科班的班级里转来的。跟失去了一切的他们相比,我们算是很幸运。我的后座也来了一个新的同学,叫志豪,我们都管他叫“猪豪”,也是一个挺有意思的哥们。
      卤煮走了之后,向林飞开始听歌。他在抽屉里藏了一个MP3,上自习的时候带一个耳机,用书挡住半边脸。后来有一次,我问他听什么歌。他说他最近很喜欢《花开那年》,我还挺惊讶的,没想到他泼猴一样的外表下,还藏着一颗这么文艺的心。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喜欢这首歌,他白了我一眼:“废话,因为好听呀。”说罢向林飞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直到有一天 我们不再疯狂
      请不要失望 哪怕平淡收场
      青春看似荒唐 没人会选择投降
      我懂你的倔强 你懂我向往”
      虽然向林飞没有一个音在调上,但我看着窗外温润的秋色,突然觉得这歌很应景。
      故事还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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