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之境》禾乌阿

32、逝去

　　根叔的声音悠扬而低沉，就好像大提琴似的声音，舒缓而富有磁性，声音并不是很大，但是却在整个墓地上空回旋游荡。

　　他使用的语言古怪而诡异，但是乌不器却能够瞬间明白其中的意思。根叔是在告慰祖先，陈述乌氏一族繁衍的过程，然后悲痛于族人们的逝去！

　　伴随着根叔的吟唱声，乌不器刚才心中的悲意也渐渐消散，他整个人的心绪变得非常的平静，仿佛面对日升日落，盈昃列张，四季变换，沧海桑田，生命的新生与逝去，只是大自然的循环，它是宇宙亘古不变的规律。

　　等乌不器把所有的墓坑将树种全部放完，回到根叔的身旁，根叔的吟唱声也来到了尾声。

　　乌不器静静的听着根叔的吟唱声，他怀中的乌不哭也在这吟唱声当中熟睡过去，鼻翼轻轻歙张，睡颜安详！

　　根叔的声音一落，便仿佛是抽出了自己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他轻微的摇晃一下，还不等乌不器上前搀扶，便直接倒在地上，呼吸微弱。

　　乌不器刚才还在那种静谧的状态当中没有拔出情绪来，眼睛看着根叔倒在地上，整个过程就像慢镜头一样映入他的眼帘，直到墨水寒飞身上前，站在他身旁，他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根叔——”口中呼唤着根叔，来到根叔身前。

　　根叔的瞳孔已经涣散，乌不器蹲下身握住了根叔颤动的双手，只听根叔呢喃的说道：“把我放入属于我的墓坑吧！我的时间已经到了！”

　　听到根叔的话语，乌不器再也忍不住泪意，眼泪夺眶而出！

　　他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也不知道如何和根叔交流，他只能默默的将根叔打横抱起，往最后一个墓坑的方向走去！

　　等把根书平放在墓坑里屋，乌不器颤抖着自己的双手，将一颗天阴树的种子放在了根树的胸口之上，根叔这时还有一些意识，他轻轻地交代着乌不器：“狗子，以后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如果有机会离开九重山，便找到我们散落在外的乌氏族人，我乌氏一族有自己的使命，你要将祠堂里所有的族史全部记下来，以后的路你就知道应该怎么去走了！”

　　乌不器哽咽的听着根叔最后的遗言，连忙点着头，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看着根叔努力的张开了眼睛，视线最后落在了乌不哭身上，他赶紧说道：“根叔你放心，乌不哭就是我的弟弟，我会好好将他养大的！”

　　乌不器还在絮絮叨叨的向根叔保证，没想到根叔却轻轻的说道：“此子真乃不祥之物，不应该心软将他留下！答应我，葬礼之后，将此小儿送往深林……”

　　最后一句话已经低声的如同耳语，但乌不器还是听到了，不光乌不器听见了，站在乌不器身旁的墨水寒也听见了，他讶异的挑了挑自己的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乌不器刚才悲伤的神情立马被不可思议的神色所取代，整个人的脸上表情变得非常的怪异，他万万没想到根叔最后居然想的是这个！

　　可根叔并不理解他的所思所想，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紧了乌不器的手腕，眼神已经发散，失去了焦距，但视线仍是停落在乌不器的脸上，声音已经微弱到弱不可闻，不断的重复道：“答应我，狗子！答应我……”

　　刚才悲伤的气氛一扫而过，乌不器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啼笑皆非。就好像看了一部荡气回肠的爱情电影，整个剧情都在描述着男女双方彼此爱情的刻骨铭心，结果在电影即将结束的时候，男女双方正在互诉衷肠，迎接最完美的结局时，男主角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笑嘻嘻的对女主角说道：“哈哈，我就是逗你玩，我根本不喜欢你！略略略……”

　　这样荒诞而滑稽的剧情，如今就发生在了乌不器眼前。虽然不能一概而述，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一样的！

　　乌不器的手腕仍被根叔紧紧的抓着，他的口中还不断的重复着“答应我，答应我！”

　　虽然这是根叔最后的遗愿，但是乌不器也做不到将一个新生的生命送往死路，他只能沉默的抚摸着根叔的手用于安抚。他知道根叔将乌氏一族的灭亡归咎为乌不哭的出生，因为乌不哭天生残疾，被视为邪物，他会给人带来灾难，而如今乌氏一族的结局正好契合了这一点。

　　可是乌不器却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乌不哭的出生而带来的。

　　它始于人性的贪婪，终于人性的邪恶！而乌不哭却从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根叔最终带着无尽的遗憾停止了呼吸，双眼当中还透露出不甘的神色。乌不器只能伸手将根叔的眼皮轻轻抚下，在心中默默的对根叔道了歉，他不能完成根叔这最后的遗愿了！他一定会将乌不哭好好的抚养长大，让他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

　　族人们有根叔为他们吟唱悼词，而根叔只能这样默默的离去，虽然最后乌不器因为根叔的话语而没有了悲伤的情绪，但是他对根叔还是尊重的，根叔因为他的眼界而有所偏执，但是不能否认根叔以往对自己的好！

　　乌不器回想起根叔刚才的吟唱，他也站起了身，沉重而肃穆的模仿着根叔刚才的吟唱声，低沉的唱出了祭辞！

　　他的声音比根叔更加的清越，穿透力也更加的强，当吟唱的声音再次在天阴树林里响起的时候，让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族人们胸前的天阴树种破壳而出，慢慢生根，扎近了族人们的心脏当中。然后肉眼可见的快速生长，树根越发繁密，紧紧的将族人的尸身包裹其中，随着树根的生长，墓坑周围的泥土涌动，不过几十个呼吸的时间，那些泥土便将天阴树种的根系完全掩埋，而天阴树随之破土而出，快速长高！

　　等到乌不器结束吟唱，之前的那片空地已经被高高低低的天阴树所覆盖。而那些天阴树也停止了快速生长。

　　而属于根叔的那棵天阴树长得最高，已经具有了成年天阴树的外形，树高有三丈，树冠茂密，树杆挺直，生机勃勃。而根叔旁边的那棵天阴树却只长到了乌不器小腿高，一看就是一棵嫩生生的小树苗。

　　乌不器只疑惑了一瞬，便想起来，这棵天阴树下并未有族人的尸身，而只是埋葬了一捧族人的血土。而树种能生根发芽，长这么高，已经很努力了。天阴树可是伴尸而生，这颗树种能破土而出，说不得还是借了根叔的光。

　　墨水寒看着眼前的异象，很是感概，乌氏一族能绵延千年，其中底蕴，外人根本无法想象，想那三宗四派，本事不大，野心却不小，诸子百家却未有一人进入九重山，就可见端倪——乌氏一族并非随意可欺的“凡人”。

　　如今三宗四派也因为他们的贪婪而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次被派来的都是宗门中的精锐，现在尽数消失在九重山，三宗四派的势力必定折损太半，想来苍澜界也能因此而安稳百年。

　　乌不器摸了摸乌不哭，发现他睡的安稳，便不再管他，肩膀上的乌不犬也没有像其它蛇类一样进入冬眠，反而精神奕奕地昂着头，不断地在乌不器的脸颊边挨挨蹭蹭。

　　乌不器扶着根叔那棵天阴树的树干，然后向墨水寒问道：“根叔这棵天阴树能长这么高，是因为之前他吃的那颗生机丸吗？”

　　墨水寒仰头打量着根叔的这颗天阴树，发现在新生的这片天阴树当中，根叔的这棵天阴树长得最好，听见乌不器的问题，他点了下头：“是的，生机丸富含有浓烈的生气，对生灵的生长有极大的好处！他虽然神魂涣散，但是他的血肉当中也含有浓烈的生生之气，天阴树种因此也能得到好处！”说到这里，他看见乌不器平静的神情，然后似笑非笑的问道：“怎么？你后悔把生机丸给他了吗？”

　　乌不器看了墨水寒一眼，见他神色讥诮，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我并不后悔！虽然根叔让我把乌不哭扔掉，可我也并没有答应根叔。他的这种做法我并不赞同，但归根结底，他的出发点是为我好，因为在他心中，乌不哭是邪物，会带来不祥，而且也不能否认他曾经对我的照顾，很多事情不能以偏概全，而是要一码归一码！”

　　墨水寒对自己的徒弟更加欣赏了，善良却不盲目，心中自有原则，这是很难得的。

　　乌不器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族人们的尸身也得到了妥善的安葬，他心中放下一块大石，转身便外走去。

　　墨水寒负手跟在他身后，听见乌不器在问他：“你发现没有，每一棵天阴树上的叶子形状都不一样。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天阴树在苍澜界现世极少，像你们乌氏一族拥有这样一大片，这在外界是难以想象的。天阴树有稳固神魂的作用，我想可能是因为你们族人在神魂消散之前而影响了天阴树种，所以才导致天阴树的树叶都不一样吧！”

　　“据我所知，在九重山之外，整个苍澜界也只有天衍宗有一棵天阴树。据墨家藏书阁的秘札所载，300多年前，苍澜界极北之地发现了一棵天阴树，后被三宗四派，诸子百家等人争夺，最后分而藏之，之后就再也没有天阴树现世。我也是来了你们乌氏一族才真正的亲眼第一次见到了天阴树，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便是天阴树，我根本就不认得此数！”墨水寒倒是秉持着“研究人员”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说话原则，并不会因为无法回答出徒弟的问题而感到羞愧。

　　世界浩如烟渺，他所不知道的事物太多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正是因此，就更需要更多人去对这个世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