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故事（下）》fy江纹916

4、第四十九回－培训的名义－４

　　旅行社多数是私营的，虽然旅行社支付组团单位的业务联系人回扣是默认的行规，但审计要查出“回扣”谈何容易，就像建筑行业普遍存在的挂靠施工企业，审计要想查出实际施工成本甚至腐败成本基本不可能，绝大多数挂靠的施工企业无账可查，说有套流水账那是对审计的客气。
　　而在财政集中支付核算、预算用款额度授权，以及零余额账户管理环境下，盘点出纳库存，在大多数审计人员看来，是非常老土且基本失效甚至愚蠢的审计方法。
　　但水若山不这么看，他认为教育工委党校如果仅仅是让培训学员各自结算以规避财政调控，那么定性为“账外收支”也有点牵强。而且面对省教育厅这样的强势单位，“收支两条线”或牵强的“账外收支”是很难处理到位的，这样的审计结果在上人大的工作报告中根本不值一提。
　　党校培训只收现金，不接受转账，必定有很大的阴谋，否则不可能要所有派人参加培训的单位都跟着违反现金管理规定。
　　水若山、刘副处和小谌3人上午一回到红城，就直接来到教育工委党校财务室，简单交谈后，出示执法证，要求盘点出纳徐芳的库存。
　　出纳的保险柜里有一大堆零乱的资料，可见出纳对于审计的突击盘点没有任何防备。省教育厅几乎每隔一年就会来审计，从没盘过库啊。
　　保险柜的一只信封里装有9600元现金。出纳徐芳解释这是近几天代收的培训收入，信封里有代收款的两份白条收据，收据金额正好是9600元，时间的确是这两天的。
　　这一点恰好说明学员报名时先由党校出纳白条收据全额收取报名费，培训结束前再换成代收资料费、中心食宿费、旅行社学习考察费三张票据，也就是说学习考察不是学员自愿的。
　　水若山将资料稍作分类后交由小谌逐份登记。在那一堆资料里就有未在财务账上发放的2010年以来的春节、端午、中秋等节日福利费、办班津补贴等支出表格，账外发放福利津补贴的表格名单里，除党校5名在职人员外，其余为教育厅领导、组织部长、厅办主任等人，但领款人签名均由党校财务人员代签。
　　仅是这些出纳库存资料并不能说明实质性的问题，他们完全可以否认这些福利津补贴只是造表了，并没有实际发放。找到账外发放福利津补贴等支出的资金来源和资金运行轨迹，才是关键。
　　审计人员于是再次一页一页的翻阅，仔细核对。这时，一张借条进入了水若山的视线。
　　那是一张2013年12月一位姓孙的（负责与旅行社结算的党校工作人员）打的格式借条，借条上写着借款金额5万元，借款用途是预付旅行社费用，下属一张银行转账回单，银行转账回单显示是通过出纳徐芳的银行卡转入到借款人孙某的银行卡。
　　水若山对数字非常敏感，脑海里高速搜索财务账上的情况。但脑海里没有这笔其他应收款的个人借款记录，于是立即将这一重要证据用手机拍照，然后要求徐芳提供这张银行卡。可以看得出，当要求徐芳提供银行卡时，徐芳的脸色倏地变得暗沉沉的。纠结好长时间，才极不情愿的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拿出银行卡。
　　水若山快速扫描那张卡，是2005年8月办理的工商银行牡丹灵通卡，正是教育工委党校成立后的第二个月。难道工委党校从一成立就私设“小金库”？
　　来不及多想，水若山与小谌将库存盘点资料取证单交由出纳签字盖章后，即与出纳一起到开户行打印银行流水。银行流水单显示，仅2014年1至３月账外支出28万余元，2013年账外发放福利补贴等40余万元。
　　很快证实，账外支出来源于虚开食宿费和学习考察费发票套取的资金，这一点得到了江大学术交流中心整理出来的原始挂账水单的佐证。由于2013年度以前的账外福利补贴等支出资料不全，审计组限期党校5天内如实提供。
　　锁定了这个“小金库”，水若山在接下来的审计中，又发现了教育厅思政处的“小金库”和某社会团体的“小金库”。其中，思政处的“小金库”可以用“秒杀”两个字来形容。
　　水若山在翻阅思政处的明细账时，发现有笔税务发票工本费支出60元，但在明细账上看不到对应收入，水若山当即结论，使用税务发票收取的收入没有入账，而在账外。作出这一审计结论前后加起来才36秒。
　　水若山利用他税务的关系，很快就从发放税务发票的城北税务分局取得证据，20本普通税务发票作废12份，另488份已缴销并申报纳税，票面金额和应税额均为1058万元。这些收入没有在社政处的财务账上反映。
　　除支出外，还有220余万元的现金存放于江南师大的资料柜里，没有任何保险措施，就跟师大的教务资料放在一起，这胆子也真是够大了。水若山和刘副处、小谌在江南师大的资料室里清点这些钞票，烧坏了五个点钞机，这个桥段似乎在电视剧里看过。
　　省教育厅预算执行审计一下审出了3个“小金库”，在省教育厅内部引起轩然大波。此后，说情的踏破了教育审计处和审计分管厅领导的门槛，上门解释请求从轻处理的多数为处级以上，厅级的亦不泛其人，审计说情级别破历史纪录，审计大楼一时热闹。
　　自然，此事在审计厅内部也引激起不小的波澜。水若山也再次因为他的鲁莽和固执，而得罪了厅内不少人。
　　试想，教育厅每隔一年就审计一次，经历过多少审计组，为什么别人没审出来，是他们审计能力不够吗？还是审计出来后又被“和谐”了？不管是哪一种，之前的审计人包括处室和分管领导面子上都下不去。
　　再说，审计厅的干部职工子女上大学、中小学，哪一个不是请教育厅的领导出面帮忙解决，这要真得罪了教育厅，以后子女想好点的大学，想读重点中学，人家还会给你审计厅的面子吗？这水若山的脑子是不是进水啦？
　　还有，分管教育审计的户英杰副厅长经常在省教育厅和各高校讲课，跟教育口的关系非常好，厅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水若山查案嗅觉这么灵敏，会不知道？户厅的在职博士论文一直通不过，也是水若山帮他修改定稿通过论文答辩，拿到博士学位。何况审计进点后没几天，省教育厅在江南财大组织召开的全省高校学术论坛上，户副厅长的发言稿还是请水若山写的，水若山这么快就忘了？
　　但是没人去说刘副处长，刘在副处长实职这个位子上坐了整整十五年，比他资历浅的早就转了正处，有的还是副厅了。他对厅领导一向有看法，大多数时候是对着干的。这回好了，还来了个积极主动且免费的炮灰。
　　在审计报告征求意见时，省教育厅竟然提出3个“小金库”均不要在审计报告中出现“小金库”字眼，统以财务管理混乱概括之，且强烈要求此事交由教育厅内部处理。
　　在审计业务讨论会上，黄处长提议采纳被审计单位的意见，“小金库”问题改为财务管理混乱，并交由省教育厅内部整改。处里其他３个人表示同意，刘副处保留意见。只有水若山坚决反对。
　　“这么严重的问题淡化处理，我不同意。如果小金库里的钱用于全厅干部职工发放福利，普惠制的，从轻处理，我没意见，但在小金库里拿钱的，全是厅领导和部分处级干部。账外支出近两千万，而且只是2013年的数据，2013年之前的账外收支他们拒绝提供。中办、国办2009年出台清理整顿小金库都过去几年了，还存在这么严重的问题，怎么说也得移送省纪委吧？交给他们厅内部处理，这不是开玩笑吗？！”
　　水若山会上反对内部淡化处理的意见很快传到省教育厅领导层。一天上午，教育工委党校胡培校长和出纳徐芳来到审计大楼1111室。
　　水若山正在整理教育审计档案。出纳徐芳说如果省审计厅将“小金库”问题移送省纪委监察部门查处的话，他们厅领导就要她们财务人员承担全部责任，财务人员代签名领取的账外福利津补贴实际没有给厅领导，厅领导对“小金库”完全不知情。
　　胡校长说得激动了，竟然跪在水若山面前，“水老师，你就放我们具体做事的人一条生路吧！”
　　水若山显然生气了，很不客气的说，“做为一个党校校长，用下跪来为自己开脱，你还是不是一个党员，你难道连承认错误、改正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吗？！”
　　此后，教育审计处又召开了4次审计业务讨论会，最后一次是户副厅长亲自召开。刘副处长可能是事前被做了工作，表示同意。唯独水若山坚持，“7个人有6个人采纳被审计单位反馈意见，我一个人反对也改变不了会议讨论结果，但还是请记录，我反对。”
　　就在审计组提交资料送交法规审理处审理，准备出具正式审计报告时，又接到部分高校财务处的投诉，说省纪委监察厅在其官网上公告自今年2月20日起取消的20多项收费项目中，教育工委党校的培训费名列其中，其培训经费由财政预算安排。公告过去两个多月，审计也勒令其按规定不能再收，但教育工委党校仍在收取学习贯彻中央精神的培训费和学习考察费，而且还只收现金，不接受转账。
　　五一长假前，水若山被厅人事处向处长请到了办公室，“因省政府要编江南省志·审计志，这项工作全厅只有你能担当，厅党组研究决定，你的岗位调整到原先的科研所，五一节后就不用去教育处了。”
　　一个普通职员的岗位调整，还惊动了厅党组，水若山打死也不信，他直接去找了梁厅。梁厅说他知道这件事，“户厅跟我汇报了，你就按照组织安排回科研所吧，史志研究是你的强项，前任漆厅长卸任前还是你一个人承担的审计志编撰任务。好好干，组织上会考虑你的实际情况的。”
　　重返审计现场，施展查办案件特异功能的好梦才刚开始就被惊醒，真是见到鬼啦。
　　水若山也有耳闻，梁厅还有两年退下来，正在努力进省政协，不想树敌太多，所以有意无意跟查案积极的业务处长和审计人员说起过，不要查那么多案子，不要审那么多项目，审计太辛苦了，多花点时间陪陪家人，厅里多组织几次团购房，解决干部职工福利待遇问题。
　　你不查可以啊，但查出来了，你不依法处理，总归不对吧？
　　水若山回到家喝起了闷酒。妻子江员员知道劝不了他，就劝他少喝点，工作不开心，还喝醉了伤身，不值得。
　　水若山在江员员不断的劝导下，心情慢慢好了起来，放下了酒杯。准备吃饭时，审计署投资司的何思娴处长打来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