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惊鸿照影来（完结精修重制版）》隐德来溪

2、第一章 女帝登基

　　女帝甫一登基，难免手忙脚乱。因林霁从前并不是按照帝王来培养的，没学过帝王心术，也没学过如何治理国家。所以经内阁商议，由内阁首辅、两朝元老郑楚客为太子太师，待林霁即位后任帝师，教导林霁。
　　郑楚客是个很负责的老师，但林霁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她曾将婚姻当作她逃离皇宫的手段，不过时势造英雄，她阴差阳错登上皇位，心愿也只是安安稳稳的混吃等死，并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建功立业。
　　所以，郑楚客的为君之道全都被林霁左耳进右耳出，变成了昏昏欲睡的瞌睡虫。
　　好不容易挨到了黄昏，终于下了课。林霁趁郑楚客转身偷偷用袖子擦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口水，然后恭敬地把他送到门外。
　　郑楚客站在夕阳的余晖里，越过皇城，望向远方天际，眼中似有抹不开的愁绪。
　　可惜他的一片真心喂了狗，林霁脚步并没停驻，回到了养心殿，却没想到，已经有人先一步等在里面了。
　　那人一本正经地端坐着，十分违和地咀嚼着一盘糕点。
　　正是她行礼未成的新郎官宋羡云。
　　“这么说······我要做皇后了？”
　　宋羡云听闻了林霁讲述的前因后果，好似全无城府地表达了惊奇，一副天然去雕饰的模样。
　　林霁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开口道：“你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不妥，但是总感觉怪怪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既然我们拜了堂，我会对你负责的。”
　　宋羡云咂了咂嘴，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干笑道：“公主殿下，我怎么觉得，这话应该是我来说呢。”
　　一旁的蒹葭尽忠职守地上前一步，在宋羡云耳边道：“姑爷，现在要叫储君殿下了。”
　　宋羡云还未好好地同林霁讲上几句话，先被蒹葭这么多的称呼礼节给弄晕了。
　　林霁倒是被这一幕逗笑了，含笑吩咐蒹葭道：“蒹葭，别闹他了，将来还要改口叫陛下，索性不要教前面那些好了。”
　　林霁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前她与宋羡云素未谋面，就因为结了一场婚，她就莫名对他亲近了起来。似乎自从母后死后，她把那些没人倾诉的话，都告诉宋羡云了。成婚那夜她想过的燕王谋反一事，早就被抛诸脑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久后登基仪式顺利进行，而封后大典则在翌日进行。
　　就是苦了礼部的大臣们，要临时给女帝的后宫拟出个章程，吵的不可开交。
　　最后“依照武帝的后宫体系，只改动几个字”这一提议被众人一致通过了。将皇后改成君后，贵妃改称贵君，诸如此类。看来秉持祖宗家法的保守派永远是让人最挑不出错的选择。
　　登基仪式结束后，林霁换下盛装便去找宋羡云，这几日两人同进同出，俨然已经是形影不离。
　　毕竟夫妻一体，在任何人看来，两人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要不要和我一起跑马？”宋羡云翻身上马，逆着阳光。林霁只能看见他身体的轮廓和阴影。
　　蒹葭站在一边，显然是听进了林霁的吩咐，没有再过多干涉宋羡云不君不臣的僭越。
　　“父皇母后没教过我这个，我看你玩吧。”林霁抬手挡着阳光，却被宋羡云扯了扯。
　　他的手劲儿不大，没有强迫的意味，只透着一股邀请玩伴的殷切。
　　“马儿是凶了些，但小红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忘了你们北都贵女不兴学骑马，不过要是想学其实也很快的！你放心，它在我手底下，不敢撒野。”宋羡云说罢，再次向林霁伸出了手。
　　林霁看看蒹葭，后者一脸担忧，劝阻道：“陛下，不可涉险。”
　　正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从马场外走来一个女子，她一身衣裳与在场各位都有些许差别，头上冠带随风飘扬。
　　来人是一位女官。
　　林霁显然对这人很熟悉，老远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陈徵！”
　　等到陈徵到了，林霁的胆子便肥了。她看着蒹葭，故意闹她一样，偏把手放到宋羡云的手心，又看看陈徵。
　　陈徵立马意识到了这是个玩笑，于是冲林霁挤眉弄眼，做出一副审时度势的样子，从容改口道：“陛下与姑爷共乘一骑，也好培养感情，蒹葭姑姑，你说是吧。”
　　蒹葭无奈失笑，答道：“你们俩呀，真是一个赛一个无赖。”
　　于是林霁借力便翻身上马，幻想着和宋羡云两人一骑，两边是空旷无人的跑马场，前方是看不见尽头的地平线。
　　还没等她畅想完，她便发现，宋羡云莫名其妙地翻下了马，给她牵着缰绳。
　　似乎是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他，宋羡云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学骑马怎么能两个人一起呢？那样是学不会的。”
　　陈徵抚额，真是被宋羡云这个活宝逗乐了。
　　这样看来，宋羡云是真的想教会林霁骑马来着。
　　暮色四合，林霁终于玩够下马，陈徵禀报大长公主传女帝去乾清宫。
　　林霁看了看身边的宋羡云，恍然大悟地想道：一定是要讲些关于明日封后大典的事情，于是便牵着宋羡云往乾清宫去。
　　踏进宫门，林霁这才发现，这乾清宫内，除了林望晚，还坐着一位青衣男子。
　　看见林霁身后的宋羡云，林望晚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但依旧保持着与平日差不多的表情，没让林霁看出这一瞬间的不悦。
　　“本宫与女帝有要事相商，还请宋公子先行退避。”
　　“姑母，我和羡云在跑马场听到您的宣召，便一起过来了。”林霁不解道：“我猜这个时候您定是要讲明日封后典礼的事，带上羡云也无伤大雅，便自作主张啦。”
　　“放肆！”
　　林望晚一声怒喝，让林霁条件反射般地一抖，便要跪在地上向林望晚请罪。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女帝向长公主下跪，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还不知道要掀起什么乱子。于是停了动作，不尴不尬的站在原地。
　　此时蒹葭瞄着林望晚的神色，赶忙识趣地将宋羡云带了下去。
　　林霁自己也想不通啊，从前姑母从来不管她玩什么，和谁玩，今天自己也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情，怎么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呢。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姑母······姑母别气坏了身子。”
　　林望晚这才面色稍霁，招手让她身后的青衣男子上前来。
　　“这是本宫的表哥的儿子，名叫谢霖铃。明日起，他便是陛下的君后了。”
　　谢霖铃恭恭敬敬地向林霁躬身拜下，说道：“臣拜见女帝陛下。”
　　林霁隐隐约约猜到了七七八八，但仍不死心，对林望晚问道：“可姑母，我已经有羡云做君后了啊？”
　　她一心想着宋羡云，没心思去管旁的，自然也就忽视了一直跪着的谢霖铃，直到鹿鸣向她使眼色，林霁这才如梦方醒，说道免礼平身。
　　谢霖铃十分识趣地离开了，这大殿里便又剩下了姑侄二人，一如先帝崩逝那夜。
　　林望晚叹了口气，对林霁说道：“从前你是公主，下嫁宋羡云没什么，但如今你是女帝，你的丈夫会是君后，你们俩同是黎民百姓的仰仗。”
　　见林霁依旧不得其要，林望晚只能将某些他人心照不宣的现实掰开了揉碎了告诉林霁：“宋羡云是燕王之子，是他父亲送来北都的质子。若他是个女孩儿，便是和亲公主的命，你见过哪朝哪代让和亲公主为后的？更别说如今你根基不稳，朝局全靠我一力弹压。若将来宋羡云与燕王里应外合自立为王，杀你朝臣，夺你江山，你又当如何？”
　　林霁听着长公主苦口婆心的劝诫，理智地告诉自己姑母是为自己好，但是于情感上却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灵光。
　　“姑母说他狼子野心，那为什么当年父皇给我们赐婚的时候姑母没有阻拦？万一姑母的话成了真，驸马反叛，我身为公主，又当如何自处？”
　　林霁这人，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又太聪明。她明知道这话说出去必定会让林望晚寒心，却还是想着那点情谊，觉得自己还是有资格撒娇的小孩子，满腔委屈地控诉林望晚。
　　因为年纪小，也因为对面前的人不设防。
　　她从来没想过，姑母对她的爱是有条件有限度的。
　　对林望晚来说，即使疼爱这个侄女，当时也没有必要为了个不受宠的嫡公主的婚事去得罪大权在握的皇弟，而如今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将这个侄女扶上了皇位，她的婚事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这话，林望晚说不出口。
　　又有几个人能大大方方承认自己就是为了利益驱使，审时度势？所有人不都装作一副你侬我侬的深情样子，心照不宣地坑蒙拐骗。不仅要比谁捞到的多，还要比谁骗到的感情多。
　　林望晚的沉默无疑昭示着答案。
　　林霁苍白着脸，离开了乾清宫。
　　她终于知道，婚姻并不是嬷嬷口中那么单纯美好。在林望晚的眼中，宋羡云为了谋夺江山，从背后捅她一刀无可厚非，毕竟他们从前素不相识。
　　但是他真的会这样做吗？
　　这便是初登大宝的长荣女帝，与权倾朝野的万国公主的第一个裂痕，往后种种，便都由此开始。
　　回到养心殿，林霁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翻窗而入的宋羡云拦住了。
　　林霁实在是没办法强颜欢笑，没想好用什么借口拒绝宋羡云，后者却先开口了。
　　“林霁，我知道你这个时候不太适合听这些，但是，”他的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似乎很难开口，“我听到鹿鸣姑姑和长公主殿下说要废你，自己登基······”
　　“不过我想，没有大错他们废不了皇帝，我们无非就是谨慎一点，不要让他们抓到错处。所以，所以明天的封后大典，陛下万万不能再忤逆长公主了。”宋羡云道。
　　林霁的脑子乱得很，只能听懂宋羡云话里最表面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她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直到宋羡云真情实感地跪倒在她面前。
　　“臣愿意不做君后，让长公主的侄子明日与陛下完婚。”
　　“你起来！”林霁很恼火地踢了一脚旁边的木架，架子上的玉器立马开始摇晃，她又只能停止泄愤赶紧把东西扶稳。
　　“今天一个个的都朝我跪，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实际还是把我当傀儡逼迫——当然我不是说你。”林霁阴沉着脸，但还是觉得不能迁怒他人，于是解释道。
　　林霁今日才知道她与姑母该是个什么关系，不是她十几年来一直以为的血脉相连，而是她寄人篱下。
　　林望晚高兴的时候便真心实意地帮扶自己，却在涉及切身利益的时候，依然不会为了血脉亲情而有丝毫退让，也同样不允许这个皇帝侄女有丝毫脱出掌控的反叛。
　　她对自己也并不是无底线的包容，而是心里有那么一杆秤。显然，这段日子里林霁的所作所为已经让这天平摇摇欲坠。当天平彻底崩裂的那一刻，便是林霁被拉下神坛之时。
　　姑母与父皇，可真是一母同胞，连给予她这样的爱都一模一样。
　　林霁一个人枯坐着，不知何时宋羡云早就已经离开了，而她坐在榻上，旁边还放着一杯温热的清茶。
　　她拿起来抿了一小口，温度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