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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 83 章 ...


  •   倪煌带人回来时,钟雄正给怀里的女子喂米汤。

      “封城了。”倪煌下马禀道:“城外半个鬼影都没有,看来有人通风报信。”

      钟雄眼皮没抬,擦干流下来的汤汁。倪煌瞥了眼边上端碗的袁博,后者耽着忧色,对他摇了摇头。

      两天了,一点喂不进去,让他们一群大男人干着急。

      那日钟雄把人从林子里抱出来,倪煌和袁博以为他气急之下把人办了,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钟雄招军医灌药,到晚上也没把沈兰珍的体温降下去,人始终昏沉。钟雄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又抱去问大神官。

      大神官这次到不抗拒,看过后只说治不了。

      “发个高热都治不了?”钟雄语气不善。

      “是高热吗?”大神官轻蔑道:“你看不出来?”

      “烫成这样,怎不是高热?”

      大神官冷笑:“她体内神识造成的。”

      “神识?”钟雄震惊:“她怎会有神识?”

      大神官颇有大仇得报的快意:“百川安容于瓿瓶?她体内之威不容小觑,又全然不善控制,活该,活该啊!”

      整个大容会法术的只有四个人,怎么可能出现第五个神识拥有者?

      若有,便只有一种解释。

      沈兰珍绝不是大容人!

      到底没冤枉她,这女子就是混在大容的奸细。

      “恶人自有恶报,天意!”大神官畅怀大笑。

      军医束手无策,大神官更别指望,钟雄只好抱着炭火似的女子继续行军。

      此地离金光万丈城不远,听完倪煌探回的消息,钟雄道:“等!殿下或世子总会回来一个,嘉和帝镇守中枢,我们不能贸然攻城。”

      倪煌挠头:“我远远瞧见万丈城的城门口吊了个人,瞧身形,是个小孩。”

      “小孩?是死是活?”

      “一动不动,谁知道呢。”

      袁博皱眉:“城里搞什么幺蛾子?城墙上吊人,要么震慑,要么威胁。一个小孩,对我们有什么震慑,什么威胁?”

      “管他娘的。” 钟雄只管头痛怀里人,小娘们要是真地砸他手里,他怎么向殿下交代?

      临军在城外山头驻扎。站在山顶眺望前方俯卧的金光万丈城,夕阳西下,倦鸟归巢,铺就满城金黄。

      “是那里吧?”倪煌指着城内的皇崖山:“瞧,上面有座塔。”

      袁博手搭凉棚,远眺道:“等拿下这处,殿下也算得偿所愿。”

      倪煌扯着手里草茎,旧话重提:“你真的相信,殿下愿望可以成真?”

      “一开始谁当真呢?”袁博笑道:“可挺不住这么多年他还坚定不移,久而久之我也觉得就是这样吧,你看当初殿下说大荒流以东还藏着一个不知名的国家时,谁信?可后来…对吧!”

      倪煌也哼笑:“是啊,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跟着一个整日异想天开的小主子。”

      袁博对着金光万丈城一挥掌,豪情万丈道:“征服了半个中土。”

      “就咱们几个……”倪煌指了指现场三人:“靠一支五百人的军队,几年来开疆拓土,一路拿下付春、胥敖、燃伢……现在又加大容。想想,真他娘在做梦!不是殿下智取,怎么可能?”

      “没有五百。”靠在一边山石上眺望皇崖塔的钟雄冷冷道:“折了。”

      倪煌和袁博转头看他。

      他们的兵从来不是朝廷征召,也不在兵部名册上,那是只属世子的私兵,损失一个少一个。这次一下去了三分之一,谁不心痛难当!

      倪煌想到上风道一战,笑意尽敛,嘀咕道:“阴沟里翻船。”

      提起这茬大家都不好受,袁博清嗓,大胆道:“没第一时间把罪魁祸首捏死,我还挺佩服将军您。”

      “交给殿下吧!”钟雄白他一眼:“等他回来,会轻易放过那小娘们?”

      “唉,你说……”袁博想到什么,还未脱口,自己到先否了:“……不可能。”

      倪煌用手肘顶顶他:“啥?”

      袁博道:“刚想说,殿下会不会看上这姑娘了?”

      山顶静了一瞬,三人异口同声:“不可能。”

      倪煌一抽袁博后背:“你第一天认识殿下啊?”

      袁博挠头:“我乱说的,不没见他对女人上过心嘛?接到命令时我都怕自己听错。”

      钟雄也过来一掌抽他背上:“殿下心心念念那么多年,还能看上个凡夫俗子?想什么呢你。”

      “也是,要能将就,这些年殿下也不用搞出那么多事。”袁博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不过这小娘们也挺不凡的,看着人小小的,鬼点子不少。希望她能挺到殿下回来,可我怎么瞧着要崩?”

      “将军!”有小兵一路窜上山头,急道:“那女的不见了!”

      三人惊,几步跨下山峰,速回驻扎地。见树下垫地的铺盖还在,原本躺在上面“瞧着要崩”的人却不见踪影。

      士兵指着那处:“刚才还在,一直没醒,后来、后来就不见了。”

      妈蛋!钟雄脸霎时沉得比锅底还黑。

      ………

      栖真等待体内又一波灼人的滚烫过去,跌跌撞撞往前跑。

      山上树林浓密,她掩在树丛里,沿下山方向潜了一路,临军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追来,但她管不了了。

      在一片灼烧中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城墙上吊着一个小孩时,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栖真万分希望自己多疑,毕竟名义上,小包子是太子之子,说什么都不可能被吊在城墙上。

      但…万一呢?

      就像她不明白,为何大神官莫名其妙就认定她是大容叛徒一样,所以,万一呢?

      栖真心砰砰跳,不详的预感压得她步履维艰。

      不能等,她必须去看一眼。

      这个山头离金光万丈城不远,当初他们出城就是从山下官道过,她还记得地形和方向,循着日落反向往东去便是城门。

      脑中纷乱,栖真下到半山腰,忽听近处有人唤:“沈将军!”

      栖真回头,发现大石后闪出一道人影,竟是之前成功逃脱的尚可薪。

      尚可薪确认自己没看错,大步到近前,激动道:“真的是你?你也逃出来了?”

      栖真见是他也万分惊喜,回头瞅一眼,尚不见追兵踪影,忙带他继续往山下奔,一面跑一面问:“你进城了吗?”

      尚可薪跟随道:“万丈城封了,我上城门口叫了两回,城门就是不开,回话的人都没……不知城里什么情况。我只好折返,看能不能先救你。”

      栖真急道:“看到城墙上吊着的孩子吗?”

      “是有一个。”

      “什么人?”

      “六七岁模样,穿着不似平民,捆了几道吊在墙上,奄奄一息在喊娘。”

      栖真眼前一黑,二话不说加速往山下去。

      尚可薪只好亦步亦趋:“我们去哪儿?”

      “救人!”

      听她又喘又抖,全无之前指挥若定的模样,尚可薪也紧张起来,“救孩子?”

      “对!”

      她是大容九部像,圣上亲封的将军,太子儿子的亲娘!她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大容的事,他们凭什么把小包子吊起来?

      她要回去解释。

      她必须去救小包子。

      体内灼烫更甚,却给栖真无穷动力,跑得差点连尚可薪都追不上。

      终至山脚,城门口大片开阔平原近在眼前。

      “回来!”此时身后嘶吼,嗖嗖数声风驰电闪,利箭威慑般擦肩而过。

      “站住,再跑箭下不留人!”

      栖真充耳不闻,没管身后追来的利箭,也没有缓下速度,犹如被猎人追赶的麋鹿,一意孤行闯入平原,朝城门口飞奔而去。

      “不能再往前了!”追到这里,倪煌一把握住钟雄待射的弓:“城前地方开阔,法术一起,我们挡不住。”

      追兵在山林和平原交界处堪堪停下,他们追得再急,毕竟错过先机,眼睁睁目视沈兰珍和尚可薪跑出弓箭射程,朝前方金光万丈城靠近。

      倪煌极速观察四周,此地尚有树木掩映,并无埋伏,但他不敢掉以轻心:“将军,当心有诈。”

      “娘的!”钟雄死死盯着越来越远的背影,颓丧地一拳砸在树干上。

      视野里的小黑点慢慢变大,栖真终于看清吊在城墙上的身影。

      小包子!

      是小包子!

      栖真脚下一软,踉跄几步跌倒在地,又被人拉起。她知道是尚可薪在拉她,在耳边焦急地说着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清。

      只剩视野里的小包子。

      他为什么闭着眼?

      为什么垂着头?

      为什么一动不动?

      等终于跑至城下,体力早已透支,还能站稳全凭一股毅力支撑。

      “凡心!凡心!”栖真吼得撕心裂肺,喉间涌上血腥气,她想跳起来去够他,但知道是徒劳,人吊得太高了,她根本不可能够得到。她只得跑去狂敲城门:“开门!给我开门!”

      厚重的城门纹丝不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尚可薪被沈兰珍的疯狂惊住了,虽然不知为何她疯癫至此,也赶紧帮忙对城墙上高声喊话:“有人吗?快来人!”

      此时头顶吊着的小人儿微微翕动,干裂的唇中艰难吐出颤音。

      声音太过微弱,但栖真还是心有灵犀地捕捉到。

      小包子分明在喊“妈妈”。

      四周声音混沌地闷着,这微弱一声却如穿透迷雾的惊雷,炸裂神经,她听得清清楚楚。

      栖真呼出口长气,还好…还活着!

      “妈妈来了,我在这儿,我来救你!你再撑一会儿!一会儿,就一会儿!”

      手拍到充血肿胀,栖真浑然不觉,尚可薪帮她一起,两道拍门声在空旷平原传得老远。

      远眺的倪煌感到疑惑:“她是……要救那个孩子?”

      钟雄想起沈兰珍那晚在山崖边说的话,顿觉不可思议:“莫非她没撒谎,她和殿下真有一个孩子?”

      倪煌难以置信,瞪着钟雄,半晌才道:“要是她没撒谎,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殿下的骨血被这般欺辱?”

      钟雄犹疑,最终还是道:“不可能!此女狡诈,指不准他们皇帝在门后等着,尔敢冒险?”

      想起被沈兰珍数次戏耍,心中再拉锯,倪煌也沉默下来。转头再瞧,却见远处城墙上居然出现人影。

      夕阳下,金玉色闪闪发亮夺人眼目,倪煌不由惊道:“大容国主?”

      倪煌猜得没错,出现在城墙上的正是嘉和帝。

      栖真瞧见一丝希望,扑通跪倒,声嘶力竭:“陛下,兰珍回来复命。陛下把凡心吊在此处做什么?若因兰珍所为,有辱使命,尽管问我的罪!陛下万万不要误会。”

      嘉和帝居高临下,如看困兽,声音冰冷:“误会?什么误会?沈兰珍,尔承司军遗志,受命晨阳殿上,如今主将安在?军队安在?”

      栖真悲愤垂首,闭了闭眼,抬头迎向嘉和帝审判的目光,尽力把话说完整:“英部像…率军迎敌于缥缈城,兰珍带小部镇守双龙峡,双方配合无间,全歼敌军一百余人。怎奈敌方援军皆是修行者,实力相差悬殊,才致我方落败。如今那队修行者不知去向,留下的都是不会法术的普通军士,就屯伏在身后山头。陛下法力卓绝,此时出击,必能大获全胜,救出大神官。”

      山头寂寂,飞鸟入林,嘉和帝看了远处群山一眼,冷笑道:“此时出击救大神官?好一招调虎离山!”

      一阵丹田龙啸宛若惊雷头顶炸开,他一掌拍在墙头墩上,顿时碎石炸裂。

      嘉和帝抓起一块碎石狠狠掷下,正中栖真额头,砸得她眼冒金星,鲜血直流。

      声声狂怒和谴责重重压下城去:“沈兰珍,尔乃堂堂大容九部像,安敢与外敌苟且,里通外合,叛我大容!”

      栖真捂着脑袋愣忡,她自然听见了嘉和帝说的每一个字,但完全不懂他的意思。

      与外敌苟且?

      谁是外敌?

      一旁同跪的尚可薪撑地埋首,竭力辩解:“陛下,沈部像率军以来有勇有谋,身先士卒。若非有她,何来双龙峡大捷!她真叛国,何须如此啊!”

      “什么双龙峡大捷?一个在东边牵制我儿,一个在西边佯装破敌,狼狈为奸,图我大容!沈兰珍,你不得好死!”

      “陛下!”不知如何辩解,更不想听这番欲加之罪,栖真嘶声道:“我向神明发誓,我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大容的事!”

      嘉和帝重呵一声,伸手,一颗只有一半的神识球在掌中显现。蓝蓝荧光的透明球体逐渐变大,直至众人看清里面影像。

      一个声音从中传出,在场众人无比熟悉。

      “说得没错!是我强人所难,我也没想到这神识如此不顶用。”

      “什么意思?”

      “大容修行境界太低,神识委实用不惯,见笑了!”

      “他是谁?”

      “他不是大容太子容聘。”

      “但…你们叫他殿下?”

      “我们当然叫他殿下,因为他是我们辛丰太子啊。”

      “辛丰!”

      “神官长殿下,鉴于您对大容之外一无所知……是的,我再说一遍。这位不姓容,不是你们二皇子容聘。他是我们辛丰的太子殿下,风宿恒。”

      嘉和帝对瘫坐在地的沈兰珍咆哮:“他说他不是容聘!他是谁?你告诉我他是谁?炼魂鼎验过这孽障是你们所生,炼魂鼎不会出错,那你说,这人是谁?”

      栖真茫然失措,呢喃道:“辛丰…太子?”

      怎么会是辛丰太子?

      他予她有启蒙之情,救命之恩,他们生死相护,为心之所依,可到头来,这人是谁?

      一场阴谋!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

      栖真终于明白过来,深埋心底的疑点瞬间得到解答,一切都明了了。

      可她…是如此信任他啊!

      栖真像把心肝脾肺肾都要和着血笑出来,踉踉跄跄爬起身,迎视城上,指向吊着的小包子:“放、他、下、来!”

      “有我们两个人质在手,可保大容转危为安。”

      明明弱势,城下女子一字一顿,竟说得极具压迫感。

      此话一出,城上城下看向她的人,眼神都变了。

      空气凝滞。

      嘉和帝悲愤点头。

      他知道沈兰珍说得对——有侵略者的女人和孩子在手,大容就有一丝生机。但他笑容狰狞,仇恨吞噬了他作为大容帝王必须向善的心,谁能容忍百年来神明赋予的权利被人玩弄挑衅?

      退一步,像个真正的帝王般站直,嘉和帝抬头望向天际。

      落日余晖若放牛归马,无惧无畏无悲,好不写意。

      “你错了。”他缓缓道:“人质,一个就够了。”

      轻轻抬手。

      身后,赖俊青抹去眼角愤恨的湿意,断然抽刀。

      噗一声,干脆利落。

      吊绳一断,吊在城墙上的重物轰然坠下,径直砸在城下的青石地板上。

      栖真木然转身,额上留下的血糊了她的眼,竟分不清和地上四溅的血浆相比,哪个更红。

      那是母体骨血所化,个体生命的延续,如今被无情毁去。

      栖真杵在原地,看着地上扭曲的孩子。

      跟着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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