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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林雪如 ...


  •   这个月对我来说最难过的事就是东边的码头禁止入内,意味着我和周以鹿有一段时间不能再去那里坐着聊天了。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周以鹿,他也表示很难过,南边的码头对于我们说又太远了。
      “干嘛非要到码头去?可以找个公园什么的安静点的地方嘛。”爸爸说。
      也只能是这样了。
      再见到周以鹿的时候,他戴了顶渔夫帽,背了个双肩包,还是那么干净利落,不同的是,他鼻子上挂着氧气管。
      我不知道他已经到了出门都要吸氧的地步,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约他出来了。
      我为此感到内疚,周以鹿却递给我一只头盔,说:“上车,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没想到他说的好地方,竟然就是南边的码头。
      和东边的码头不一样,南边的码头边上到处是荒废的老式建筑,约莫比我父母年纪还大。里面杂草丛生,可以躲进去一个人。
      这让我莫名想起了《千与千寻》开头的画面。
      我们好奇地观望着。突然,我在一处建筑的夹缝中发现了一株橘红色的花,花朵像小喇叭一样,叶子是椭圆形的,花茎细细的,笔直笔直的往上冲,特别好看。周以鹿带了他的摄影机,于是我们把这株花拍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花叫凌霄花)
      南边的码头没有长凳,我们只能坐到石阶上,脚边就是江水。
      周以鹿突然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自己:“下面有请林雪如同学回答——请说出你死前最想做的三件事。”说着,他把手机转向我。
      “你不会是要拍抖音吧?不不,别拍我!”我慌忙别过脸,企图躲过镜头。
      周以鹿搭着我的肩膀,信誓旦旦地说:“放心吧,我不会发抖音的,这段视频只属于我们两个人。”
      我上下打量他,还行,算是真挚的样子。姑且相信他吧。于是我稍微整了整凌乱的头发,畏畏缩缩地望向镜头:“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刚刚想了一下,大概是这三件事……”
      周以鹿在旁边看着我两眼放光,我知道他很期待,就差没摇尾巴流口水了。
      “第一件事,看雪。这个很正常吧,看不到雪的南方人总是莫名其妙向往北方的雪。”
      周以鹿点点头,示意我继续:“第二件事,住在海边。唔……因为我喜欢大海。我希望下辈子能做一条生活在海里的鱼。”
      每天在海里畅游,到处都是鱼群,我想我应该就不会孤单了。
      周以鹿举着手机,忍不住问我:“那第三件事呢?”
      “玩仙女棒。”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他皱眉。不敢相信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能成为愿望。
      我将目光投放至远处,那边有一个摩天轮:“我从来没有玩过仙女棒,以前每年春节市里都会放烟花,现在没有了,只能玩仙女棒了。”

      崔文远出事那天,我从起床开始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拉开窗帘,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塌下来,中途飘起了毛毛雨,雨不大,却能湿身,一个小时后又不下了,但是弄得整个空气潮湿又阴冷。
      其实早在一天前,我的右眼皮就总是时不时的跳。左眼吉,右眼凶。我一直迷信这点。
      我连早饭都没有吃,匆匆洗漱完毕就给周以鹿打电话,打了好几次他都没有接。我很担心,手心开始出冷汗、发抖,我真的很害怕他会出什么事。
      妈妈安慰我,是焦虑在作怪。确实,焦虑常常使我产生一些没必要的担心和害怕。我总是没法放松自己。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可是那天我却坚信——一定会有真实的、不好的事情发生,就在那天!
      于是我鼓起勇气出门,打算坐公车去周以鹿家,虽然我知道去他家坐地铁比较快,可是现在是中午下班高峰期,拥挤的地铁只会让我的焦虑更加严重。
      坐稳之后我又尝试用微信的语音通话联系他,但是被他拒绝了。
      难道他在抢救?是他哥哥帮他按的电话?不可能,如果是我的电话,他哥哥一定会帮他接的。
      公车逐渐停了下来,在一个私立中学的门口靠站。
      几个高中生嘻嘻哈哈地上了车,有男有女,他们背着书包,头发上还沾了雨珠。他们在我前面的位置坐下,一边看手机,一边讨论:
      “喂,大新闻,‘催什么崔’今天早上自杀了!”
      “这ID怎么这么熟悉?”
      “就是那个经常在凌晨打游戏、做游戏测评、长得挺帅的网红主播‘催什么崔’啊!听说他今早上跳楼了!”
      “不可能,我昨晚还看他直播……”一个男生摇摇头。
      “是真的!”
      “我关注了他抖音账号,他今早4点钟还发视频来着。”一个女生说。
      另一个男生把手机对着他们:“是真的啦!你们看,大家现在都在他视频底下刷蜡烛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耳朵像是灌进了水一样,他们又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慌忙打开抖音,找到崔文远的账号,点进去,最后一条视频是他坐在阳台上喝红酒,一口气喝了一瓶,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发布时间是今天的4:20。这不算他最火的一条视频,但却成了他评论最多的一条视频,足足有5w。
      打开评论,我一下子呆住了,几乎都在说:“一路走好。”“愿你来世无忧无虑。”“愿天堂没有抑郁。”还整整齐齐的刷起了蜡烛。
      越是往下翻,我的视线越是模糊,眼角炽热的泪珠落了下来,滴在了屏幕上。

      车子不知什么时候到站,我精神恍惚的下了车,往站台走的时候还差点被一辆载有钢筋的三轮车碰到。
      那司机骂我:“小姑娘走路还看手机,真是不知死活!”
      好不容易走到周以鹿家的小区,却因为我一时记不起门牌号,门卫一直拦着不让我进去。
      “叔叔,我要找周以鹿,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可是我打不通他的电话,或者你们帮我找他出来,求求你了……”我语无伦次地哀求他们。
      保安大叔说,我当时哭成了泪人,样子十分可怜,但是上头有规定,他又不能违背,而且我看起来情绪也不对劲,所以他一直没放我进去。
      这时,一辆白色奥迪从我们身边经过,车窗被人摇下来,是周上,他下班回来了。他让我上车,对保安大叔说:“我认识她,她是我弟弟的同学。”
      “你弟弟没什么事吧?”保安大叔反问他,“今早你妈妈说要送他去派出所,我瞅着那孩子也不像是爱惹事的人啊……”
      我心里一惊,周上倒是显得有些尴尬,都怪自己老妈这张嘴,才一个早上就全小区都知道了。
      到达停车场停好车后,他才告诉我,周以鹿一大早被警察叫去问话了,因为他是崔文远生前最后一个联系的人。
      “我也没想到啊,他选择了那种方式了结生命。”说起崔文远,周上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我突然想到这样一句话:你说那些自杀的人,他们最后是想开了?还是没想开?
      我知道他也在自责,他之前为他做过无数次心理治疗,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握住这条生命。

      去到周以鹿家,200多平的大别墅冷冷清清,还是没看见他的身影,不过门口那双黑色的匡威告诉我,他就在家。
      “我妈去菜市场了,小鹿一回来就躲在房间不出来,估计自闭呢,你去看看他吧。”周上轻轻推我。
      我点点头,然后周上就去忙他的事去了。
      我轻轻敲了敲周以鹿的房门,没人应答,我又去扭门把手,发现门没锁,于是我直接开门走了进去。
      “周以鹿,你在吗?我是林雪如。”
      房间里面窗帘紧闭,黑漆漆的,我凭直觉感觉到他正背对着我坐在床铺下面。
      我慢慢走过去一看,果然,他正双手抱着腿在看手机。
      “嘿……”我轻拍他的肩膀。
      他吓了一跳,站起来打开了台灯,发现是我,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他问我。他精神状态看起来很差,像是十分疲倦。
      “我一直打不通你的电话,我担心你,所以……”
      我发现他手机里也在播放崔文远最后的那条视频。
      “我被警察问话了。”然后他幽幽的说,“因为我昨天晚上和他打了一晚上游戏。”
      我看着他,鼻头又开始酸了:“他有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周以鹿摇摇头:“他昨天八点就开播了,播到十点下播,又约我一起开黑。我们一起玩到凌晨一点多,他一直嫌我菜,我俩骂了很多脏话,可是很开心。”
      “他还说,如果他能小那么几岁,和我同一个大学,那我们一定会成为好哥们,同穿一条内裤的那种,我说拉倒吧,谁要做你哥们!”
      周以鹿望着我,眼里溢出了泪水:“但是你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不爱说那种肉麻的话……”
      他一哭,我也憋不住眼泪了,哭着上去抱住他:“我知道,崔文远也知道,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周以鹿的情绪彻底崩溃,“昨晚上还跟我开黑的人,今早上就不在了!为什么会这样!”
      崔文远跟我说过一句话:那些动不动要死要活的,其实大部分都不是真的想死。真正想死的人,根本不会让人察觉出他想死。他会选择安静的离开。很多死亡往往就在一瞬间。
      “我今天没有吃安眠药,但是我居然感觉累了,想睡觉了,真是可喜可贺,你小子也早点睡吧。”
      “哥哥要下线了,拜拜。”这是他对周以鹿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看着好友列表里的“催什么崔”,他的头像再也不会亮了,排位赛他永远停留在了铂金阶段。最后一场对线,他用他最喜欢的烬拿了一次三杀,周以鹿则用他教他玩的鳄鱼拿了一血,两人高兴得大叫。可惜,他再也不会拿到四杀、五杀了。
      早上六点左右,他从家里出来,爬上天台。那扇门意外的没有上锁。旧小区根本就没有什么安全措施。他在天台上坐了大概半个小时,一边抽烟,一边俯瞰远处的高楼大厦,俯瞰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世界。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手里的烟灭了,他把烟头踩在脚下,然后转身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刹那间,他变成了飞翔的鸟儿,穿越了灰暗的云层,去了一个我们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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