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为何这样看我》凌飞白

3、我就想坐这儿

　　暴雨。

　　周衔青今天没有带伞。

　　豆大的雨滴砸在汇流的雨溪中，椭圆涟漪荡开，水花飞溅。

　　迟疑了一阵儿，她冲出教学楼到停车棚下去推自行车，书包遮不住磅礴的雨势，几乎是瞬间便湿了肩头。
　　周衔青埋头骑着自行车飞驰在回家的路上，额前碎发一缕一缕地滴着水，顺着下颚滴落在灰蓝色的校服裙前摆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

　　走在那条回家的必经小巷，她莫名泛起一阵熟悉的恐慌。
　　熟悉的拐角，破碎的砖瓦片，绿的发暗的青苔。
　　汗毛乍起，恐惧忽然被无限放大，蛛网般的黏腻附上脚踝，她指尖发抖，终于看清了拐角后——

　　年幼的赵霁紧阖着双眼，薄薄的眼皮看得见青色的细小血管，额头的伤口狰狞地淌着血，洇湿鬓间的碎发，结成一片浓重的红色。

　　而他面前，背对着周衔青的那个人缓缓转过身来，面色沉郁，眼神挑衅又凌厉，不见血色的薄唇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收拾个人，姐——”

　　周衔青猛然睁大双眼，挣扎着从梦里醒来。
　　梦里的雨似乎都变成了身上的冷汗，周衔青坐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而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起身下了床。

　　晨光熹微，周衔青收拾利索，叼块儿面包正打算出门，余光瞟见阳台上映着阳光的白色校服短袖，怔愣了片刻，返回去把它塞进了书包。

　　女孩儿走到教学楼时，那儿正吵吵闹闹地围了一大片人。

　　“刘畅！我看见你了！你在二班！”
　　“你小子，背着我选文是吧？”

　　“帮我看看！”
　　“咱俩一个班，真好！”

　　新高二今天文理分班。
　　周衔青一瞬间想起昨天那句信誓旦旦的“三班，来找我”。

　　这下衣服怎么给？

　　“招招！你进理实验啦！”

　　声音雀跃空灵，周衔青不由得留意了一眼。刚刚说话的短发小姑娘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明亮灿烂的笑意在眼睛里流光溢彩。

　　在她旁边，女生微微颔首，长发柔黑，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只看得一个线条柔和的侧脸。

　　六班，理科实验班。

　　学生熙熙攘攘地从教室门口进进出出。收拾课本，占领看起来崭新一点的课桌，和有幸分到同一个班的老同学打招呼，坐在门口的男生拦住每一个生面孔，磕磕绊绊地写着名字。

　　“宋思哲…是这样写的吗？我知道了，喆。”
　　“你也选理啦，咱又是一个班！”

　　“你知不知道那谁也在咱班？”

　　“谁啊？”

　　“那个脚踏三条船的，周衔青啊！听说她和同时在校外和校内高一高二谈了仨，昨天那个校外的男朋友知道这个事儿了，还来找她麻烦！”

　　“ 真的假的啊，三个男朋友？”

　　“那还能有假，我都亲眼看见了！”“你先别说话，让我给人名字签了……”

　　男生高高瘦瘦的，嘴碎得好玩儿，埋头记着签到。教室里吵闹声盖下他的声音，他不由得大声念起来：“同学你叫什么？周什么？”

　　“周衔青。”

　　“嗷，周衔青！”

　　他扯着嗓子喊出名字的一瞬间，沸腾的教室忽然安静了一瞬。男生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

　　女孩儿头发扎得很高，微微抬眼看着他，瞳仁颜色很深。

　　“我怎么不知道，”周衔青勾起嘴角，戏谑开口，“我有三个男朋友？”

　　着火似的，男生的脸肉眼可见“腾”的一下便红了起来。
　　“好…青姐，奥！记好了。”男生猛地回过神来，埋头在报道表找人打勾。

　　周衔青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把书包一扔，简单擦了擦桌椅便坐了下来，她抬头望向窗外，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树影摇曳间，鲜活的绿荫脆生生地扑了满眼。

　　以她为中心，半径两个座位内，没人上前。

　　细碎的议论声嗡嗡地震荡着，周衔青习以为常地扫视了一眼空荡荡的四周，趴在桌子上闭起眼睛。早上的梦境如浮尘被她撇去，又似乎埋藏在极深的地方，以一根尖刺的模样。
　　赵霁长大后的脸逐渐与梦中的重合，琥珀色的眼，蝶翼般的眼睫，摇摇欲坠的大颗泪珠，她猛地醒过来，额头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校服给我。”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梦里的人赫然就在眼前，冲她晃着手。脆弱易碎的神情只是梦中的幻境，他微微皱起眉看着她。

　　刚睡醒头脑一片空白，周衔青环顾四周，而后抬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六班？”

　　他的淡色眼瞳里似有小小的月亮，此刻半眯了眼睛嘲笑，开口呛她：“睡傻了？实验班就咱们大名鼎鼎的周衔青能进是吧？”
　　连做两个梦，周衔青头昏的紧，连带着看那梦里的主人公越发不顺眼，她抿着嘴从书包里拿出校服塞给他。

　　赵霁垂眼盯着眼前女生的侧脸，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女孩儿睫毛颤动着，眼睛倒映着窗外的冷绿，那里面像是——无风的冰湖。

　　她应该是什么神情？
　　她为什么可以这么的——平静？
　　想打破，想破坏，想看到其他的，哪怕是厌恶和愤怒。

　　她应该——

　　赵霁眉梢一动，忽然倾身靠近周衔青，一手撑在周衔青课桌上，慢慢悠悠的开口道：

　　“姐——”

　　周衔青猝不及防被他惊了一跳，瞳孔忽地震动，眼前是男生骤然放大的脸，纤长的眼睫无辜地扫过视野，眼神却是挑衅的，呼吸间萦绕着薄荷气息，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往后贴了贴窗。

　　她骤然回神，一把推开男生的肩。

　　“你睫毛上有东西。”
　　赵霁直起身来，露出个报复得逞的笑容。他环绕四周，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笑容扩大：
　　“人缘不怎么样啊周衔青。”

　　“回你自己位置去。”

　　周衔青懒得搭理他，却听着那人顿了顿，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不好意思，我还就想坐这儿了。”

　　周衔青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