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为何这样看我》凌飞白

1、姐，好久不见

　　魏木子熟练地支起三脚架，纤白的手指摆弄着笨重的摄像机器，低丸子头简单却温柔。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在熹微的日光下透出暖色。

　　“可以看镜头了。”
　　她抬起头微笑，嘴角边有个浅浅的梨涡。

　　“路小姐，高中时期，有对你意义非凡的人吗？”

　　*

　　“嘭！”

　　脆声炸开一片惊惶，透绿的碎玻璃片扑簌落地，随即是那男人捂着半边脸尖声嚎叫，指缝间渗出鲜红。紧接着，几乎毫无缓冲，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地盘旋，混混四散的脚步声杂乱无章，显得格外滑稽。

　　“听说了吗，周衔青把职高的王珩给打了！”

　　“真的假的，她不是咱这一届的纪律会会长吗？”

　　“是开学代表发言那个女生吗？”

　　“还能是谁。我高一开学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要不是她爸，她能当上学生会主席？州官放火，这种人……”

　　男生忽然噤声，教室门毫无预兆地被人推开。闷热的空气扑进教室，连带着正午炫目的阳光，像是被谁按下静音键，喧闹的班级顿时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
　　随即，啪的一声响，一叠厚厚的试卷被拍到讲台上。

　　“你们班的数学试卷。”

　　微微沙哑的话声，尾音却是干净清朗的。
　　她似是没听到那些流言秽语，清泠泠的眼睛随意地撇了一眼台下，只那一眼——堪称浓墨重彩的美貌在瞬间极富攻击性地显现。

　　乌发瓷肤，强烈对比摄人心魄，眼尾上翘而唇线平直，墨黑眼眸含着恹恹欲睡的慵懒倦意，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居高临下的意味。

　　周衔青。

　　寂静中，她没再开口，转身走下讲台，关上了门。

　　“靠。”
　　不知是谁轻声说了句，像是掀起燎原势的星星之火，教室沸腾开来。吵闹声哄然而起，嬉笑中夹杂真真假假的赞叹或谩骂，混在雪崩的震撼场景里，作一朵纯白无辜的雪花。

　　“哎哥，你初中有段儿不是和周衔青一个学校的吗？你认识她吗？”

　　被叫到的男生闻声抬头，纤长的睫毛低垂着闪烁了下——

　　　“周衔青？”

　　“不熟。”

　　*

　　“王珩，你还敢来！警察局住得舒服吗？”

　　许诺皱着眉头望向胡同口，目光所到处，混混们松松垮垮地站着倚着。
　　此刻，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把美工刀，一边抬臂护住身后的两个女孩儿，架势唬人，只是微微颤动的指尖暴露了她的紧张和恐慌。
　　正是放学的时间，可胡同窄小偏僻不打眼，故而人迹鲜少。女孩儿手心冒汗，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四周。

　　上周作鸟兽四散的混混中间，王珩眯着眼睛看向许诺，他抱着胳膊，几乎半个头都包裹在纱布中，怨毒和愤怒隐匿于神色，在不经意间露出些马脚。

　　“上周那个女孩儿拿酒瓶砸了我，还害我进了局子——这事儿就这么了了？”

　　“无耻！明明是你们先动手动脚！”

　　对面摆出一副油盐不进嬉皮笑脸的模样，女孩儿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情绪重新开口：

　　“你到底想怎么样？”

　　*

　　“周衔青，你跑慢点！不是……你还没跟我说你去哪！”

　　一道裹在校服里的削瘦身影冲出校门。
　　她看上去很冷静，面容不见丝毫情绪，碎发散开，下颚线条清爽好看。奔跑的缘故，净白脸颊上蒸腾粉色，像一颗青梅炸开的瞬间，肆意的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从教学楼到胡同口，沿途所有学生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迅速抬头，注目，侧身避让，谨慎低头目送女孩儿洁白的运动鞋。拥挤的校门口像是辟开了一条单人通道，女孩儿穿行其中，明眸雪肤，漂亮得张扬。

　　“我想怎么样？”

　　王珩扭头跟身边人对视了一眼，脸上忽然出现些意味不明的笑意，他漫不经心地望向女生手中的防身物，懒洋洋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

　　许诺攥紧身旁女生的手，警惕地看向他。

　　“上周那个女孩儿，是叫周衔青吧。下手那么狠，长得倒是白净，警察局做笔录那天，那昂着头冷冷淡淡那劲儿——我知道她是你们几个的头儿。”

　　王珩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监控摄像头，而后低头用手指摩挲起下巴，脸上嚣张的笑容更深了:“你去叫周衔青一个人来找我，给我认认真真道歉求饶，至于怎么道…”

　　混混们哄笑起来。

　　狭窄的胡同里，许诺怒目圆瞪，愤愤呛声。身后两个女孩儿面面相觑，望着笑容不减的王珩，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道歉？”

　　一道清越的声音穿透喧嚣，哄闹声戛然而止。

　　胡同的另一边，刺目的阳光被怒放的蔷薇丛削减了一大半，影影绰绰地映在来人的面上，无比熟悉的身影，白色短袖，墨绿色校服外套搭在肩上，束起的头发散落在脖颈，发尾勾起蔷薇的枝影。

　　女孩儿站在花影下，勾起唇角，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的笑。

　　“我的道歉，你受得起吗？”

　　那些弓着腰倚着墙东倒西歪的流氓地痞忽而接二连三地直起身来，胡同口的男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周…周衔青！”

　　单枪匹马的女孩儿，齐刷刷站起的混混们。这场面对比着实悬殊，令人神经紧绷的压迫感弥散开来。周衔青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受困的女孩儿们身上。许诺眼泪汪汪地在人群后探着脑袋，惊喜地喊道:

　　“青姐！”

　　周衔青回头看向气喘吁吁跟着跑过来的魏木子，微微颔首示意。
　　近乎落针可闻，窒息般的氛围里，周衔青大步走进胡同，王珩抬头，只见他的那些个小弟们被震慑住一般向两边靠去。周衔青拉起许诺，王珩身边儿站着的男孩儿如梦初醒般上前一步拦住。她挡在女孩儿们身前，挥挥手让三个女孩儿先走，然后转身站定在王珩面前，目光停留在他额头的纱布上。

　　尽管拥有身高优势的是他，王珩却发觉——在这无形的斗争中，女孩儿占了上风。

　　周衔青的眼睛很特别，圆润的杏眼轮廓，黑曜石般的瞳孔，眼尾却凌厉的翘起，漂亮而锋利。那双墨色眼睛看着他的时候，冰冷、锐利、直白，像某种狩猎动物的眼睛。
　　危险的直觉先一步漫起，王珩才后知后觉那令人心惊的美貌。完美的骨相极具视觉冲击力，而少女的粉颊中和了这种锐利，稚气中透出清冷的野性来。

　　王珩似是怒极，反而笑起来，拖长语调饶有兴味道：“周—衔—青。”

　　没有人回答他。

　　“我听说，周会长有两点特别有名：第一是，周会长身为一高学生会中唯一的女生，雷霆手段和惊人威望令人望尘莫及。”
　　“第二，”王珩恶意满满地眨了眨眼，“会长长了一张很让人心动的脸。”
　　“这就让人很难不联想啊，周衔青，你当上学生会长的原因——”

　　他没来得及说完。

　　嘭！风声在耳边炸起的瞬间，王珩感到一股大力当头而来，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登时撕裂般剧痛，他抬手摸了一把薄薄纱布渗出的殷红鲜血，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下一秒，女孩儿迎身一脚踹到他的下腹，强大的冲击力令他踉跄了几步，周衔青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晃到了他的身后。

　　冰冷尖锐的物体抵在脖颈的瞬间，王珩惊出了一身冷汗。完全没有任何还手的时间，短短几瞬，王珩一个一米八多年轻力壮的男性被周衔青挟持着，一步一挪地走向胡同口。

　　“不疼吗，王珩，你还真是——”

　　周衔青戏弄般拿着那尖锐物一下一下轻拍在他额头的纱布上，轻轻勾起唇角，“记性不怎么好。”

　　过往的学生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低着头匆匆赶路。混混们不知所措地往后撤步，王珩涨红了脸，口不择言，“你他妈——”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发难，头部狠狠往后一撞！

　　“小心！！”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女孩儿一惊，紧急后撤。一道身影擦过周衔青余光，狠狠一脚重踹到王珩的膝盖后窝。

　　额头渗血的王珩狼狈趴地，来人迎着周衔青错愕的目光眨眨眼，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笑。
　　惊慌失措的脚步声，尖锐的警笛长鸣声，魏木子慌里慌张的拉拽检查。细碎嘈杂的人声蝉鸣海浪般退去，渐渐变远，渐渐变小。炫目的光斑先是刺眼，而后温柔又朦胧的于视野间弥散开来。

　　周衔青某一瞬间感受到空白静止的世界。
　　碎金般的阳光扑簌簌地洒了那人满身满脸。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刺破空白：

　　“我报的警，不用谢。”

　　那声“不用谢”霹雳惊天，无数阴暗的记忆在电光火石间复苏，周衔青条件反射般反手抓住魏木子的手，转身转了一半——

　　“姐！”

　　拔高音量的话声重重地砸在周衔青的耳膜，清脆，明朗，轰鸣震动间让她有些眩晕。她僵硬地松开木子的手，缓缓转过身来。

　　印象中的小孩儿窜高了一大截。

　　凌乱的头发在光下透着柔软的颜色，细碎的刘海堪堪遮住眉。男生身量高挑，隔着人望去，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他站在那里，眉目疏朗，眼睛明亮，像一棵郁郁葱葱朝气蓬勃的挺拔的树，如琢如磨又似随手写意，在一群被学校制度摧残的异常憔悴的人里，温润好看的很是张扬。

　　男生弯起眼睛，望着怔愣的周衔青微微偏头一笑：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