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踪(日月）》哈吉麻路多

9、第九话

　　原来这谈无欲生于书香门第，祖上为一方名士。谈无欲是家中独子，一脉单传，从小天资聪颖，父母更是对他寄予了莫大的期望。谈无欲十七岁携书童离家游学，双十年华在归家途中路经此地，却不幸遇上杀人劫财的恶贼。贼人眼尖，一眼便认出谈无欲是主子，自然盯紧的也是他，谈无欲知道此劫难逃，便与书童分头而走，如此一来，书童兴许能脱了险。等书童跑出山中，喊了救兵进山搭救，却为时晚矣。
　　谈无欲身带怨气，死后入不得轮回道，魂魄便在这迷踪山中流连。一年后，书童携了果品到他遇难之地拜祭，哭诉间谈无欲方知双亲因他殒命伤心过度，年内双双离世，偌大的谈家一夕衰败。谈无欲怨气更为深重。
　　无主冤魂不得久留于世。既入不了轮回道，又不能留于世间，最终结局无非是魂飞魄散。在世志未酬，生后仇未报，而如今便要消散在这天地间，谈无欲满腔怨恨更是无处发泄。近几灰飞烟灭之际，幸得高人相救，将其魂魄注于一株万年果上，谈无欲就此逃过了灰飞烟灭的命运，而那位高人便是八趾麒麟。八趾麒麟授谈无欲心法，言之他日功德圆满可修仙得道，并留于谈无欲一块玉佩。经百年修行，谈无欲修成人形，并不再是虚无飘渺的魂魄，而现今的原身便是万年果。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谈无欲修成人形后五十年间，有魔入侵山中。魔气过境，控制了山中的一切，甚至一草一木。谈无欲不想效忠于魔界，山中兰若寺的壁画为高人所绘，自成一界。魔界之人法力虽是高强却无法接近，而谈无欲本身在山中修道，百年修行已有半仙之姿，不畏这壁画表面的清圣之气，于是魔界入侵他便躲入这壁画之中。只可惜，当日未能即时带走原身。时至今日，原身仍在魔界掌握之中。
　　壁画之中另一位寄居者便是骨箫。骨箫人如其名，正是白骨所化的精怪，她是先于谈无欲在这画壁中的。谈无欲也曾疑惑，以魔君这等妖魔尚且不能接近画壁，骨箫何以进入，后来与骨箫言谈间方得知骨箫是早在画壁形成之前潜伏在这壁中。骨箫生前也非安分之人，与人结怨后被仇家所杀，埋尸在这墙下。这院落建在一方风水宝地之上，当日还未是寺庙。骨箫的精魂便将这墙壁当成了自己的聚点。后来寺庙修葺之时，和尚发现了骨箫的尸骨，将其超度并安葬。此时骨箫已修炼成精，超度并未能让她入轮回，她依然寄身于墙中。在后来有得道高人在此墙上作画，画艺精湛，功力深厚，壁画本身已是超凡脱俗，后又受天地灵气洗礼，凭画生境，骨萧也因此机缘巧合寄居于这画壁世界。

　　素还真听此番解说后沉默不语，连带上药的动作也停滞了。谈无欲转头见他若有所思，以为素书生已有后悔之意，便道，“你若想走，我即刻便可送你离开。”忽意识到天色已晚，又道，“恐怕今日是不行了，天黑后不可出行。明日吧，明日一早就送你出去，出了山就别再……”谈无欲话未完，双手已被素还真紧紧握住，谈无欲用力抽手，见挣脱不得也只能由他握着。
　　素还真道：“无欲就如此不信任素某。素某既然说的出口，定然做的到。不管无欲你是人是鬼，是果子也罢，素某是心甘情愿相陪，绝无二心。”
　　“你……你可知你留下，处境是万分凶险的？”谈无欲无比认真的看着素还真，“你也知这画中不止你我二人，尚有骨箫存在。骨箫与我不同，我非真心顺从魔界亦不是魔界之人，只是迫于魔君控制着我的原身，逃不了反抗不得，但她毕竟受过魔界恩惠，加入魔界，她虽惧怕魔君，却终究是服从魔界的。那日你所见的白衣女子并非是骨箫的婢女，而是她魔界的化体。她在此虽也算是躲避魔君，却也是防着我的。我不出画壁，魔君便对我无可奈何，这画壁除我只有骨箫入得，正因如此，她也是魔界的一个眼线。论武力，她未必是我的对手，但若我出了什么差次，魔君必定也不会放过她，所以我与她一方面是相对的，一方面却又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一损俱损。因而长久以来，我与她一直维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这也是为何你的事，骨箫终究没有告知魔君的原因。昨日我已同骨箫说明救你纯属误会，我送你离开就此了结，可偏偏你又回来了……长此下去，难保魔君会发现你的存在，到时候必定是我与骨箫都不会放过。而骨箫为自保，会选择杀你，或者……像魔君告发我们。”
　　素还真拧紧眉头，“魔君会如何对付我们？无欲你不是说躲在画壁之中便无事。”
　　谈无欲轻笑一声：“他对我无可奈何的前提是不想我死。我的原身在他的控制之下，他若想我死，毁我原身便可。”
　　素还真听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留下极可能害死谈无欲，可是他也实在不想就此离开谈无欲身边，当下纠结万分！
　　“无欲……我……素某……”素还真显得坐立不安。“魔君当真会杀你？”
　　谈无欲没有回答，表情却有些微妙。
　　“那如果被魔君发现，我求他杀了我放过你，他会不会答应。”
　　“素还真……”谈无欲未曾料想这人竟愿意以自己的性命换他的命，一时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沉默半晌，说道，“若真有那么一天，你不必管我，求自保便可。逃出山去最好，倘若逃不出去就躲壁画之中，你没有把柄在魔君手里，不必畏惧他。而我即时要死，死之前必杀骨箫，除去骨箫对你便无威胁。只可惜魔君不除，你就只能一人在这画中孤独终老……”
　　素还真听谈无欲这些话不免眼眶发热。谈无欲原来并非无心于他，只是在这种处境中不得不多加思量，且刀子嘴豆腐心的厉害，这会儿把心里的话都说透了，素还真心了更是不好受，越发心疼，于是伸手将谈无欲拥紧，“无欲要这么死了，素某又岂会独活。为无欲，就是死无葬身之地，素某亦甘之如饴。”
　　谈无欲长眉微蹙，而后抬起手臂，轻轻搂住素还真的背，头顺势搁在素还真的颈窝间，轻声说道，“我的事都说完了，素公子，现在好说说你是怎么进来的了。”
　　“无欲……”素还真原想同谈无欲面对面，岂料谈无欲却搂着他不动，素还真想难得谈无欲愿意主动亲近他，并且看上去没打其它主意，于是便由着他，自己伸手再抱了回去，两人又贴近了几分。
　　“我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丢在兰若寺，又不见你的身影，知道自己是被你给扔了。”素还真语带哀怨。
　　谈无欲轻笑，“你这是埋怨我？”
　　“素某怎敢？”
　　“挺起来怨气还真重……好了，说下去吧。”

　　素还真续道，“我到处找你，转着转着就到了壁画那，当下被画所吸引。正当我欣赏壁画之时，听到外面有动静，于是便躲到书架后头。从缝隙中我看到来人是骨箫，怕被她发现，我捂着口鼻不敢呼气。没想骨箫走到壁画跟前居然径直就走进了画里！我开始不敢妄动，可忽然间念头一闪，却是想明白了。当初骨箫骗我送她回家，路上并未见兰若寺，想来不过是骨箫的障眼法，目的就是将我引入画里头。无欲是从骨箫手上救的我，也就是说无欲极有可能也在画中。先前我触摸画壁时并无异常，骨箫却能进入，定然同骨箫本身有关，于是我碰触骨箫消失之处，果然手陷入画壁之中，于是我便顺势进来了。进来之后我发现所到之处就是骨箫的住处，我在附近的草丛里找到了我的行李。于是我速速离开骨箫的地盘。”

　　谈无欲将手移至素还真胸前，稍稍用力将素还真推开一些距离，目不转睛的看着素还真。素还真被看的有些头皮发麻，怯怯的问：“无欲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谈无欲道：“那你说说是怎么到这来的。”他这离骨箫的住处可远了去了。
　　素还真低下头，眼神看向别处“我……我自己找来的。”
　　“嗯？”谈无欲显然不信。
　　“我依稀识的方向，就抱着找找看的心理往这方向走，后来路上看到无欲你幻光而过。就一路追过来了。”
　　“是吗？”谈无欲依旧盯着素还真，眼睛瞬也不瞬。且不说他幻光而行素还真能不能看清，就当是看清了，从骨箫那到他的出住，用走的别说是一天，即便是一月也未必能到。
　　“无欲你别这么盯着我了。哎呀，药都涂完了，无欲你衣服还没套上，会着凉的，我帮你穿上。”说着素还真身上帮谈无欲披上衫子，又帮他系好绳扣。素还真站起身，整了整皱了的衣服下摆，“时候也不早了，我去烧水。无欲你背后受了伤，不好泡澡，洗漱的时候要小心些。待会儿要不要素某帮你？”说着，还眨了眨眼。转念又想谈无欲恐怕要生气，下意识的脚步向门口的位置移动了两步。
　　谈无欲并未向预期中的发作。正当素还真准备出门时，却听一声“站住！”从身后传来。素还真只得站在门口不动，默默转过身来。
　　只见谈无欲缓缓的站起身，踱到素还真面前，直视着他，素还真依旧低着头。
　　“怎么？不敢看我？”谈无欲清朗的声音这时听起来真有些冷。
　　素还真不回答。
　　“这会儿倒成哑巴了。方才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想转移话题。素还真，我既然将我之事都坦然相告，就是信你了，你为何还是不愿袒露实情！好一个真心相待！”
　　听谈无欲的语气，素还真知道他定然是生气了，一下子也慌了神，赶忙拉住谈无欲的衣袖，“我是怕你知道了生气，所以才不说。”
　　“如此我就不生气了吗？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东西？”
　　“我……我……”素还真的漩涡眉又皱到了一起。
　　拧着眉头看着素还真，“别对我摆出这样的表情，你的态度已经让我不耐了！”谈无欲闭上眼，将头扭向一边。
　　“无欲，我都说，但是你一定不要怪我。”
　　“好！你说！”
　　谈无欲重新抬眼看着素还真。素还真抿了抿嘴，道，“你救我的时候我是真以为遇到神仙了，直到你拿玉佩的时候，我就大约猜到你是谁了。后来你提及师傅有恩于你，我便万分肯定了。”
　　谈无欲听了先是一瞪眼，随后又笑了起来“好你个素还真！”他早知道，那先前素还真的种种表现都是装的，自己居然还信他！还和他提自己的身世，真是可笑！可笑！自己这些年头都是白修炼了，竟然还是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