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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红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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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云遥迄今的十三年人生中,与五条悟的相识占据了将近三分之二的额度,而与她认识的第八年,五条悟终于迎来了第二次见面。
红叶祭,相当正式的会面,也是出云遥履行约定,邀请悟君来赏红叶的日子。
虽然早有预料——因为是给他单独递出的邀请贴——会让御三家产生一些奇怪的念头,但这次聚会的正式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在进入会客厅以前,出云遥从没想过能在这里看到两方的家主,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兆头。
鱼贯而入的侍女捧着精致的餐碟,井然有序地摆放着、看起来毫无食欲的、总觉得咬一口会冒出冷气的食物。
她忽然想起那天吃的咖喱饭——蒸腾的热气,诱人的香味,暖黄的灯光,还有吃得非常香的中原先生。
决定了,等这次回去之后就再吃一次!
侍女送上最后的和菓子,咬开是细腻的红豆馅料,应该是悟君这样纯粹的甜党会喜欢的东西。
出云遥掀眸看他。
穿着黑色羽织,华贵的银线在光下若隐若现,可以隐约看出红叶的形状。
戴着那个据说是特制咒具的圆圆墨镜,兴致缺缺撑着脑袋,用着相当随意的姿势坐在她的对面,修长的手指摆弄着小小的和菓子。
看样子是她判断失误...不太符合他的口味呢,出云遥相当直白的打量中收回视线,得出这样显而易见的结论。
也不一定,是还在生她的气么?
明明她已经是正大光明的观察了,虽然仅仅见过一次那样的苍天之瞳,但“六眼”的神奇之处,五条悟早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
绝对已经知道她在看他了吧,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就要传出什么“拒绝联姻后她追夫火葬场悔不当初”——等下、好像什么奇怪的东西误入了——的风言风语了。
果然就是在生她的气吧,出云遥哑然失笑。
定下红叶之约以后,五条悟还在尝试打消她想要去普通学校上学的念头。
甚至说出[如果遥想要上学的话,干脆让五条家出资建个学校好了,反正我在家也待腻了]
...总觉得这封信也满是金钱的气味了,或者信纸是什么新型纸币也不一定。
总之,感谢他的好意,虽然已经完全背离了他在我心中“贵公子”的人设。
虽然她很想单方面留住那个温柔知礼贵公子,不过出云遥也知道那样是不行的。
有着强大的力量,却没有自由行使的权力,只会沦为工具,被利用、被抛弃。
随着年岁渐长,悟君为了自由在五条家进行过无数次抗争。目前已经是可以理所当然说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这种中二病台词的形象了。
而且明明就很忙吧,祓除咒灵,家族事务,忙到连写信的时间和地点都很随机,她也稍微听到一点传信人的抱怨。
啊,当然也听到了一点神子大人大闹五条家的传言,导致那位传信的人一边战战兢兢,一边还忍不住偷偷八卦。
这样的悟君稍显陌生,所以她也不能完全笃定他生气的原因了。
只是在今年三月和他说要去神奈川念书以后,悟君给我回了目前为止的最后一封信。
[啊,我明白了。]
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呢?
出云遥却有点不明白了。
是神奈川和京都超过四百千米的距离吗,是出云和五条看起来难以跨过的结界吗,还是咒术师和普通人之间无法逾越的距离呢?
她仅仅是明白这些而已。
不过暂且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悟君还是依照约定来到了这里,在她低头的一瞬,属于对面的、灼热的视线也投了过来。
即使不依靠六眼,五条悟也能一眼看到与他对坐的少女。
星空般闪烁的明亮黑眸,与年幼时看到的那双眼睛重叠在一起,比那时要更加难以形容的、好像能把他淹没一般的美貌。
快要模糊的记忆重新被填补,只是怎么会这样——
以前也是这样吗?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即使是穿着层层叠叠极为繁琐的十二单衣,看起来还是弱不禁风的样子。
可能不需要一阵风,仅仅是丝绸堆叠在她身上,就已经能把她压倒。
出云家的佣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只顾着把她当成好看的衣服架子吗?
要极力忍耐,他才能收起那种翻涌的心情,如果在这里把出云家掀翻的话,肯定又会让她生气吧。
真是的,所以为什么要跑到神奈川那么远的地方上学...留在京都、不、至少留在他能够看得见的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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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好沉,一会还要去红叶林,干脆让悟君一个人去吧,或者在长廊坐着欣赏也可以。
我有点想念轻便的校服和洋装,果然就是由奢入俭难,以后更不想回来了可恶。
结束了会客厅的面见,我决定还是去换套衣服,不然这副身体很有可能会昏倒在去红叶林的路上,世界不需要这样的公平,比如说让悟君在五条家昏倒,我在出云家昏倒。
我已经尽我所能的快了,但是今天的穿着实在有点阻碍我的脚步,于是我被急匆匆追出来的悟君握住了手腕。
“遥,你...”
你为什么要去东京,为什么不给我写信,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为什么不看着我?
五条悟有很多很多想说出口的话,但是他又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握住这只手,像很多年前出云遥握住他那样,像这么多年他在梦中演练过无数次那样。
有点痛,虽然不止一次痛恨过这副破败的身体,但是这种时候我也不好说出什么话来,言灵的力量很有可能会带来伤害。
我只能抬头看着已经站在我面前的悟君。他好高,虽然不用扭头了,但是光是这样抬起头注视着他我已经感觉到脖子有点僵硬和酸痛了。
“悟君,有什么话想说吗?”我这么问着。
不行了,已经到极限了,我最后放弃看着悟君,反正我知道每次我这么问别人的时候等来的几乎都是沉默。
但是我还是要去换衣服,不然站在这里的力气也要没有了。
如我所料地悟君也不说话,我只能转而握住他的手,牵引着他往回廊走。他的手倒是非常炙热,与他冰雪般的池面脸蛋大相径庭。
“悟君没有话和我说吗?”我换了个方式问他。
曲折古朴的回廊转角,有专门用于赏景待客的位置,我准备让悟君在那等我一会。
我松开了他的手,他好像有点猝不及防,然后用力的反握住我的手,脸上是我看不懂的急切。他另一只手勾下那副特制的圆片墨镜,弯腰将整个脸都凑到我面前。
洁白纤长的睫羽被偶然拂过的气流吹得轻轻颤动,闪烁的蓝色眼睛像万里晴空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即使是刺目的阳光透过,也只能在这片蔚蓝色中被折射成七彩的流光。
我都有点怜爱自己了,整个左手都被悟君握住,刚刚被他圈起的手腕现在已经开始泛红,希望一会我的手能再坚强一点吧。
虽然不知道悟君这些奇怪举动到底是为什么,不过我还是耐心的让他握住我的手,示意他坐在这里。
“衣服太沉了,我有点难受,想去换一件,悟君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吗?”
听到这里,悟君整张脸都红了起来,全身僵硬,但是还好能够松开了我的手,迅速且顺从的坐在了转角的矮凳上,似乎是认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
这很好,我早该这么说的,但是普通人嘛,总有脑子不够用的时候。
“遥,你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和刚才有点低落的情绪完全不同,这个时候的悟君像一只惹人喜爱的白色大猫,望向我的眼睛闪闪发光,可能猫猫都是粘人的吧 ,这样想着,我又很快原谅了悟君之前的无礼举动。
虽然悟君和以前不太一样,但是猫猫真的很可爱嘛。
**
五条悟很少做出等待这种行为,等待总是伴随着无能为力、弱小、胆怯这种并不适合五条悟的形容,但是这个时候他又会想到等待也意味着忍耐、甘愿、期盼和希望。
“遥让我等的好久啊,这个凳子好矮,坐着好不舒服。”五条悟几乎是在远处回廊尽头刚看到他等待着的那个少女的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大步向她走了过去。
顺着摆动的双臂,黑色的羽织交错翻飞。
他已经能够熟练地从宽大的振袖中牵住出云遥的手,白色的振袖铺开大片夺目的红叶,是很常见的秋季和服的元素。但是他一刻都不能移开看向出云遥的视线,只能说些有的没的,希望也能获得她的垂青。
果然猫猫就是很会撒娇,虽然我在心里这么想着,但是还是挪开了悟君的手,因为我是真的不想再给我的手增加些什么负担了。
我只能不好意思的双手合十,向面露失望的悟君道歉:“我带悟君去看红叶吧,希望悟君能够原谅我,因为很久没穿这些,所以花费的时间长了一点。”
“所以我说遥为什么要去东京念书嘛,明明京都离得这么近。”悟君又向我这么抱怨着,但是比起他的沉默,我觉得这样的坦率至少能够让我明白点什么。
像是终于开启了这个令他不愉快很久的话题,悟君一连串又说了一大堆对她的不满:“而且,就算去了东京也可以给我写信的吧,我明明生气了,遥却一点也没来哄我,遥真的把我当朋友嘛,悟酱我是真的很不开心嗷。”
就算悟君这么生气,但是去看红叶的脚步却没有停,很难想象那个落笔写下“我明白了”的悟君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决定今日赴约,实际上,我也曾设想过他决定结束我们这段看起来深厚但是联系却又如此单薄的友情。
今天天气很好,灿烂的日光透过薄薄的浅淡的云层洒落在光滑的廊檐,在古朴的砖瓦上晕出光圈。在这样美好的时刻,我都要忘记曾向我说着“咒术界需要我的力量”、一直一直保护着普通人的悟君,在那之后的某封信的不起眼的字句间隙写着:
——我讨厌弱小的人。
不过在强者的眼中这可能是稀松平常的事吧,但这难免会让我感觉到不舒服,毕竟我也是个普通的、弱小的人。
其实京都秋季的红叶大差不差,都只是满眼的红罢了。我看着悟君兴致勃勃的逛来逛去,好像一个初次秋游的孩童。这本来是很不恰当的比喻,但是事实就是这样,除了偶尔的任务外出,悟君几乎从未被允许过出门,连日常的学习都是在五条家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单独进行的。
所以在告别悟君之际,在悟君的强烈要求下,结束这次其实不被任何一方期待的冷战,并且告知他我在神奈川的住所地址。
悟君跨出结界的时候,我似乎又听到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一下就被风吹散了,所以我什么也没能听清。
如果是重要的事,想必悟君应该会像以前一样写信纠缠到底的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也放下了最后一丝疑惑,转身回到红叶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