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救不了咒术界》话梅甜酒

5、神子

　　长月的末尾还带着暑气，然而仅仅隔着一个神无月，京都的红叶就已经染尽了霜月。

　　每到这个时节，我才会想起坐落于枫叶深处的出云本家，还有去年赠我这片红叶的悟君。

　　在看似寻常深秋的一个周末，我回到了已经离开许久的京都。

　　比咒术界最为尊贵的御三家更为悠久的历史，先天和咒力相对的神力——

　　御三家为首的五条家、日本怨灵菅原道真的后代，其他两家大概也有着相似的渊源。

　　而从神话走出的出云，在这样的背景下，当然就可以算作是神明的一派。

　　演变千年至今，仍然掌握着神明之力的出云隐隐凌驾于咒术界，但共同站在人类的阵营的立场上，大家又维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状态。

　　不同于东京的繁华，尤其在这片被结界隐藏起来的区域里，是京都仍然保留的古老建筑。

　　结界...正是他们用来保持微妙关系的两道河岸，就像是迈入现代社会却拒绝使用先进科技的、死死守住落后时代那一点快要完全消逝的荣光。

　　毕竟在出云遥看来，出云的结界只能称得上是识别指纹的智能家具。

　　而她更不了解的御三家结界可能要稍微有用一点，据说最大的用处在于识别咒力的归属者，如果不是熟悉且被认可的咒力，就会遭到阻拦和警戒。

　　实质上就是在出云那种一代门锁上增加了能够报警的装置。

　　能够暴力拆卸门锁的人当然有办法对付境界装置，不能强行破门的人当然也不会选择装上这种锁的门户。

　　归根结底...不过是用来彰显身份的、华而不实的形制而已。

　　出云遥并不是出于观赏京都红叶这样简单的理由而回来的，即使本家结界内长年不败的红叶足够美丽。

　　身份和力量束缚着她，所以在逃避联姻出走之后，她竟然还要回到这里——加强结界这样的任务，怎么看都像是阴阳师的工作吧。

　　毫无技术含量的程序，只需要在原来的结界处添加几道净化灵纸——除了会让灵纸短暂发光以外，她觉得魔术也能做出这样的效果，还能获得观众的掌声。

　　以上只是第一步，为了净化瘴气，使结界更加有效，神乐舞也必不可少。

　　明明是出云举办的红叶祭祀，明明是为了愉悦神明而存在的舞，真正的受益者却是不知何时和出云结成联盟的御三家。

　　恶心。
　　出云遥难得用这样充满主观色彩的负面评价。

　　并不是对重复多年的步骤而感到厌倦，也不是因为“付出且没有一丝回报”这样无望的结果而懊悔——

　　只是单纯看不惯那些丑陋的、令人作呕的人还能得到神明的馈赠。

　　反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联姻这种东西都能拒绝，当然就能拒绝御三家雪花一样纷飞的拜帖。

　　明知这样只会让御三家还留有妄想，但出云遥还是遵从了去年和悟君的约定，单独送去了邀请贴。

　　红叶传情，也是出云的信物，不知道悟君那片绝不凋零的红叶现在会是怎样的呢？

　　*

　　出云本该和咒术界毫无关系，就像她本该不认识五条悟一样，但出云遥到现在还能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超规格排场。

　　同为在几百年期盼中降生的“神子大人”，虽然自记事起，这种羞耻得让她难以接受的称呼，就被她强烈拒绝。

　　与神子大人的初见并不始于出云本家的红叶祭，而是在她仅去过一次的五条家。

　　也许千年前大家的祖先都雇佣了同一批匠人，所以导致古老家族的构造都大差不差——这是她在看过五条家庭院后得出的结论。

　　木质结构，有沉木的淡淡气味，在明亮的光线下，也只会是晦暗的色度，是一种即将腐朽的、模糊的、视野蒙尘的感觉。

　　深深的、一眼望不尽的长道，只有风吹过传出的呜咽声。

　　除此之外，只有两侧着装统一的、随时待命的、沉默的仆人们，在接到命令之前，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好冷...出云遥拢了拢宽大的振袖。

　　从未知晓的存在渐渐向她展露冰山一角，是出云遥在这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的咒术界。

　　五条，咒术界御三家之首，还有和她在同一天诞生的“六眼”神子，五条悟。

　　仅是出生就改变了咒术师和咒灵的平衡界限，可怖的实力下，是随着年岁的增长，神子大人愈发难以对抗的痛苦。

　　传说中能够看尽一切晦暗的“六眼”，因着被动接收的讯息太过庞大，已经超过年仅五岁的五条悟所能承受的最高水平，由此引发的过热疼痛。

　　身体感受到的疼痛，和精神感受到的疼痛，到底有什么区别？
　　逐渐已经能够忍受前者的出云遥不知道。

　　经历过人生许多风雨的、年长她许多的仆人说，牙疼的病患能够弄明白二者的区别，没有过这种经历，她无法感同身受。

　　只是知道现在正有一个和她年岁相当的人，在忍受着极大的疼痛。

　　如果是人像机器一样就好了，cpu储存带来的运行困难，只需要更换储存条，而像她一般的零件损坏，也只需要拆开内里，用完好的部件替代。

　　然而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尝试过各种办法无果后，五条家主动破冰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用大人的思路，许诺以种种好处，甚至在他们看来已经拿出了相当有诚意，以及认为是绝对有效的手段。

　　联姻。
　　...联姻？

　　没记错的话，这位据说备受五条家上下宠爱的神子大人与她同龄，年仅五岁而已。

　　倒也不必这么早就开始酬宾甩卖...好可怕，五条家。

　　拒绝了这种可笑的手段，但拒绝不了家主的请求，怀着对另一位传闻中的神子大人的好奇和同情——

　　也许更多的是出云遥无法放任自己，因为对五条家的情感倾向，而故意忽略一个可能只是她伸手就能拉起的人、跌倒在地。

　　疼痛是很难依靠忍耐而习惯的事物，她正是明白这一点，即使保证不了成功，也决定尝试一番对他的救助。

　　代表着双方家族的会面，当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场面。

　　身后跟随着浩浩荡荡一众仆从，当她穿过漫长复杂的回廊，迎面是同样秉持着五条家的派头，带着一眼望不到头的仆从的五条悟。

　　现在想来，这个画面绝不异于她那天在海边遇到的mafia火拼——高高在上的咒术界，其实和黑暗的横滨里世界没有任何的区别。

　　仆人的穿着大多也一样，雪白的上衣，黑色的胯裤，本就超负荷运行的神子大人，在这种井然有序的重复信息中，昏了过去。

　　混乱的情形下，被簇拥的出云遥有种童话故事里勇者唤醒睡美人的荒诞感，训练有素的佣人迅速冷静，从两方退开，让出床榻之上沉睡的神子大人。

　　在卧榻相会明显不适用于任何初次见面的场合，但事急从权。

　　高山雪般纯净的白发，纤长的羽睫轻颤，似乎在睡梦中也在遭受疼痛的折磨。

　　常见的黑色羽织，面料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柔软华贵，绣着精致传统的竹纹，是从千年平安京走出的贵公子，这是出云遥对五条悟的第一印象。

　　跪坐在这位神子大人的榻边，黑色的长发落在他同色的羽织上，她伸出手，握住与她同样纤细的手腕，沿着掌心的纹路交叠——

　　与冰冷刺骨的雪芒截然不同的、柔和而纯白的光芒溢满整个屋室，这是属于出云神子的力量。

　　咒术师是宝贵的存在，然而在遍地都是咒术师的御三家，就连侍奉神子大人的仆人至少也都有着微薄的咒力。

　　此刻，所有的人都被一片纯白包裹。

　　明明是寒冷的、快要降雪的冬季，五条悟的梦境里，却是夏日群星闪烁的明亮夜空。

　　没有令人厌烦的暑热和蝉鸣，他闯进黑夜里璀璨星辉洒下的万籁俱寂。

　　是她眼底一片宁静的水色，自他无限感知后再没能体会过的平静。

　　眼睛、睁开了...看来有用，出云遥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雪原坚冰一般清冷的蓝色眼睛，又有着天空般的广袤，海洋般的深邃，好像用尽词汇也无法完全表现这双眼睛的美丽。

　　但可能是刚刚在她心上蝴蝶一样轻点过的白色睫羽，在倏忽而逝的念头中，她捕捉到自己一闪而过的、可能下一秒就要消散的失望。

　　原来眼睛不是白色的么？

　　没有遮挡的六眼光华流转，能够完全捕捉到面前少女的每一丝细节。

　　明明正在看着他的眼睛，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然而视线在游离，眼神在失望...为什么呢？

　　冰雪之上的神子罕见的生出疑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