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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烂苹果 ...

  •   (201X年)

      丁琛曾经一度想不明白,人怎么能说变坏就变坏了。

      后来发觉,人变坏的过程像苹果腐烂,当看见表皮出现一个流脓的疮口时,就说明这东西从内到外都烂透了。

      无可救药了。

      譬如丁振山。

      四年级那次打架事件中,面对亲儿子被猜忌诬陷,丁振山非但没有站出来维护儿子,反倒还为儿子耽误了他赢钱而生气。

      种种迹象表明,那时丁振山既已是烂人。

      可是直到大二那年,丁振山告诉儿子家里欠了几十万高利贷,可能要他帮忙还债时,丁琛方才察觉,原来人心真的深不可测。

      礼堂是一栋单独的民国建筑,时值深秋,叶落凋零,枯黄的爬山虎覆盖满墙体表面,触角宛如病毒一般渗入每条墙砖缝隙。

      仿佛寄生虫与宿主的关系,丁琛瞥见了,忽然感慨真像丁振山与他。

      丁琛找了块偏僻的角落接电话,旁边是通往礼堂室内的小铁门,有一台饮料贩卖机立在不远处,亮着莹白色的光,外壳因为长年风吹雨晒而生锈斑驳。

      丁琛倚靠在礼堂外墙上,右手划开了通话键。

      丁振山黏腻的声音飘出来。

      丁振山先是问候儿子身体怎么样,说这两天秋老虎发威,气温大幅起落,多注意保暖适时添衣,别着凉,“你从小体质就差,生了病不肯好,自己要多留心。”

      说完,继续东扯西扯,拐弯抹角聊起了邻里八卦。

      丁琛对他没什么耐心,开门见山问他,“找我有什么事?”

      丁振山假装热络地说,“哎呀我就是想来关心你一下,咱爷俩好久没联系了,什么时候一起出去吃个饭。”

      丁琛冷漠至极,“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不是他不孝,是类似的套话,他已经听腻了。

      刚出狱那会儿,丁振山总也打电话来关照他,语气特别诚恳,丁琛当真以为这老头悔过自新,想补偿他这些年对儿子的亏欠。

      后来丁振山话锋一转,问起他工资多少积蓄多少来,丁琛方才恍然大悟,什么狗屁父子情深,什么改邪归正,都他妈是扯淡。

      这天杀的混蛋,就是想找儿子借钱去赌、去挥霍而已。

      丁琛时常觉得这是命运对他的捉弄。

      七年前,吴家饶恕了丁振山,次年春天,丁振山却因犯了聚众赌博罪,锒铛入狱。

      接到印有丁振山姓名的入监通知书的时候,丁琛坐在打工的地方又笑又哭,边笑边哭,边用破手机给一个空号码不停打电话,店里老板和伙计都以为他疯了。

      丁振山说,“真没事儿,做老子的关心一下儿子怎么了,哎,我跟你说——”

      丁振山又聊起他在监狱里发生的那堆陈谷子烂芝麻,丁琛不想听,便立即掐断了电话。没过两秒,丁振山回拨过来,语气有点愤恨。

      “你怎么能挂我电话,我难得找你聊聊天,跟你唠两句家常你都嫌烦吗?我好歹是你爸!”

      声音撞到墙壁,又反弹回来,仿佛扔进旷野中一句无人倾听的宣泄。

      可事实上一墙之隔坐满了听众。

      丁琛扪心自问,他要的不多,佳偶天成、儿孙绕膝、阖家团圆这种普世幸福的事情,他很早之前就不敢再奢望了,仅仅是想陪吴书纶多坐会儿,都那么白日做梦吗?

      丁琛有一点崩溃。

      他嘲讽丁振山,“对,没错,你是我亲爸,我是你亲儿子,咱们俩至死都捆绑在一起,可难道非要我跪下来求你别再纠缠我,你才肯罢休吗?”

      丁振山是疯子。

      丁振山忙说,“不用跪不用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说实话就是了嘛,你别生气。”

      丁振山清了清嗓子,他有很重的烟瘾,嗓子被尼古丁熏得长年含着口老痰,他把痰吸出来又呸掉,然后笑嘻嘻地对丁琛说,“我在外面借了一点小钱。”

      “什么?!”声音不大,丁琛希望自己听错了。

      可丁振山疯癫地告诉他,“我这次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没把你工作的杂志社地址透露给他们,放心,不会上门追债的,而且借的不多,等我赢回来绝对及时补给你。”

      “借了多少?”丁琛等不及想知道后果。

      “就……七八万。”

      “到底多少?”丁琛握紧了拳头。

      “连本带利总共十五万整,千真万确,这回没骗你。”

      这回没骗我。

      那哪回骗了我?

      丁琛气极,拳头用力砸向身后水泥墙却浑然不觉得痛,兴许心死了,如坠冰窟,就不会有知觉。

      他沉默着,咬住大拇指的指甲盖同时在心里盘算,至少在吴书纶待在江城的这段时间内,他不想让吴书纶听到任何有关丁振山的风声。

      他的自尊心已经很低了,起码最后这点体面得维持住。

      “给我银行卡号。”丁琛很意外自己的声音居然还算平静。

      丁振山登时欣喜若狂,“得咧,我立马发给你,不愧是我的孝顺好儿子,下次请你吃饭!”

      电话挂断后,丁振山秒速发来了银行账号,丁琛没仔细看,回复晚点打钱,垂着两条胳膊,沿墙壁蹲下去。

      天气有些阴,铅灰色的乌云笼罩在屋顶,蒙蒙细雨飘下来,打湿了丁琛的头发和肩膀,发尾又开始慢慢恢复它天生的卷曲形状。

      丁振山染上赌瘾后,家里便成了一盘散沙。

      当时丁振山还没背上高利贷,只是,事情开始变坏总是有迹可循的。

      起先是发现老公手机上有一些向亲朋好友岳父丈母娘借钱的短信,尔后是发现床头柜里的存折不翼而飞,丁琛妈妈在家里摔碗扔筷子,要丁振山发誓不再碰麻将。

      丁振山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老婆,我保证一定会戒赌!”然后下次依然死性不改。

      这样反复几次以后,丁振山有天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在又一轮争吵中动手打了老婆,自此开启了他永无止境的家暴生涯。
      越是烂的人,越是烂得方方面面,出人意料。

      丁琛妈妈受不了丁振山的拳打脚踢,在丁琛的鼓励之下,勇敢提出了离婚。

      彼时丁琛即将高考,除了长得比丁振山高,拳头比丁振山硬之外,没有任何可以保护妈妈的手段,平静地接受了父母离异的事实。

      他对妈妈说,希望她离开江城,越远越好,别被丁振山找到,让她保护好自己,然后就像小时候妈妈亲吻他的发旋那样,在高铁站亲吻了妈妈的额头,与她告别。

      丁琛不知道妈妈现在过得好不好,因为怕丁振山会去骚扰她,所以主动断了联系。

      可是丁琛有点想念妈妈。

      想念在吹风机的热风里,妈妈对他说的那些充满爱意的话。

      “头发柔软的人心也软,我们丁琛是最温柔的小孩。”

      丁琛捻着自己的刘海,觉得今天应该到此为止了,再回到礼堂里去,坐在吴书纶旁边,他恐怕会真的崩溃。

      于是双手撑住膝盖,费力站起来。

      一包开过封的薄荷糖忽然滑出口袋,从周瑞元车上下来以后,这包糖就始终揣在丁琛的冲锋衣口袋里,已经被丁琛的体温捂得温热。

      丁琛弯腰拾起来,摸到糖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糖,莫名想起那只捏着糖袋的、布满青筋的吴书纶的手背,感觉有点口渴,便撕开密封胶条,倾斜糖袋,把最后一颗糖倒进嘴里。

      把薄荷糖含在舌侧的时候,身旁的小铁门传来“吱呀”一声响。

      吴书纶与他四目相对。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两章全是对手戏,让我坚定了想嗑这对CP的决心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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