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佑则上上签（重生）》几许潇然

84、念梦

　　大庆盛乾二十年春，淡念与昂梦，一母同胞，豆蔻年华；
　　姊妹俩常于山间采药，一次在山涧中戏水游玩之时，偶遇了一名外族青年；

　　青年高鼻深目，俊逸非凡，他头戴长巾，左耳之上配戴着一只圆银环。就远远站在那处，笑得开怀真挚，冲二人招手打着招呼，热情洋溢。

　　二人并未见过寨中人以外的其他人，便好奇地凑上前去，那青年温和笑着问路，三人互相用自己寨中的语言交流，半知半解，竟也大略可以知晓对方所说。

　　青年来自十万大山中的另一支，与友人四处游历之时误闯入了此处。

　　三人相谈甚欢，青年还给淡念与昂梦介绍了自己豢养的青色鸟儿，性温和，通人语，飞速极快，长得也十分可人，眉心还有一点嫣红。

　　淡念与昂梦对这鸟儿感到十分好奇，又不敢多动作，只时不时用手轻轻触其翅尖的羽翼，十分软，似蚕丝般的韧柔。

　　自那以后，每隔几日的采药之行，淡念与昂梦总会时不时偶遇这位名叫做雾兰的青年，以及他的鸟儿，鸟儿也有名字，青风。

　　在族人的眼中，淡念与昂梦二人不论是外貌、神情、动作都无法区分；可每一任灵巫素来只有一人能当选，她们感情极深，此生此世都不愿分离，于是二人约定好，为了能一齐做灵巫，两人要终身如一人般活着，

　　寨中的灵巫，备受族人的爱戴与尊崇，但灵巫需由现任灵巫在寨中所有新生的婴孩之中作出挑选，直至挑选到自己想要的继承人，灵巫的继承人从小要交由灵巫代为教养。

　　淡念与昂梦出生之时是早产，两人紧紧相拥在一处，像是两个细小的猫儿般孱弱，灵巫大人将两人一道接入了怀中；
　　灵巫为他们送上箴言：“心如止水鉴常明，见尽人间万物情。”

　　两人从小便知道，二人当中只能选出一位作为继承人；但她们早已有了打算，要让灵巫大人难以抉择。

　　一开始，灵巫总是能明确区别出二人，可直到两人过了十岁，即使穿着不同的衣裳，灵巫大人也难以分清二人了。

　　许是灵巫大人年纪大了，也许是二人真的做到了，至此，再无人能将二人区别开。
　　可雾兰不同，仅有的几次见面中他每次都能准确区分出淡念与昂梦，昂梦不服气，之后，每次都要求淡念与自己连手串都要戴上毫无区别的两串；

　　可雾兰还是一眼便找出了淡念，二人问，他是如何做到的，他每次都只说是直觉。
　　不知不觉中，昂梦渐渐察觉到了，以往无话不谈的她与淡念之间，产生了一些她无法言说的微妙变化；

　　淡念也出现了越来越多微不可查的小情绪；

　　第二年，一次，三人依旧如之前那般相约玩耍；可这回青年并未再召唤来鸟儿青风，也未再采来许多山谷之外的香花儿。

　　他解下了左耳上的银环，交到了淡念的手中，昂梦不解地望着对望无言的二人，丝毫不知这意味着什么，还有，即将到来的一切。

　　昂梦只记得淡念说：
　　“梦，我要出寨子去了。”
　　“梦，你将会是下一任灵巫，唯一的。”
　　“梦，我会在另外的地方与你一同成长。”

　　昂梦根本来不及阻止一切，族长早已同意了淡念出寨的请求，包括灵巫大人，没有多余的劝解和挽留，昂梦远远看着淡念离去的身影，淡念转头，默默地道：
　　“梦，再见。”

　　昂梦不自觉地留下了泪来，她不知这是出于离别的悲伤，还是感应到了来自未来的凄凉。

　　那之后，昂梦会时常收到来自淡念的信，她说，她与雾兰的大婚，雾兰是他们族中的下一任族长；她说，她与雾兰的族人学习了如何制蛊，他们的蛊与原先寨子中的完全不同；她还说，她研制出了世上独一无二的蛊。

　　这蛊她会给雾兰种下，若是雾兰变心，她会催发这蛊，让变心之人痛苦噬心，然后，彻底沦为傀儡人偶般的存在。

　　后来她终是与雾兰坦白了，雾兰割下了自己的舌尖血，亲手饲给了那蛊。
　　她将那蛊命名为噬神之蛊，

　　淡念与昂梦能作为下一任灵巫被培养，自来对于一些术法的修习是天赋异禀的；就好似命定一般，昂梦留下来继续作为灵巫，她对于未知的感知愈发灵敏；

　　而淡念，似乎在习药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昂梦从不曾怀疑过她的能力。
　　淡念对于药理与咒语的掌握，天生就要比昂梦强上许多，她总是会在发现一株全新药草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几日几夜，直至完全记录下药草各种可能的用途，有正面有负面，无一遗漏。

　　此后多年，淡念杳无音讯，昂梦一点踪迹都探查不到，但她能感应到，她还好好活着。

　　六年之后，淡念再次来信，雾兰一族被另一部族侵略，雾兰的家族分崩离析，新的掌权者近乎斩草除根，雾兰以自己作为交换，给了他的妻与子一个活命的机会，淡念带着幼子无奈逃了出来。

　　昂梦即刻便要去接应淡念，灵巫大人拦下了她：
　　“她不会回来的，昂梦，你早已看见了她的结局。”
　　昂梦眸中闪烁着泪花，坚定地道：
　　“我无法弃她于不顾！”

　　于是，昂梦以自己下任灵巫的名义，带走了许多族人，出发寻找淡念。
　　寻到淡念之时，二人却心照不宣，似从未分开过一般平静；

　　只是，淡念早已盘起了长发，着上了异族的衣裳，还有，怀中多出的一个孩童。
　　二人没有叙旧，没有相拥，昂梦只是默契地接过了淡念手中熟睡的孩童。

　　“谢谢你，梦。”淡念似那时离寨之时一般，温柔地看着昂梦。
　　“我要去找他；梦，这孩子名叫沐清，如果他不想，便不用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陷入纷纷扰扰的仇与恨。

　　昂梦缓缓点头，她们心意相通，在她心底，淡念就好似从未离开过。

　　淡念再次转身离去，此次，昂梦依旧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多出了几丝决绝与坚毅。
　　那抹背影逐渐远去，昂梦眸子转而望向睡得香甜的孩童，
　　“沐清，你的孩子，我看见了……重蹈覆辙。”

　　灵巫大人说了，作为灵巫的一生，多的便是见证世事后的无可奈何，众生皆有自己的命数，即使提前知晓，也无从干预，除非有人能勘破三元九运中的时空转换之秘。

　　再后来，昂梦收到了淡念的来信，比之前简洁了许多，她说，雾兰变心了。
　　在仇恨与她之间，雾兰放弃了她，雾兰接受了毒渊的招徕；余生，他只为家族的血仇而活，彻底抛弃了自己的妻与子。

　　原本淡念以为用赴死便能终结的仇怨，以另一种方式，更快地蔓延、占据了雾兰的心头。

　　昂梦知道，淡念没有催发噬神之蛊，应当是说，她不想催动；淡念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深爱之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雾兰始终认为，那濒死的痛感，是淡念对他的惩罚，他以为，他成功地将淡念与孩子推离了自己扭曲的世界。

　　淡念其实能依靠噬神蛊随时感知对方的所在，所言，可雾兰却是知晓得不全，他以为噬神之蛊，便只是掌控与威胁。

　　他始终没有等到淡念对自己的第二次处罚，淡念告诉过他，噬神之蛊会随着施加者的死亡而慢慢消散。

　　她会让雾兰终身活在这一刻来临的等待之中，无论他期待与否。
　　可雾兰不知，噬神之蛊原本应叫倾情之蛊，里面还盛满了淡念的一腔深情，深深爱着对方的人又怎会忍心将对方置于死地？

　　淡念默默见证了他坐上了至高的毒祖之位，手刃仇敌，然后孤独地坐在那高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几年之后，她又来信告知昂梦，雾兰答应上任毒祖的事，快做到了，就差最后一步了；
　　他已于九霄与幽冥两界最接近之处，寻到了幽冥之花，之后，只需要寻到容器，便将完成自己的承诺，炼制出新的冥泉。

　　毒渊中最大的禁忌便是关于圣花的一切，除历任毒祖口口相传，其他人无法得知具体的幽冥之花到底该如何获得。

　　幽冥之花，花瓣通体透明晶莹，似琉璃似冰晶，直至根基都是由同样的花瓣组成，唯花蕊中间乍然出现的一点冰蓝色；

　　传说幽冥之花绽放之时，周围混沌难分天地，唯有花朵本身传出丝丝冰冷之光；世间只有毒渊的第一任毒祖成功获得了幽冥之花还炼制出了冥泉。

　　传言，冥泉，只需一滴，便能让上千人瞬间毙命；
　　无论对手武艺多高，或是练就了什么旷世奇功，只要沾上一滴，最终，尸身都会化作一滩黄水。
　　因为有了冥泉，毒渊夹在苗疆各派各族间，几百年来屹立不倒；

　　然而，在五十年前，冥泉将尽，此事是雾兰接受上任毒祖的传位之时毒祖亲言，再无其他人知晓，除了淡念。

　　毒渊中的毒祖，一般不干涉部族间的斗争，只有对外御敌之时才会出手，复制冥泉就是毒祖答应帮雾兰复仇的最终目的，雾兰制毒上的天赋，毒祖觊觎已久。

　　他们在容器的身上作好了标记，相当于替那人宣告——此生不再拥有安宁。
　　最后一次的来信，淡念告知昂梦，自己遇到了雾兰选中的孩子，那孩子清澈的眼神，让她想起了沐清，她想要为那孩子也做些什么。

　　淡念放弃了成为灵巫的机会，在二十五岁之后，会渐渐丧失灵巫与生俱来的感知能力；

　　她完全看不清这女童的未来，但她知道，作为容器的命运是既定的，可她感应到了她体内的蛊，无论是心怀恻隐或是故意与雾兰作对，她出手了，促成了少女体内蛊虫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