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慕艾》白兔子与灰大象

17、她不欠我

　　聋哑人。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蒋宇不知所措的同时也让他明白了苏离在沟通中的直白由何而来。
　　只是……
　　蒋宇心里沉甸甸的，他一直以为苏离是跟她外婆一起生活。
　　他曾在篮球场见过苏离的外婆——是一位严肃且话少的老人——林雅丽曾在他们面前吐槽过老人的口音和古板。
　　他曾以为苏离的不善于交际是因长期跟老人在一起生活，他没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蒋宇心中泛起酸涩，为苏离的遭遇感到不公和心疼。他不清楚苏离成长环境和过程，但是知道林雅丽是怎样的。
　　苏离察觉到蒋宇情绪变化，以为蒋宇和其他人一样对婶子有偏见，看着他说：“蒋宇，遇上婶子是我的幸运。”
　　苏离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我一直很幸运。”
　　幸运。
　　蒋宇抬头望天掩饰眼中的泪意。
　　原来她说幸运的时候脸上是这样的表情。
　　这算TM算是哪门子的幸运！
　　蒋宇心中的怒火熊熊燃起却无处发泄，他用一只手按住眼睛擦掉泪水，深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另一只手微微用力压下苏离的头，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傻妞。”
　　蒋宇看着在自己手中微微摇头，象征性挣扎了一下的苏离，眼中满是坚定。
　　我要保护她。
　　等苏离挣脱出来再抬头看蒋宇时，他已收敛好所有的情绪。
　　“阿离，我也想成为你的幸运。”
　　“你已经是了。”
　　苏离眼中含笑，若非遇到了蒋宇，她不会认识莉姐和何哥，不会那么容易就了解清楚学校周边的情况，也不会有人一趟趟的深夜陪她走后巷。
　　苏离眼中的真诚让蒋宇险些再次失态。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好。
　　“走吧。”蒋宇转身大步朝前走，边走边说：“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拍照片。”
　　苏离微笑着跟上。
　　那天上午他们拍了很多合照，那张天安门前的合照被苏离放进了册子里，成为了册子里唯一的生活照。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照片。
　　苏离笑着合上册子，她第一次对未来生出期盼。

　　入学后的第二次月考，苏离的成绩是年级第八名，之后的期中考试是年纪前五名。等老师们将所有试卷讲解完之后，苏离主动辞掉了小吃街的工作。
　　蒋宇得知后，高兴又担心，第二天中午特意约了苏离见面吃饭。
　　“阿离，之前不是说生日后辞掉工作吗？怎么提前了？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蒋宇问。
　　“没有。”苏离摇头，“我学习跟不上，需要拿出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
　　蒋宇小心地观察着苏离的脸色，没有沮丧和伤心，但他认为是苏离应该是把情绪都藏在心底了。
　　次次都是一二名的人，突然考差了，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蒋宇努力回想起以前教练安慰他的话，开口安慰道：“阿离，一次失败并不代表什么，你之前的成绩那么好，不要灰心。我们找到这次失败的原因，下次就一定可以打败对方。”
　　“我没有灰心，我已经找到原因了。”
　　苏离语气十分平静，这让蒋宇不得不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他问：“阿离，你是调整好了心态还是真的这么平静？”
　　“为什么要调整心态？”苏离不解地反问。
　　“这次期中考试的成绩不是不好吗？”
　　“没有不好，只是没有达到我的目标。”
　　“这样啊。”
　　蒋宇挠头，身为学渣的他实在是理解不了学霸的想法。他问：“那你这次期中考试多少名？”
　　“年纪第五名。”
　　蒋宇震惊又无语。
　　一个多月，进步了八名，这叫学习跟不上吗！年级第五名都跟不上学习了，那是不是只有第一名才跟得上！
　　蒋宇用舌头顶了下后齿，看着苏离问：“阿离，你的目标是年级第一吗？”
　　“准确的说是前三。”
　　“我觉得第五名已经很好了。”
　　“期末考试只有前三才有奖学金。”
　　蒋宇愣住，他以为苏离是因为好胜心，却不想是因为钱。
　　这还不如是好胜心呢！
　　蒋宇看着苏离犹豫几秒后说：“阿离，我以前比赛赢了一些奖金，我可以先借给你。”
　　“不用。”苏离拒绝，然后解释道：“我有钱，还记得我从册子里面拿出的那个存折吗？”
　　蒋宇点头。当时他就想问，但是考虑到有可能会让苏离产生反感就没问出口。
　　“那里面是我以前获得的奖学金和工资，虽然不多，但是足够支付我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
　　蒋宇听后半信半疑，苏离见此又添了一句：“她现在每个月还给我五百，这些钱足够了。”
　　现在？
　　蒋宇抓住了关键词，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她以后可能不会再给你生活费？”
　　“我满十六了。”
　　蒋宇激动了起来：“这跟你十六不十六有什么关系！国家规定需要抚养到十八岁！你可以告她！”
　　“蒋宇。”
　　苏离目光温和地看着蒋宇，语气平淡地说：“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她并不欠我的。”
　　“她哪里不欠了！你是她女儿，她怎么可以这么对你！她不配……”
　　“蒋宇。”
　　苏离打断了蒋宇的话，神情很认真再次说：“她不欠我的。”
　　“阿离……”
　　蒋宇无力地扶额，“阿离，你现在还是个学生，身为母亲怎么能不管你的生活。再说了，抚养到你高中毕业是你外婆的遗愿，身为子女不顾父母遗愿，身为母亲不顾孩子生活，这根本不配当人！”
　　“蒋宇，我最后再说一次，她不欠我的。”
　　苏离语气十分严肃，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明白你现在的情绪是出于对我的关心。但是，我和她之间很复杂，里面涉及到她跟我的一些私人事情，我现在无法告诉你。你只需要记住：我和她只是陌生人。”
　　“阿离，你太天真了。”
　　蒋宇顿了顿，迟疑的看着苏离，最终还是直言道：“你们是母女，无论是血缘上还是法律上都不可能是陌生人。你可以不要她的生活费，但是等她老了，你必须要给她赡养费。你现在找她要生活是应该的，是你应得的。”
　　苏离摇头，问：“蒋宇，你知道在农村里不想让一个婴儿活着有多少种办法吗？”
　　蒋宇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盯着苏离，他听过一些关于农村故意弄死女婴的传闻。
　　“你知道在农村里有多少女孩连小学都没有读完吗？”
　　苏离看着蒋宇脸上挫败失落的神情，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将话说清楚。
　　“城市里理所当然的一些事情，在农村不是。我能够健康的活下来，上完小学、初中，再到北京来上高中，这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了。”
　　苏离刻意停顿了一下，见蒋宇脸色虽然凝重，但确实将她的话听进去了，又接着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很不高兴，至于原因，你知道吗？”
　　蒋宇点头，脸上露出几分羞愧：“秦凯想把你介绍给我。对不起，阿离，我们当时不该那么对你，没有顾及到你的不愿意。”
　　苏离眼中多了一丝笑意，她心中对蒋宇唯一的介怀消散。
　　“当时你们走后，林雅丽询问过我对于你们三人的看法。我不喜欢被当成物品去交易。可是在农村，林雅丽的做法已经是称得上非常用心了——你们跟我的年龄只相差三岁，身体健康，相貌中上，更不要说还都是北京人。”
　　苏离看着蒋宇，她知道他已经明白她想说的是什么了。
　　蒋宇重重地吐出胸腔中的闷气，他非常清楚苏离话里的意思，但就是因为清楚才更不能接受。
　　“阿离，你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我不相信你会去接受那一切，去……”
　　蒋宇说不下去，他握紧双手，面色艰难地继续说：“嫁了。”
　　“对，我不会。”
　　苏离的回答让蒋宇难看的神色好上了一两分，可还没等他缓过来，苏离接下来话再次让他的心沉入了无边的海底。
　　“我会离开村里，靠存着的钱去别的城市生活。十六岁之前，在小的餐饮店工作，十六岁之后，进厂，过个一两年攒够钱，报一个学习班，考一个文凭，然后再靠这个文凭找工作或者升职加薪，就这样慢慢地在一个城市生存下来。”
　　蒋宇艰难地摇头，他爸是警察，他比同龄人多了一个渠道了解社会现实和黑暗的那一面。
　　苏离说的很现实也很理想，确实符合大多数来自农村、学历不高的人会作出的选择，但她简化了其中会遇到的困难。
　　“阿离……”
　　蒋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阿离的想法没错，认知也没错，但是不该是这样，她不该去想这些。
　　“阿离，你的未来会很好。”蒋宇定定地看着苏离，“你考到很好的大学，会有很体面的工作，你会过得特别好。”
　　“我知道。”
　　苏离抬手摸了摸蒋宇的头发，“不用勉强自己假装，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受，我只想让你了解，她对我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