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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夫妻(2) ...

  •   岑铭明天有接力赛,吃完饭画了三幅速写练手,就很自觉地洗澡睡觉了。

      韦荞看着他,有种陌生感。
      那些彻夜不眠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

      孩子是她生的,又不像她生的。她知道,将岑铭一力培养成这般自律模样的,是岑璋。他花费的心力,远超她的想象。

      她忽然很想做些什么,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妈妈”。

      韦荞站在门口,叫了他一声:“岑铭。”

      岑铭正在铺床。在岑璋的教育之下,岑铭的自理能力接近满分。听见妈妈叫他,他转身看向她。虽然没有应声,但态度摆出来了:他在认真地听。

      韦荞有些紧张,对他鼓励:“明天的比赛,加油哦,妈妈会一直支持你的。”
      想了想,又说:“输赢都不重要。”
      说完,又暗自懊恼,是不是不该加这一句?显得那么刻意。

      岑铭听了,点点头,声音平静地对她说晚安:“妈妈,我睡了。”

      “哦,好!”
      韦荞连忙退出去,关上房门。

      她靠墙站着,需要缓一缓。

      自离婚后,这是她第一次做回“妈妈”。她做了那么重要的一件事,对岑铭进行鼓励,参与他的成长。这是她一直想做却不知该如何去做的事,今天终于做了一回。当岑铭对她说“妈妈,我睡了”,她得到莫大安慰。那一声“妈妈”,就是岑铭对她最好的肯定。

      韦荞低头,不自觉有笑意。

      “哦,对了——”
      陡然想起,今晚最重要的事还没办,韦荞匆匆去找岑璋。

      岑璋正在书房。

      身为董事会主席,岑璋没有太多私人时间。今盏国际银行业务遍布东南亚和欧美,倒时差开会对岑璋而言是常事。

      韦荞敲门,书房里传来岑璋短促的应答:“进。”

      岑璋今晚有一场视频会议,对话东欧地区的业务负责人。东欧经济最近不太平,大宗商品价格飙升,能源价格持续上涨,导致通货膨胀率居高不下,成为“高通胀”重灾区。今盏国际银行在东欧金融业态占据重要席位,如何应对外部环境恶化可能带来的经济风险,成为考验岑璋的棘手难题。

      金融即风险,对岑璋而言,这是日常,不值得大惊小怪。

      见韦荞进来,他向她简单示意:“你等我一下。”

      施泓安是今盏国际银行东欧区总裁,亦是岑璋密友,他甚少见岑璋在公事时间分心,不禁试探:“刚才招呼谁呢?”

      他压低声音,比岑璋都紧张:“被韦荞知道你深夜书房有新女友,你就完蛋了。”

      岑璋纠正他:“那是我太太。”

      施泓安顿时笑了:“韦荞回来了?”

      岑璋:“嗯。”

      他大言不惭,欺负的就是韦荞听不懂俄语。

      视频会议结束已是一小时后。

      韦荞在看书,见他结束会议,她放下书,起身走向他。

      “岑铭运动会的那张文明观摩协议呢?我现在签了。万一忘记,明天去不了,就不好了。”

      岑璋将手里的钢笔往文件堆里一丢,向后一靠,不疾不徐。
      “你等我等到半夜,就为了签那份协议?”

      ——不然呢?
      韦荞识趣地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她抱臂看向他,隐隐猜到七八分:“你是不是……根本没有那张协议?”

      猛地被质问,岑璋脸上丝毫不见慌乱。
      “阴险狡诈,不守信用。韦总,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吧?”

      ——她确实是。
      韦荞紧闭着唇,没说话。

      对岑璋,她没有太多好印象。他过往的不良记录太多,结婚那几年,夫妻房里那些事她没少受他折腾。岑璋对外言而守信,对韦荞则是完全反着来。他说“就一次”,韦荞以为“一次就是一次”,完全没想过在岑璋的概念里,一次就是“来完一次再一次”。

      “如果你没有那张协议,那我就——”

      韦荞不欲和他深夜纠缠,作势要走,就听见一记轻微的声音,一份文件落在大理石桌面。

      “明天的运动会文明观摩协议。”

      岑璋放在她面前,很好地止住了她差点要走的动作,“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你可以签字了。”

      没想到,他还真有——

      韦荞拿起协议,逐一细看。她做惯首席执行官,审合同条款是本能。她带着审视的专业性态度看完,确实没有不妥之处。

      韦荞莞尔:“南城国小不愧是百年名校,连一份运动会的文明观摩协议都拟得这样完整。”

      岑璋端起咖啡杯,喝一口。

      他面上纹丝不动,手里的动作一点没停,给人事部负责人发了条信息,吩咐他记得去办,黄扬这个月的绩效奖翻倍。

      没错,韦荞看见的这份协议,正是出自黄扬之手。

      南城国小根本没有发过什么运动会文明观摩协议,全是岑璋临时编的。三天前,岑璋给黄扬的命令是,“马上拟一份协议,如果被韦总识破这份协议是假的,你就自动离职吧”。黄扬不愧是上海交大研究生毕业,文能写材料、武能做项目,顶住压力写了三天后,真就写出一份“连韦总都识破不了”的协议,足够以假乱真。

      韦荞签好字,将协议还给他。

      “好了。”
      “慢着。”

      “怎么?”
      “你刚才那样冤枉我,就打算这样过去了?”

      “……”
      她就知道,岑璋最会秋后算账。

      但,今晚她理亏在前,将他想得颇为小人,韦荞诚恳道歉:“抱歉,刚才是我失言,下次我会注意。”

      岑璋不置可否。
      他对这类抱歉很免疫,缺乏实质性好处,不痛不痒。

      “我不需要你的‘抱歉’,我要一点补偿,不过分吧?”

      韦荞看向他,无语至极。
      ——多大点事,他还真好意思要啊?

      岑董做惯大生意,用实际行动表明态度:他真好意思要,而且,要得还不少。

      “我今晚在书房还有些事要做,你留下来帮我。”
      “……”

      韦荞怀疑自己听错。
      “什么?”

      “纽约那边出了点情况,今晚的工作量会很大,短时间内我没办法一个人完成,你留下帮我。”

      韦荞下意识拒绝:“不行。”

      岑璋置若罔闻,将一叠资料交给她,径直吩咐:“十分钟前,美国最新一组经济数据披露,包括非农和失业率。数值连续第六次低于华尔街预期,外盘已经乱了。今盏国际银行在华尔街的资金量不低,所以,我需要你立刻把我要的数据整理好。”

      “岑璋,我不能帮你这个。我在道森担任风险职位,对你是外人,今盏国际银行会有泄密风险。”

      “所以,你会为了道森,出卖我泄密吗?”

      “……”
      韦荞看着他,眼里阴晴不定。

      他放下文件,向后一靠,噙着一抹不算善意的笑,好整以暇:“没错,现在放在你面前的,都是今盏国际银行最高机密。你随便卖一条,媒体、资本、公众,都会抢着加价。所以,你会出卖我吗?”

      “会。”
      她声音淡淡,好似同他真就再无一丝情分:“做生意,只看价码。开的价码足够高,就不叫‘出卖’,叫‘机会’。”

      “哦?”

      岑璋双手交握往桌面一搁,支着下巴,眼神灼灼看着她,要从韦荞一双好看的眼睛里看透古井下的暗涌:“好啊,我给你出卖我的机会。你拿起手机,发一条给媒体,明天今盏国际银行就会迎来泄密风波。我会分身乏术,陷入危机,今盏国际银行从此也会日落西山。过不了多久,我和岑铭就会流落街头,相依为命,或许,还会收养一条流浪狗,取名叫‘大黄’,从此两人一狗互相依偎取暖——”

      韦荞:“……”

      两年不见,这家伙够可以的啊?
      信口开河编故事还能编出一条流浪狗,“大黄”是什么临场发挥的细节?

      韦荞败给他:“恶趣味。”

      岑璋顿时就笑了。
      “怎么,舍不得了?”

      借着儿子的名义,还要对她逼问:“你是舍不得岑铭,还是舍不得我?”

      韦荞看着他犹如看一个智障:“我是舍不得‘大黄’,行了吧?”

      “……”
      岑璋大笑。韦荞有种古板的冷幽默,浑然天成,他爱死了。

      韦荞脑壳疼,转身就想走。
      她怀疑自己搭错线,半夜三更不睡觉陪他在书房扯这个淡。

      岑璋倾身,一把拉住她的手。这是明度公馆,他的地盘,她是走是留,他都有绝对的话语权。

      岑董非常满足,肆意得寸进尺:“所以,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道森的首席执行官亲自给我当助理,我有得赚。”

      韦荞不再陪他闹。

      “你真要我留下来帮你?”
      “嗯。”

      韦荞向来目标明确,既然今晚逃不掉帮他,那就要帮到最好。

      两人一同忙至凌晨。

      岑璋很忙,凌晨两点,找他的电话依然不断。手机暗了又灭,满格电池撑不够两小时。韦荞忽然对他涌起一阵异样的情绪。今盏国际银行董事会强手林立,岑璋那个位子,坐得未必风光月霁。在外人眼里,岑璋独揽大权,在韦荞眼里,权利亦是风险,从前她亦为他有过不少担心。

      而现在,她也不是全然不担心他的。

      ——是吗?
      韦荞收敛情绪,不愿细想。

      “这里,什么意思?”
      “……什么?”

      她方才神思游离,未注意听。听到岑璋声音,她才回神,只见他用钢笔在一个数据下划了两道线,正看向她问:“这个数字不对。”

      “是偏离值。”
      韦荞仔细看过,对他解释:“市场异动,所以偏离值脱离正常阈值范围。”

      岑璋点头,接受这个解释。

      他顺手端起咖啡杯,才发现已见底,随即起身走去咖啡机再做一杯,不期然被韦荞叫住。

      “你等下。”
      “怎么?”

      “太晚了,喝太多咖啡对胃不好。”
      “呵,你管我?”

      岑璋不以为意,按下咖啡机,“这两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要坏早就坏了。”

      韦荞眉心微皱。
      这样的话,她顶不喜欢听见他这样讲。祸从口出,她不愿见他有祸。

      明明心里是那样想的,话到嘴边却全然两样:“随便你。”

      做岑太那几年,她的话,他都听。知道她是为他好,所以他从不拒绝。这是岑太的权利,他亲手给的。如今到底变了流年,同心圆不易得,阴晴圆缺才是常态。她同他,走到了“缺”位。

      岑璋的电话没断过,韦荞忙完他交代的事,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两点半。既然答应帮他,她不会晾他一个人,索性走到一旁看书。

      岑璋的书房有一面落地书柜墙,绝版书应有尽有,华丽非常。两人在上东城读书,韦荞曾对他讲——

      “将来结婚的话,我想在家里拥有一面落地书柜墙。人坐在那里,向前是世界,向后是书籍,这样就很好。”

      “哪里好?”

      “回头有力量,前进有天地,你说好不好?”

      岑璋笑了,温柔说“好”。

      后来,他们迅速结婚、迅速生育,矛盾也迅速而来,再也回不到当年相爱的日子。岑璋费心为她布置的书柜墙,也在两人日渐严重的冷战中被冷落。

      多年后,韦荞站在这面书柜墙前,忽然觉得日子老了。

      她从书柜抽了一本书,陷进沙发里,静静地看。全然没看清一个字,她的心里起了雾,隐隐作痛。

      凌晨三点半,岑璋开完视频会。
      合上电脑,他抬眼望去,不由一怔。

      沙发上,韦荞不知何时睡着了,手里抱着一本书。岑璋走过去,屈膝半跪,小心翼翼将书从她手里抽出来。威廉·格雷德的《美联储》,页面停留在122页。

      她一直是担心他的。

      所以,她还是像以前一样,明明不做金融,最爱看的书永远是世界金融类,为的就是岑璋需要时,她可以随时出手帮他。只是韦荞从来不说,岑璋也从来不知道。

      她今晚有心事,睡梦中仍然皱着眉。岑璋伸手,抚上她的脸,想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她蹙眉微皱的心事模样到底抹不平,他心里涌上一阵挫败感,拦腰将她抱起,照顾她去主卧好好睡。

      韦荞在他怀里觅得熟悉去处,紧皱的眉间微微松开,搂紧他胸前衬衫,终于沉沉睡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夫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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