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子衿》一颗k菠萝

8、第八章 覆灭

　　时光丝丝缕缕都在焦灼中，一天夜里，阴沉的天空突兀地劈下一道惊雷，划破天际，像断裂的布帛，整个屋子都在震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四分五裂。我隐约听到窗户在响，但因为风声太急，实在听不清楚，直到云朗捂着还没有好全的伤口敲开我的门，我才反应过来窗外真的有人。
　　打开窗的一刹那，耳朵里猛地传来婴儿放声啼哭的声音，抱着孩子的母亲急忙捂住孩子的嘴巴，跌进屋里，我差点认不出这个狼狈的女子竟是赵云烟，直到看到地上的剑和那独一无二的英气眉眼才反应过来。
　　“深同，让我带孩子过来躲一躲。”她用力捂住臂上的伤口，抬起被血水浸得发红的脸看我，“赵公子，您这里有伤药吗？”
　　“有，有……”我竟然无比庆幸云朗受过伤还没好全，将家里还有的最好的伤药一股脑拿给她，整个过程中，云朗默默地站在我旁边，一动没动。
　　包好了伤口，又给小女儿喂了点吃的，赵云烟才红着眼睛说起刚刚发生不久的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
　　周济昌死了！
　　就死在他和儿子单独提审徐深同的时候。据说周济昌审判的时候态度一直很差，不仅不为林江源公正审判，反而千方百计想把徐深同也绕进去一起砍了。羽林卫发现周济昌尸体的时候，到处都找不到徐深同的影子，所以，真凶不言而喻。在周济昌死后一个时辰，赵云烟住的驿馆遭到了羽林卫突袭，赵云烟背着女儿拼了命才逃到我这里，因为徐深同说过，如果有麻烦，我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我听完她的陈述，微微一笑，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有她在徐深同身边，我很放心。
　　说完这些，赵云烟微微抬起头，杏子眼里有些模糊的雾气，定定照出我的影子：“其实这很多年，我一直待在深同身边，每天晚上他都会出来和我见面，给我吹箫听或者一起练剑。”
　　碗里的汤药倏尔泛起一朵波纹，迅速散开，我僵直地看着她。
　　“你对他……我都知道，比他早很多，有时候他对这种事，真的挺迟钝的。”她低下头，轻轻拢了拢被雨水打湿的鬓角，露出美好的侧脸，“我一开始很讨厌你，逼他离你远一些，后来就没有了，我看得出来，你对他特别好，有时候想，我不在时候你能照顾他，真的也挺好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秀丽的女子，不自觉笑了，是啊，我们都会对他很好很好。
　　然而徐深同那边仍旧没有消息，谁也不知道他被活捉了还是已经死了。外面乱成一团，全在抓乱臣贼子的妻女，周晗章据说拼了命也要给父亲报仇，可他当然不会有人想到，他想抓的人就在自己府里。
　　周府内布上丧葬的白布，连我这里也有一份，回想那个对我一贯拳脚相加的老头子，并没有预料中的快意。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老了，我不再和从前年少轻狂的赵子衿那样快意恩仇。我看到白帆在空中飘扬，联想自己，不知道我死了之后，又有谁给我挂上白帆，烧些纸钱呢？
　　相比我的多愁善感，赵云烟显得更为平静，这个坚强的女子把一切恐惧都用信任来消弭，日日抱着女儿守在门口，等待丈夫回来。怀中他们的女儿也不哭不闹，静静地用黑眼珠好奇地打量着门外。我细细地描绘女儿和他相似的眉眼，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赵云烟似乎也从来没叫过，只亲昵地叫“女儿”。
　　“还没有取。”赵云烟脸颊轻轻贴在女儿的光洁的小脸蛋上，“我们家乡有个习俗，女孩要等到百岁之后再取名字，从前他拗不过我，现在我要等他回来给她想个好名字。”
　　仿佛情话一样温软绵长，我忽然不再介意她。
　　因为我也一样，希望他早日回来，给这个像他小女孩取个别致好听的名字。
　　可那终究只是我和她的梦而已，十天后的夜里，被命运锁定的那一夜终于来临。我无处可躲，只能承受，看着二十年来建立起来的一切垮塌，看着那个叫赵子衿的人一点一点碎裂，随着徐深同的身体一起燃烧成灰烬，自此空白一片，万里荒原。
　　周晗章带着冲天的怒气一脚踢开大门，受惊的小女儿一下子啼哭出声，将我们苦苦隐藏的一切暴露出来。周晗章大步跨过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一瞬间被夺去了呼吸，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倒地的一刻，云朗冷漠的眼神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可根本顾不上，下一秒刀尖激烈碰撞的声音就让我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女儿！”我失控大喊。
　　赵云烟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吃力地在无数刀光剑影中腾挪，我看到她身上迸溅出一串串血花，好几次差一点就要看到纤弱的婴儿。我从来都害怕刀剑，但那一刻我浑然不惧，甚至突生出了无穷的力气，竟然一把冲开了周晗章的束缚，猛扑向赵云烟面前，那里正有一把刀趁机刺向她的胸膛。
　　刀子递进肩膀，我听到到骨骼被贯穿的声音，手指间倾泻出血流，像握住了一个泉眼。赵云烟尖叫了一声，目眦尽裂，借机冲开重围，抱着女儿从窗外跳了出去。我软软地倒下去，听到女儿啼哭的声音越来越远，心中一片宁静。
　　“起来！”一双大手将我用力扯起来，肩膀上贯穿的伤口撕扯得剧痛无比，周晗章整张脸都扭曲了，看起来无比可怕，他左右开弓甩了我十几个耳光，扯着我的领子怒吼，“我为了你，什么事都干了，结果你居然为了他的女人和我拼命，赵子衿，你这个贱婊子！”
　　我眼睛肿的看不见，却慢慢笑开了，感觉自出生以来就有的那双无形扼住咽喉的手开始松动，犹如一道赦令。
　　“你杀了我吧。”
　　“杀你？！”周晗章魔疯了似的大笑不止，“我要让你看看，徐深同到底是个什么下场！”
　　我被他用绳子绑着，拖着走了一路，路上无数双手指伸出来对我肿的像猪头一样的脸指指点点，那是我曾经最害怕的场面，可临到头来，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堪，这就是徐深同赐予我的光明。尽管一切终将在痛苦中化作飞灰，尽管他从来不曾对我有一点情谊，那只有这点痕迹，也足以让我记得他生生世世，为他执念不忘。
　　火。
　　冲天的大火烧起来。
　　天边阴沉地云彩染成血的颜色，强劲的狂风卷着火苗犹如飞龙一般吸上天空，他在三千羽林卫的围困中弃了长剑，抱着妻子的尸体，平静地坐在愤怒喷薄的火焰里，嘴角上扬，最温润安宁地笑容。
　　火苗试探着向他的身体靠近，让我慢慢可以看清他的脸，再眼睁睁看着他的脸在火里变成一堆焦炭，他最后的嘱咐被肆虐的风声和我的尖吼声冲破，那一刻像我自己被架在火上烤，然而就连这点幻想，也不过是奢望。
　　我看着他死去，却无法去陪他。漫长的时间，一分一秒都如同锋利的刀子，在心上划下累累的伤痕，最后抽走灵魂，留下肮脏的躯壳。最后的那一刻，房子终于撑不住炙热的温度，在火焰盛开到极致的时候轰然垮塌，用凶狠的力度埋葬了一切，他的珍爱和辉煌功业，一朝散去，任人践踏，对于这个无情的世界，他终于被我害死。无尽的热土扑面而来，我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变成一具完全的尸体。
　　我爱的人，和他爱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活着就是一场折磨。
　　我的心死在那天晚上，从此开始迷恋火，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死去的场景，每次都不自主渴望去触碰。梦里的火显然更加诡异，烧着烧着就烧到了我的身上……多好啊，我摊开身体，任火苗舔舐身上每个部分，我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快乐。
　　可惜，最后我没能死成，云朗将我从火里背出来，处理我身上的灼伤，第一次用粗暴的语气向我大喊：“点个烛台都能把自己给烧了，你就那么想去陪他？！他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死了也见不到他，他根本不喜欢你！”
　　泪水从眼里流出来，我哀求他，求他不要说了，我只要一个念想就可以。
　　“贱人！”云朗咬牙骂道，良久之后，他站起来，冷冰冰道，“你想死也可以，不过他们的女儿也别想活了。”
　　什么？！
　　“赵云烟以为我是你的人，死前偷偷把那婴儿给了我。”
　　我猛地跳了起来，一瞬间又有了活气，疯狂地抓住云朗的领口：“你说什么，女儿在哪里？！！”
　　“女儿？那是他和别的女人的女儿。”云朗大声向我说明。
　　“那就是我的女儿！”我毫不示弱地回骂，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没人能再夺走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