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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樵楼更鼓响 ...

  •   又是这酸得人牙软的话。
      好像他已确定自己与玄吉必然是要成亲的,将二人组成一院的话说得倒是很轻巧。

      实际上方无端这种人说出这些已算得上示软撒泼,他于外一向自持,只在她面前这般歪缠。
      惯常他示软,玄吉就会笑着予他安抚,听他意见。但叶十方抬头看他,像在询问他闹够了没有。少年面皮薄,得了安抚倒也算了,被她这么一看,平白生出一股屈辱。

      这下他是真恼了。

      方无端甩手而去。心里张惶脚下就容易没谱,走三步绊两回,没摔着已是有些运气。
      他到了门口急急回头,脸上早难堪涨红。他给叶十方下最后通牒,手上比划起来:“当真要我给你找辆装四人的大车?”

      叶十方坦荡答道:“自然。”

      最后服软还被驳了面子,这回还教谢珩听见了。方无端窘迫地看向谢珩,后者温敦地笑着朝他行礼。这动作太像挑衅,方无端险是眼也被气红了。

      谢珩目送方无端气急狼狈而走,缓慢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研究茶盏的叶十方。
      叶十方顺手招呼他来自己身边,谢珩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但叶十方将茶盏往他眼前一送,神色像是小贼:“我看你有些见地,这东西值多少钱啊?”

      法音别院里她碍于玄吉身份总不好直问各类物件的价格,好不容易要她碰见一个能答的,她问得果决。

      谢珩一时不知做什么回答,以为她是在试他身份,一时默了下去。
      叶十方恼火地用手肘戳他腰间,抬眼看向外厅,怕方无端回来瞧见。她低声催道:“你不知道便说不知道,要知道就快告诉我,这东西到底值多少钱?”

      谢珩被戳得心里痒痒得紧,看她焦急,也不想这是什么试探,仔细扫了茶盏答道:“这是邢窑白瓷,专供宫里,应是宫里的赏赐。白瓷不入市,我……奴才也不知道具体成价。”

      玄吉公主,皇室血脉,哪能再用“我”字僭越。
      他语气明显,叶十方也察觉。她放下了那听起来价值连城却卖不出去的邢窑白瓷,抬头看他:“你愿意称自己什么便称什么,我没那么大的规矩。”

      这话哪能真答。公主心慈,但奴才要自知。
      谢珩低头不语。

      也不是头一遭得了这种回应,叶十方算是习以为常。她抹了话头:“那牙行做事没章程,你们身契我也没见到,你叫谢珩我是知道的,那两个叫什么名字?你们又多大年龄?”

      谢珩神色难明,眼前的公主好像对万事都不了解,竟能问出“生口”的身契这种话来。

      见他长久不言语,叶十方困惑地看他。封建时代礼仪教导多为自固,时间长久,人的眼神也少有直通通落在脸上的。叶十方身穿而来没有这些避讳本能,她眼神放在现代正常,但在大俞却称得上赤\裸。

      谢珩迅速避了她的眼神,耳根又起一片红。
      他往常一贯口齿伶俐,眼下说些常见的都要一句打三个磕巴。

      他缓而闭嘴,心里盘了一遍将说的话才又开口:“生口没有身契,比贱籍还要低上一等。主人家将生口打死也只需妥当葬了便好,不必赔钱入狱。那两个一个叫图里塔一个叫皮士德,都是珀亚人,都比奴才小三岁。”

      叶十方还等他说话,没想谢珩直接在这里止住了话头。
      她诧异地看他:“你不告诉我你多大年龄,我如何知道他们多大?”

      谢珩听完暗咬舌头,心骂自己没骨气,一跟她说话脑子便要空了。
      他臊起来没完没了,从脖子一路红进圆领袍里。自报年龄这事他不常做,上次还是在军营,眼下面对叶十方羞怯的难以启齿。

      他挣扎着补道:“十七。”

      十七岁。
      比原身还要大上一岁。叶十方看他瘦削,险以为他是十四五的孩子。叶十方听他说生口没有身契便已经知道那牙人为什么折辱他们,而周昭琮又为什么问都不问就把这几个给她留下。

      没有身契、没有父母,死了拉去乱葬岗一埋便是结束,连农户家的牲畜都比不上。

      谢珩早察觉到叶十方常在说话时入境步虚。方无端能叫她“无量”,喊她回神,但他不行,他只能等在她身边默不作声。

      方无端恰此时回来,进了厅里就看见谢珩,更是躁闷。他越了谢珩,不耐地抓起叶十方的腕子,唠叨她:“眼下已经未时,再不出去便要晚了,还在这里说不够的话。”

      文人说话惯有阴阳怪气之嫌,方无端这种读圣贤书长大的,更是将此臻入化境。

      他扯着叶十方走,明知谢珩跟在身后,还是大声道:“我的好殿下,反正都要将这秀极少年带回去院里了,就非得在臣这外厅聊个不知浑色不成?”

      叶十方叹息。她不怎么会应付这些,这方面只能任方无端唇舌痛快。
      谢珩这回倒好,反是轻笑起来。看着全然没有被人糟践的委屈。

      这话听了都能笑出来,真真不是个凡人。叶十方咋舌。

      方无端嘴上说话难听,做事却极为周到。

      他到底也没给叶十方选辆能塞下四个人的大车,选了两辆中规中矩的车舆,刚从牙行出来的三个被安置进了后辆。

      方无端扶紧了叶十方,送她上车,对她嘱咐道:“这车能到麓山。遇到陈临只喊她领路便好,万不要耍起你那性子跟她一起骑马。夜间风大,冻坏了身子不好调理……”

      他说的多,抬眼一看叶十方便知道她是没听进去半点。他看着习以为常,转头安排车夫:“殿下累了,你记好便是。”

      车夫应是。

      方无端有些眷恋,凑近了车边,将车幔掀开了一点,于罅隙间看她。
      叶十方觉得他从这狭缝里看未免可怜,伸手将车幔掀开,探出头来笑着问他:“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玄吉过往端持,从不会做出这种事。
      但那张他已有四个月不见的脸上落了雪,天有暗色,教人心乱。

      方无端抬手替她抹去脸上的雪粒,万里雪间,他今日头一遭对她絮絮:“要嘱咐的自然有很多。吃饭不要挑嘴、做事不要急躁、不要日日钓鱼……你常惹人担心,我一贯是镇不住你,但为了你好的,你总要听进去两句。”

      他没问出那句“你是不是无量”。
      四个月来他攒了太多叮嘱,不论眼前人是不是无量,但身子总是无量的。他总要有个地方安置自己的心意。

      叶十方没躲过他的手,听他说话也觉得是和丁嬷嬷如出一辙的车轱辘话,她应付这个已成一套逻辑。对着方无端点头说好。

      方无端替她放下了车幔。
      临行前复又高了调门:“万要记得不能骑马!”

      叶十方听见那句“不能骑马”一时不知做什么反应。这话对玄吉是有用,但她是用不上的,她根本就不会骑马。

      车身摇晃,马蹄声碎。叶十方在车里有些辨不出方向,时间不常就一头睡死过去。

      再睁眼是被陈临叫醒的,马车已到法音别院外。
      叶十方挣扎着爬了起来,又觉得奇怪,转头问将要走的车夫:“出城没要文牒吗?”

      带她的车夫答话:“回殿下。城门口是武府衙门的人,周中事掀了帘子见是殿下便直接放行了,没说别的。”

      陈临将手里刚从车舆里拿下来的皂色大氅理了两下,问车夫:“这大氅也是周中事的?”

      车夫赔着笑脸点头:“那是自然。周中事看殿下安寝,说这车里四面漏风,会伤了殿下身体,便将自己的大氅给殿下盖上了。”

      陈临蔑笑道:“这大氅倒是好,怕是韩镜严那种人也用不上。这哪像穿过的,想来是为给殿下带暖特取来的。咱们这周中事当真是敞亮人。”

      车夫不知从哪接话,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将军。只好继续赔笑。
      叶十方看不过眼,替他开解:“我到了你便走吧。”她临了又问,“方无端给你钱了没?”

      这回倒惊着了车夫,忙应道:“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是方宅的人,用不着这些。”

      叶十方理解起来倒是简单,这话说出来便是没给。
      她抬眼看向陈临,后者会意,从蹀躞中摸出碎银丢给车夫,“拿了钱就走,过会儿关了城门,你想赶也赶不上了。”

      车夫接了钱千恩万谢的赶车远走。浩渺山白之间,两辆车舆渐渐消失在那条皑皑山路上,只留下几行轮印。
      那车夫的车顶上,静静落着一只与武府衙门檐角上一样的夜枭。

      叶十方抬头四望,那京观与祭台,当真是被迅而拆了去。

      陈临对她道:“丁嬷嬷已经将小穗安葬了。”

      叶十方点头,她道:“劳你告诉丁嬷嬷,小穗父母在一日,便要供养一日。”她对着陈临先安排了身后的三个裹球:“过会儿你去将他们带给丁嬷嬷,就说是我带回来的。这几个都受了伤,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安排活计吧。”

      陈临跟着叶十方往里走,边走边问:“槽子街上买的?”

      倒是给叶十方问住了,她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买来的,她反问道:“我没花钱,但确实是从牙行里带出来的。这算不算得买?”

      这回答听起来绕得很,陈临想着并未回话。

      身后裹球咳得厉害,叶十方停了脚,伸手从陈临怀里接过那件大氅。
      “你带他们见丁嬷嬷吧,我自己进屋就好。”

      陈临疑色更重。
      既是见了周昭琮,那便已然知道她瞒了事项,为什么现在不问?

      但叶十方对这些一贯放得轻松。陈临高低跑不掉,先问后问也不过是个时辰问题。

      她从袖笼里将她给自己的军舆抽出来,塞进陈临怀里,“你只管先去。丰州街面上人多驳杂,槽子街也脏,今天一天我也算是恶心透了,也要先沐浴更衣才好跟你说些别的。”

      陈临收了军舆低头应是,带着三个裹球先去找了丁嬷嬷。

      叶十方回房路上刚进廊桥,几个家生子紧赶慢赶便来了,围着将她检查一通。
      她露出个疲惫地笑:“我去的太急,可没买什么东西回来,你们把我扒光查也没有啊。”

      几个家生子已许久没见过她这副轻松样貌。

      “殿下说的什么话,我们哪有要哪些,殿下平安回来便是最好的。”
      “殿下,橘红姐姐给您备水去了。橘红姐姐说了,殿下今日身乏,给您备的是药浴,羌活、桑叶之类,殿下一定喜欢。”

      叶十方对这些中药无甚兴趣,不过换做现代估计她早就跳脚,她过敏史多杂,药浴泡完就得躺上三天回魂。
      她穿越而来唯一的满意,就是这身体顽强,并不过敏。

      所以她把自己塞进药浴时,嗅了嗅汤药的涩味。对她而言这味道算得上新奇。

      叶十方将自己整个没进浴桶,今日事多驳杂,很多东西亟待再理。

      她来四个月已将仆役伺候洗浴这件事彻底杜绝,现下没人在左右,她窝在桶里自言自语:“现下官面要紧需得制衡,韩镜严羽翼不丰,不适合当作制衡党争的人选。秦姓外戚猖狂,但也是与他勾结才能伸手入朝堂……”

      许是中药当真有用,叶十方猝然洞穿叶绛的想法——

      ——料理韩镜严一手扶植的所有党植,将这与外戚勾连的第三党按死在这里;外戚一干人等尚有监管用处,只需敲打。

      事情明晰,心情便好。叶十方靠在浴桶上叹自己有些聪明。
      湢间①外却出现影影绰绰的人形。

      叶十方迅而将这人形和日前陈临没抓到的院外人联系起来。
      偏偏在洗澡的时候来,她当真有些脆弱。

      她准备起来裹衣服的那刻,门外的人说话了,分明是谢珩。

      语气有些视死如归:“丁嬷嬷说,让奴才先来伺候殿下更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樵楼更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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