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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写意 ...


  •   老巷里的风,不疾不徐地吹过,掠过排排电线,惊起零星飞鸟,白鸽展翅随着光点起起伏伏。

      在那之前,苏写意静默地停在巷子岔口,从裤口抄出手机仔细比对着相册里的方位。东西南北越绕越晕,苏写意有些头疼地自暴自弃,熄灭手机,抬头看起了将要称作“家”的存在。

      在这一年,老巷留下时间沉淀后的陈旧,墙砖上黑色泥垢朽烂,藏在缝隙里。巷口西城墙上爬山虎绵延连片,有风一过起起伏伏,在金色黄昏里渡上一层绿。但巷子很大,苏写意站在进巷口的位置,也只是街边一隅。

      阳光打在身上扎眼,苏写意微微低下头,棒球帽盖上半张脸,落下的阴影随着纤长的眉睫翕动。

      影子一路向后延伸,漫过砖石疆土,她一脚已经站在了光里,还留一半身影在半明半暗间。

      倏忽,苏写意抬眼。

      恰时,风起。风吹动了她盖在MLB棒球帽下散着的长发,如瀑长发顷刻之间跃动。

      于是她随手将粉白帽子掀开,露出她垂在身后的干净长发,苏写意风轻云淡地理好额前吹乱的碎发,至此柔软黑丝恢复如缎面工整。

      而刚好,就在这一瞬间。她抬眼就见飞鸟惊起,在暖光照耀下,羽毛白洁干净,有些飞雀走向天空的更深处。而其中的白鸽渐渐走远。

      眼前的景在远处,于是她也成了景中一点,梧桐、暖夏、飞鸟、爬山虎以及景中一点人,构成一副瑰丽的画。

      苏写意下意识转身,她裤口别着的银器配饰叮叮铃铃,裤链甩动起舞动的弧线,柔软黑亮的头发也在发光,女孩狡黠的视线追寻飞鸽而去。

      飞鸟经过她上空,风留念地微微吹拂她发端,一个恍然,在光的折射下她身后仿佛长出了彩色翅膀。

      就在这一刻,少女身上流光溢彩,好像即将展翅欲飞。

      等风平,飞鸽又有先有后地重新黏回电线杆头。

      于是,就有了刚才飞鸽惊起的壮观情形。

      在这之前,很少有人注意到此番美丽光景。

      也就少了生命中很多次不经意碰撞的壮丽。

      但值得庆幸的是,少女有一双翦水秋瞳,像霓虹一般光彩夺目,容得下世间所有的不期而遇。

      所以,她捕捉到了这点小小的不经意。

      也就在这转瞬的这一秒,苏写意就想起了有人说过,她像飞鸟。

      那人说,她这一生注定前程风光。

      苏写意向来是骄傲的,对他人的赞美坦荡。尤其是,这是苏黎世的夸奖。

      此时,苏写意却有了另一种更深的情绪,她想她是飞鸽。她还有束缚,像飞鸽一样还有不得不回来的归处,所以她不能走远。而且现在落脚淤泥深处,像颗星星却又跌落尘埃。

      因此,苏写意举起了手机,对着手机的参考线,按下了那一键。

      抓拍到了一只振翅的,就要冲破天际的白鸽。

      于是,这一秒就成了惊天动地的一秒。

      ……

      风停,一切恢复如常。

      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苏写意解锁打开,心情一下就暴风雨了。

      久久盯着屏幕,指尖最后还是没有按上键盘,一句简单的“嗯”,无论如何也打不出来。

      屏幕一点光,微信界面打开,上面赫然显示着联系人苏黎世。这是她爸,她爸微信用的原名,取的名字这么没有温度,选的头像却是一只很温暖的猫,那猫在阳光下撒泼打滚,隐隐有些熟悉。而她也没要给她爸弄个备注的意思。

      于是,界面上的内容就变成了——

      苏黎世:

      【银行卡给你转了二十万。】

      手机上,叮咚又是一条。

      苏黎世:

      【密码你知道的,还是旧的那个,她的生日。】

      许是见她一直没有回复,那边的人略显无奈,很难得的连发三条。

      对着第三条她没精打采的,苏写意垂下眼皮,纤细的长睫低垂下来,拓下一片薄薄的阴影,她的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浮现,整个人冷而倦。

      【写意不要闹小情绪。】

      依旧天光下,却好像一瞬间她就一脚踩空了,掉进了向下的冰川。

      最后,指腹敲击键盘,发出清脆的启动音。屏幕上回了一句“谢谢”。

      ……

      飞鸟、瑰夏与天光,许是路途风景正好。

      好多压抑的委屈,就在此时——

      全都迸发了。

      苏写意低下眼皮,收回手机。

      茫然地站在陌生的街道,她心想,也许,陈宗岳是对的。不管吵什么,只要她走了所有问题就都解决了。

      记忆好像一下就回到了那一天。好像,不愿回想起来的人和事又近在眼前了。

      她是重组家庭里,父亲带来的拖油瓶。她住进了陌生的大公寓,一下就有了新的妈妈、哥哥。

      但与此同时。

      在那一天,家和父亲都不再属于自己。

      只有苏写意这个独立的人格是被她完全独有的。

      而在这种矛盾下,在对他人不可避免地防备下,她也更关注自己。她喜欢自己漂亮的状态,放松的姿容,自信的神态。同时年少的自尊,让她敏感、高傲、尖锐,但她也接纳包容着自己所有的不好。

      于是,在大人眼里这就更像叛逆了。一切的结局可想而知。

      那是一个潮湿的下午,午后的宁静在争吵声中打破。

      关于那天,与她无关。一切都在绕着一个叫“宜川”的地方。

      只是避无可避,争端又引到了她身上。

      她的后妈,穆雅斓是体面的,对她长久的在意与不耐烦,经年不止。却也只有在关于宜川问题的这个时候会外泄出来。同时也只要这个让她抛弃以往高高在上的男人,随手几句抚慰就能轻易安抚所有不忿。

      但这个体面是有期限的,在高考的前几天,也就是学校组织学生自己复习的那几天。

      平时迫切希望她消失的穆雅斓,反常地同意了苏黎世将她接回家复习。

      然后,就在第三天,这场争吵直面向她。

      那个时间,复习的紧张,家庭的窒息和巨大的被抛弃感,好像一下就要把她淹没。

      这大概就是穆雅斓对情敌女儿的最大报复。

      再此之后,苏写意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她依旧复习,除了错开一切和他们有关的时间,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

      直到备考到深夜,等通天别墅最后一个房间的灯也熄灭,她缩在被子里,蜷缩着瑟瑟发抖,露出自己敏感的柔软,才会泄露出这件事给她的打击。

      而后,在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再等待她的审判,悬架着的剑也是在那时落下。

      “……”

      苏写意时常会想,她爸,苏黎世。一个很神奇的人。

      这么些年,在她记忆里。他好像总是游刃有余,见人三分笑,却又稳操胜券,高高在上。

      但这次不一样,有什么在他手上崩盘。而他不想再等了,他愿意让渡一些利息稳住穆雅斓。

      苏写意隐隐感觉到,有些东西,可以让他什么都做得出。

      所以,这次,苏黎世以放弃她作为交换,得到这片土地的处置权时,苏写意丝毫没有意外。

      而作为他的女儿,无法剥夺的基因里流淌着他的遗传。他狠,但她也有什么都可以拿来作为一搏的勇气。

      她皮肉之下,是尖锐傲骨,是热血倔强。她心高,有心气,骨子里都是盛气凛然。

      苏写意知道,她的父亲温柔又残忍,既能虚与周旋又能什么都舍弃。但她不想懂得人情世故,她永远不想低头。

      于是。那段日子,承载着她生命里所有难堪与敏感的日子,却也组成了十七八岁这段最是光鲜亮丽的年龄阶段的日子。

      她年少,她高傲,有着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性。她像所有年轻的代名词,她敏感但又毫无顾忌,她渴望被爱又缩在方寸之间。

      所以在苏黎世终于放弃她的时候,她叛逆,不服软,她满身尖刺。她把十七岁活成冒险主义。

      她做了个选择,选择了最高傲的那个。于是她走了,而要走也是,她倔强地高挺头颅。

      少年心思就是如此,比荒原极生的野草还要倔强,坚韧好强,迎着烧不尽的长风生长。

      就算做了一个选择,要一路繁花至踽踽独行,人声鼎沸走向明灭之间,在疑目鬼火相送下,也要“上帝不响,一切由我而定”。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可横渡。

      把《繁花》一书中的序言,写作人生的解说词。这就是十七岁的苏写意。

      ……

      于是,在高考后的第三天。她来到这里。

      宜川,她母亲的故土。也是这个名叫“父亲”的男人所坚持的土地。

      暂时值得期待的是,在她眼前的土地广阔,暂且足以容纳她的所有。

      苏写意的负面思绪就这么转了两下,她决定先和解,找到母亲以前的家大睡一场,之后再做打算。

      —

      刹时,突然像是有什么感应了一样,微风拂过,刮起一阵尘土,苏写意迷茫地眼睛一眨。

      过后,呼出口气,雾蒙蒙的眼总算得以恢复干净。

      苏写意很少流泪。她长着很会哭的样子,但其实她泪腺一点也不发达。

      在她记忆里,苏黎世还没有和穆雅斓结合之前,他总是很忙。因为母亲这个角色早早缺席,所以那时她的世界全是爸爸,总是想要通过眼泪换取父亲的陪伴。这时,她总是因为哭不出来而气恼。

      但现在,风总是一阵阵的,倒是把她延迟的生理反应吹出来了。

      苏写意取下腕上的皮筋,扎了一个利落的马尾,然后又将帽子扣回头上,棒球帽又重新挡住她的上半张脸,她低着头,无声地,将黑润瞳孔里的水光遮掩。

      在一次次等待落空以后,她终于明白“眼泪是卑微那一方的武器”这个道理,她就再也没有外露着流泪。

      苏写意低笑,等目光所及云卷云舒时,她放下唇角。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今,她心里有着股犟劲,不愿认输。自己选的路,等着被别人拉起来走或是干脆不走,无论哪种一点也不苏写意。那就,她愿意向前奔跑。

      于是苏写意决定不在纠结方位,先走着再说。

      随着马尾的甩动,她漫不经心地左拐右拐。途中无聊,就从裤口摸出一颗柠檬硬糖,她很随意地用尖利的犬齿咬开包装袋一角,将包装袋重新扔回裤兜。

      事实上,苏写意心脏跳得很快,越走越没底。

      “……”

      等看到飞鸽有序地飞,苏写意微吸鼻子。

      鸽子都会上北下南。而她只会原地踏步。

      不出所料,再见周遭就又是熟悉的墙砖、盘山虎、和远处的电线杆。

      在毒辣的阳光下,这堵高高地围墙像是阻挡要走进的外人。她忽然有些惆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走的时候潇洒,但留下的不止故土、家人、朋友,还有一个让她熟悉,暂时可以让她卸下心防无所顾忌地柔软,让她对归属有实感的寄托。

      苏写意看了眼时间13:23,从她出飞机场随便找了个摊吃了个早午餐,再到晕晕乎乎找大巴,然后晕晕乎乎坐大巴,最后到这里,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而这两个多小时里,少说有一刻钟,她在这里愚蠢地兜兜转转,原地踏步。

      大小姐又升起了叫专车的想法,但看了眼微信余额,她又颓废地自暴自弃。

      那钱肯定是要用的,但绝对不是现在——至少要用在大地方,能做出个大名堂再用,而不是在这么落魄的时候随便就动了。

      大小姐气鼓鼓地想,怎么说也得等她气消了再说,要不然很没面子的好吗。

      不抱希望地熄灭手机,大小姐蹲在路边边上,随手捡了个树杈开始涂涂写写,最后生无可恋地仰面抬头。

      原来,她内心一直拉扯着,挣扎要不要去问路,最后点菠萝点了三遍,遍遍点到了“问”。

      这对大小姐来说简直是拉下“神坛”,打开另一个新世界。

      —— 大小姐说是“傲”了这么多年,但其实更像是封闭了多年,简称得了和陌生人交流就会尴尬的“公主病”。

      苏写意膝盖撑着手肘,托腮放空了一会,总算说服了自己,拖拖拉拉站起来,这里走一下那里走一下,最后还是走回了原地。做了好久心理建设,她还是没有说服自己,在路边随便拦下人问路。

      她捡起扔掉的树杈,以自己脚下为圆心,画了个圈,然后又蹲下去了,这个圈刚刚好只能容纳她。这么招摇,总能让人注意,停下脚步叭。

      苏大小姐问路,愿者上钩。

      然后,就在这十几分钟时间里,苏写意遇到了人生中最崩溃的事。

      来的第一个是一对情侣,先是将她无视,然后等走到她前面,她视野最开阔的地方,男的就开始视若无人的接吻,粘腻的水声闹得她一阵无语。

      来的第二个是一个婶婶,一上来就把她怒骂了一顿:蹲在这里不伦不类,穿衣暴露,长相伤风败俗,要卖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粗鄙的话闹得她一阵心烦意乱,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就直接回怼起来了,最后以大小姐语气更快略胜一筹。

      等她从挎包里拿出小水杯湿润了小唇,第三个也就在这时来了。而且来的第三个真的被神预言了,操着个大黄牙对她就是一阵暗示,可惜苏大小姐不是那么好惹的,直接一个跆拳道KO掉了。

      后面来的倒是正常了,却是把她当做离家出走或者是要饭的,看到她就加快步伐速度,像是生怕被缠上。

      这一度让苏写意感到郁闷。

      直到最后一个,让心大的苏写意也羞红了脸。是戴着袖章的清洁工大伯,对着她破坏的地方一顿批评,等苏小姐主动认错把那里打扫干净,才停止了这场闹剧。

      但等再她想问路的时候,人家对她这个外城市人突然就不客气了。人倒是好,好脾气地给她举了无数个例子,控诉她这种人来镇子做过的坏事。

      但什么叫做她这种人呀!?喂,这说的不是我呀!

      但对上老伯开始要说起自己儿子被貌美城市女人骗身的事迹,而含着泪光的眼后。苏写意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苏写意忽然发现,这个镇子世俗、流言、行为举止……所有人言都像刀子划过人心,她试图辩驳、冲撞、与之抗衡,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承认,每个人都处在自己的环境下,当下的样子就是他们所能成为的样子。

      而她,一空二白地来到了这里。她一无所有,是和这里隔绝开的第二种人——外来者。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而试图改变他们的她,在此刻就显得格外无能为力。

      现在,其实她把以前的所有都抛下了,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拼搏,她会后悔吗,会被同化了?才经历完人生重大一步,对着这个人生的岔口,她迷茫起来。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在这里,她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外来者,没有朋友。只是短暂的到来一趟,就像这道高墙一样,阻隔开两个世界。有的人走不进去,也许她又要是孤立的一个人了,又要是在团体的边缘。

      算了,别想这些了,苏写意冷静地把悲春伤秋的思维撤回来。她足够理智地想,她没有理由要求别人必须接纳她,也没有人有责任要无条件包容她。

      她微眯眼,抬头向前望着,光还是如此耀眼,隐隐约约看到远方飞鸽。

      她心道:

      那就都抛下叭,就像行李一样全都抛掉。未来无论怎样,都不要提前盖章。就算暴雨过境;疾风绕旗,年少意气,少年自有应对策。

      没有什么是不可逾越的,再不可能的山水也能跨越。这个年纪,无限可能都在少年掌中,整个世界都由少年作主。

      少年有无限可能,也无所不能。

      无论什么能困住少年的绝境,少年总能将它打败。少年一直向前跑,所有囚笼就都能抛在身后,总有一天少年弄巧,所有都将迎刃而解。

      不过,至于现在。她轻唔一声,也幸好她之前嫌麻烦选择把行李全都邮寄,只挎了个包。苏写意微勾唇角,苦中作乐。

      —

      眼见太阳依旧毒辣,苏写意想回家的心情到了顶峰。苏写意取出挎包里的冰贴敷上,然后将撕开的包装袋,并着裤兜的塑料纸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接着手肘交叠微曲,一张一弛地,漂亮的马尾也随着跳跃抖动,做了好几个放松的动作。

      心情放松很多,她又抄出手机对着地图端详几秒。又换了一个方向走,这次再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走进了别人家的院子。

      显然走的另一个方向,阴差阳错地拐进了墙砖挡住的院子后面。进入了但又没有完全进到里面,也算是另一种走进了“宜川”。

      突然就听见几声喵呜,从她身后侧传来。

      苏写意向声源处抬头,就见一只圆滚滚的橘猫蹲在略高的空调后箱上,软绵绵地叫,叫声很有规律,隔着几个拍子,楚楚可怜的。

      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苏写意走过去,仗着个子高,也不需要借助什么工具,就能解救小猫。

      但她不想吓到它,她还是严谨地先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善意,然后轻轻伸手触摸它,无害而又轻柔的动作,明显抚平了小猫的躁动。见小猫情绪稳定好,她伸手托平它,将它抱下来。

      然后不等小猫应激,就体贴地将它放下。小猫还有些怕人,一下窜走了,但又不想离她很远,总有种恋恋不舍似的。

      就蹲坐在她脚边不远处的草丛里。

      苏写意收回视线,又走远两步。接着猫又开始喵呜一声,就像是在挽留她。

      苏写意又投去目光。而就像是证实她的猜想一样,猫又附和几声,然后屈尊般慢吞吞起身。莫名地,苏写意有一种自己被浩荡皇恩宠幸了的感觉。

      于是,她紧张地呼吸都慢下来了。

      然后,胖橘就踏着猫步向她走来,围着她腿转溜一圈,再多一圈也不行,就咻地一下回原处。

      女孩满目星河地温柔看着猫儿。真是蹭完就跑,好像再多一秒都要加费,而且蹲下来圆滚滚一圈,憨态可掬。

      小猫碰瓷呀,还是个小懒蛋碰瓷。苏写意无奈地莞尔,但心脏一块瞬间被击中,整个人都柔软了,看向这车胖大橘的目光越来越温柔。

      大猫乖巧地抬头,圆溜溜的猫眼睁大,睫毛微翘,琉璃般的眼珠一瞬不瞬放平,目光紧紧落在她的身上。感觉到苏写意的目光,肥橘猫歪头,又喵呜一声。

      好通人性。苏写意微挑眉,也慢慢走向草丛,蹲下来。她清凌凌的秋水杏子眼含笑,落在橘猫在光下显得温暖恬静的胖脸上。于是猫的眼珠一瞬不瞬地,也跟着她的动作开始转,好像要用猫眼将女孩每一个动作容纳。

      苏写意轻笑,就这么喜欢她呀。

      苏写意小心翼翼地试探伸手,但在即将放在猫脑袋上时,看着肥橘干净的毛发,她的动作停顿下来。

      她温吞地嘀咕:“有主人吗,要是有就喵呜一声。”未经允许,那就不能擅自动手了。

      “喵呜。”

      苏写意迟疑一顿,手微微弯曲,犹豫着哆嗦收回去。但等她垂眼,就看着猫懒洋洋地蜷着腿,一副任人欺负的样子。她就又心痒痒了。

      哪知,金贵的懒蛋看着她下垂的手,主动舔过来了。舌头上的倒刺让苏写意手发痒,但她不动,隐隐带着纵容。

      痒痒的,完全忍不了毛绒绒了,她手一反,反客为主挠起肥橘的下巴,如愿以偿再次听到喵呜和舒服的打撸声。

      一时,苏写意心情大好。她抬头,就见阳光又出来了。下午时分暖光依旧,低头就见猫舒服地眯起了眼。

      她轻点小猫粉色的鼻子,低声笑着说:“救了只小猫,还被碰瓷上了呀。”

      ……

      热夏的下午,苦热。

      西城绿树枝繁叶茂,爬山虎缠绕,也抵不住枝桠摇曳。院子高高一围,再高的墙却总也挡不住太阳升起,阳光攀爬。夏日蝉鸣声不断,传进巷口,催来这片燥热。

      苏写意蹲着撸猫有一会儿了,见肥猫逐渐恹恹,她将肥猫抱起,放在阴凉的地方,然后起身。

      又上前一步,苏写意在即将落幕的光影下站定身子,温暖的光晕一泻而下,苏写意顺着光,于是金色暖光顺势打在苏写意眉眼、鼻尖、唇珠,然后缓慢走进全身,冷白的肤色更显曝光,衬得她文静宁和,却又疏远。

      苏写意回头,和肥猫挥手,然后冲向了光幕里。

      —

      苏写意知道自己运气向来不好,但没想到能这么不好。苏写意对着眼前的墙微叹。

      她路痴,第一次走回原处,第二次在巷子越走越窄时,她立马反应过来改路线。

      然后,就,改到,眼前的,死胡同了。

      苏写意叹服于自己的运气,自己把路走错也就算了,还走死了。

      苏写意从挎包掏出湿巾擦拭热气,她倚靠墙面,微微缓和自己的呼吸。

      猛然,她又听到熟悉的一声喵呜,苏写意似有所感抬头,就见那只被她调侃过懒胖的“懒蛋”碰瓷橘猫就蹲在前方。

      这完全是在她意料之外,苏写意的眼神一下就怔愣住了,眼瞳里映照着的景与物,就全都被这只橘猫占据了。

      巷子阴凉,小猫毛发顺滑光亮,在此时,在苏写意眼里,橘猫好像在发光。

      “小喵呜,你怎么也跟来了呀,”苏写意水润的瞳孔动了动,看上去水灵灵的,“是……来找我的……吗?”

      小橘猫:“喵呜。”

      然后,突然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橘猫抬腿前倾就向前跑。

      下意识地,苏写意将挎包收缩,斜放在身后,抬腿跟了上去。

      “……”

      终于,天光大现。

      橘猫也累得气喘吁吁的停住了脚步。

      这一年手机定位还远不如后世那么好用。之前,苏写意在那个巷子就是定位不准,一直忽闪忽闪的,所以就放弃了。

      她想,也许吉祥橘猫也会借她好运叭。

      苏写意带着一丝期待拿出手机,手机定位上竟然真的有位置了,在最终位置写下发过来的地址。

      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三点了。

      苏写意蹲下将小橘猫,她低头抚摸它油光发亮的皮毛:“陪了我这么久了,很感谢呀,橘大人。就再和我走一段好吗,我带你回家去吃好吃的。然后我再带你去找主人。”虽然橘大人应该对这里很是熟悉了,但是苏写意还是放心不下。

      这时,橘猫眼睛微眯,耳朵轻动,对着苏写意又撒欢一般地喵。就像是赞同。

      看着橘猫的小耳朵,她轻轻捏了一捏,然后小耳朵也随之弹动一下。

      见此,苏写意不再犹豫她脱下披肩,团了团,擦拭干净肥大橘身上的污泥,然后又折叠了一面干净的,用来给大橘垫脚,再轻轻地将它抱起。

      要是可以,我养你吧。

      ……

      而与此同时,那一边。

      院子,香樟的树冠高大,载下一船阳光。树下站着一人,那人身量很高,婆娑的树枝投射的阴影隐隐约约遮住这人眉眼,让人看不清神情。

      有些细碎的光宇落在树下少年线条利落流畅的下颌骨上。与他影绰在阴影下的眉睫一明一暗间,在他身上分割开明灭两种境界。在白日天光下,那人却有种阴颓而又高贵的矛盾气质,此刻的他,像座在火山熔岩下,却依旧尚且平静的冰山。

      但现在也没有人想去探索“大冰山”的神情,哪怕他的眉眼尤其好看。就比如此刻,他脚边还蹲着一个抱头埋脸的少年,哪怕只是始终隐藏在冰山冰层万里以下的隐怒,抱头少年也不愿意抬头直面,但就是堵着谢识不让他进去接猫,这就是最好的印证。

      这人,或者说“制冷机”,“大冰山”,“冰块脸”,“冷漠酷哥”……

      ——谢识。

      他冷漠时常年一个冰山脸,情绪向来稳定,就算是天崩了,真的惹到他了,也只是隐忍的,克制的,隐藏在冰山冰面上的冷倦。但偏偏就是格外唬人 。

      呼吸在“制冷机”冰凉目光的攻击下凝滞,安静的环境下虫鸟的声音就尤为明显。始终抱着头蹲着的人,也就是陈京跃一直逃避着。

      “猫呢?”

      空气里安静了片刻,站着的冷淡少年撩起眼皮,声音低而冷,能够清晰听到音色轻滑而过金属质地,音色下的高贵冷艳,带来夏天的水汽。

      而且在这种万籁俱寂下、燥热的情况下就格外明显,轻轧下的触感磨得人耳朵痒。这人动了动身形,拨开挡住视线的树叶。

      于是,一切就拨云开雾了。露出的眉骨硬朗挺立,尤其是他的睫毛长而浓密,薄薄的眼皮却是半耷拉着,整个人透出一股“杀死方圆十里人”的冷峭,不耐和烦躁等情绪通过一个淡漠扫过的眼神透露出来,叫嚣着“杀杀杀”和“片甲不留”。

      本来就是一台行走制冷机,无差别对着人嗖嗖放冷气,不爽的时候更是有一股冰冷威压压人,那逼人气势就像跑到敌人肩上开启狂暴模式了的扎人小怪物,或者说是一排排执剑的小人仗着主人耀武扬威的,不要命地往人身上戳。

      ——当然,“敌人”,指的是除主人以外的所有人。

      于是,陈京跃更加生无可恋了,但又没有办法违背谢识的要求。于是陈京跃干脆破罐破摔地把俊脸从臂弯里抬起来,整个人瘫着一张俊脸,与谢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相对,哪里想哪里怪。

      他揉搓揉搓因为装死失去表情的脸,恢复表情管理后,顶着无辜的表情:“阿识,你凶——我。”

      说完,还俏皮地对着谢识眨了下眼。

      谢识:“……”

      谢识无语地抿了抿唇线,薄薄眼皮因为惊愕完全抬起,这时才发现,他漆黑的眼认真看人时,不像他这人一样冷淡,反而很有温度,给他整个人带上了文气。

      他抬手揉了揉眉骨,这次调整了一下语气,噪音依旧低沉,颗粒轧过喉骨带起那处的红痣上下滑动,但明显没那么冷感了:“不找你事。回忆一下,能提供线索就行。”

      刹那,寂静下来。只有长风一吹,谢识眨了眨眼。

      他这人明明冷到了极致,却又心软到了极致。无关什么的,陈京跃脑门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陈京跃想,“极致”,确实也只有这个词能形容他。他好像把所有都做到了极致,人是极冷的冷感,肤色也是极冷的冷白,偏偏唇色带着水光的红,本来就优越挺拔的鼻梁一侧还有一颗小点做点衬,中和了冷感带来的戾气。

      当然,黑色短发也是极浓的黑,就连瞳孔漆黑,也是到了极致,第一眼就让人感慨,只有这样的眼睛配得上这样极致的人。

      陈京跃收回望向谢识的目光,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怎么有人这么会长,性子五官都能找到很凶的地方,明明什么东西到了极致那就是极端了,可偏偏谢识他这人性格最稳定,长相酷哥但也透着文气,好像一切都刚刚好,让人总是想要忍不住去靠近。

      就比如现在,听他谢哥这种带着安抚意味的话,陈京跃整个人就由里到外的愧疚但又舒服。

      于是,他也认真地回想了。

      老大爷,也就是那猫的名字。起了这么个名字,当真也是这么个性格。它每天总要花个好几个小时,像个老大爷一样躺着,偶尔起来了来他这里玩,就天天蹲在这棵香樟下对着树上的鸟垂泄三尺。

      就恰好今天,谢识有事,把老大爷交给他扶养一下。结果就这么一下就出了事。

      今天也照例,一来就对着鸟移不开目光了。但它胖,树肯定是爬不上的,又懒得动,就更不怕它乱跑了。但是陈京跃还是保守起见把所有小门都关了,才放心地留着它在院子里玩,自己尝试去做网上学习的新品猫饭。

      然后等他做好了,就看见一女孩对着这猫互动,他明显感到老大爷很开心,喵地像是发春了一样。

      猫大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于是“陈管家”也就没有走过去打扰,生怕惊动了这幅美好的画面。恰巧这时宋怡的电话打过来了。

      自从上次他拒绝宋怡表白后,宋怡好多天没理他了。今天这通电话,莫名地他就是想接。好像不接,就有什么东西要错过了。

      然后等挂了电话,老大爷!就!不见!了!

      谢识安静地听着,淡淡地掀起眼皮,看向后院那张缺了一个口的木门。

      唔,猫还真是一个流体。

      他问:“那女孩有什么特征吗?”

      陈京跃得意地一笑,在阳光下落下一个骄傲地神情:

      “我还真留意了!长得真好看,长相娇艳挂的,但眼睛、声音和气质偏偏又特别纯。

      唔,怎么说呢,长相明媚!给人的感觉和你很像,也是每一点都到了极致,但就是在矛盾的排列组合下,整个人看着就很柔软了。

      但听口音不像这里人。穿着一件灰色的……忘了,不过挺时髦的。”

      恰时,一片绿叶垂落谢识肩头,谢识拇指指节捻着食指指腹,将树叶举起,阳光透着树叶的缝隙,细碎的光照着他眼睛亮了亮。

      极致的,矛盾的,柔软的,明媚的……

      一阵风而过,吹动起树叶,于是他也松开了手。以至长风一动,树叶沿着风向走过。

      ……

      沿着方向,直至走向了苏写意。

      少女横冲直撞,越来越有活力。苏写意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有力量。手上的沉甸,有一种她拥有了一切的充实感将她填满。

      苏写意在缺氧下有了一种活着的实感,她调整状态微呼吸着,白腻的肌肤漫上健康的红润。

      少女沐浴在天光下,与抱着的橘猫连接成一片热烈的色彩。

      好像就在这一刻,地平线被她踩在脚下,生命里都是轻盈,她一脚踏空,好像飞起来了。

      她奔跑,她腾空,她的马尾腾飞,碎发已经被浸湿,是向上的力量,是年轻的生命感。

      ……

      下午,有风,但依旧热气。

      一直在跑,终于有些倦感,苏写意慢慢放空思想。

      脚下的步调越来越感觉不到,整个人好像浮起来了,苏写意晕乎地想,青春肆意如风。

      突然,一个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疏离的眼。

      不期许的,拐角迎面走来一少年。

      起先少年还有一半身形隐在拐角里,等长腿一抬,整个人就干净的站在了烈阳里,明媚的阳光割裂少年人青涩的轮廓,很是利落清晰。便是一打眼,就是长身玉立,身形颀长。他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骨骼,青筋攀附腕骨向上延伸突出,脉络清晰。这人清瘦却不单薄,已经初有成年人体量的形状。眼神很淡,只第一眼便是,冷淡,疏远,却又干净。

      因为视角盲区,已经走到这个拐角了,就只差十几公分了。一直不见有人,她早已跑得晕乎乎的,忘记了在拐角要减速。

      现在好了,一来人眼见就要亲密接触,苏写意惊叹于“运气”这种神秘的东西。

      两人就在这拐角处,猝不及防地碰上了面。

      苏写意就要停下步伐,但也来不及了。

      在苏写意反应之前,眼看男生不动,就会要直面撞进男生胸怀里。而要是他闪过去了,苏写意很显然也会摔一跤。

      女孩在这一刻有些忐忑。但穿着洁白T恤的少年,他两个都没有选。

      男生懒散抬眼,却是侧身。就在这么短时间里,少年就把控好了微妙的距离,两人仅是肩膀一撞。

      风带起少年干净的衣角,女孩的发丝也在此舞动,飘动间若隐若现着即刻接触,又在接触前分离,带起此间暧昧。苏写意与他擦肩而过,借着少年肩膀的力量,苏写意维持住了身体。

      就这一停顿。两人背对着对方,手却是很巧合地堪堪擦过,苏写意感受到一瞬柔软。那一瞬间就像触电了一样,一丝丝电流传来,伴着少年气息独有的干燥与清新,在这个巷口涌动。

      有那么一瞬间,电磁场好像把这个方寸之间围拢,形成了一方世界。

      以及擦肩借力的那一秒,手臂之间仅隔男生黑色卫衣的一层薄薄布料。相碰撞的摩擦,带来微许刺痛,刺激着苏写意的神经,让她短暂回神。

      苏写意很清楚地感觉到,肩膀传来的热意来自陌生的他。

      天然的自我保护机制在陌生的触碰下开启,有些抵制想要挣脱,她迅速反应过来,向前一倾。

      但显然她之前并没有停稳,连带着这一下冲击,惯性使然踉跄一下,苏写意下意识地抓紧怀中橘猫,紧紧抱在胸前。

      此时,就在她即将倒下之前。男生伸出长臂,就这样拦腰横抱住了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苏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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