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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比死重要的事情 ...

  •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死掉是一件非常非常容易的事情,一个人想活,并且活的好,难,但要是想死,都有千百种方法,可对于李寻欢来说,远远没这么简单。
      首先,被人杀掉,这个难度太大了,他一生中有无数次面临生死抉择,可他都过来了,他的身体已经形成了直觉的反应,一种面对危险直觉反击的反应,比如说在客店里睡觉,有小偷进来偷东西,小偷走进屋子的那一瞬间,他就不得不睁开眼睛,想装,就得再闭上,小偷走近他的时候,他本能的要跳起来,就算不跳起来飞刀也已经滑到了手边,他要克制这种冲动,必须咬紧牙,捏紧拳头,以至于他的脸近乎痉挛。也就是说,他被人杀掉的可能性太小了。
      其次,他肯定是不能自杀的。自杀是最丢人的一种死法,一个人,一个男人,无论是战败而死,生病而死,甚至是被人偷偷杀了,也绝对没有自杀带来的屈辱更大,那是对人自尊的羞辱。
      在次,他根本没有要死的想法,很简单,他一直认为,人的一生是很自然的,就像只要不停歇的努力就会成功一样,无论怎么样努力着想活,都不会改变要死掉的这个命运,并且这个时间也完全不能由自己来决定。
      所以,李寻欢从来不怕敌手,从来不为自己的虚名担忧,从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就像他不要命的喝酒,也不会加速他的死亡一样,他想的很明白,可他宁愿自己一点都不明白,他想糊涂。
      很多人喝酒,越喝越糊涂,还有一些人,越喝越明白,脑子越灵光,他很不巧就是这种人,可除了喝酒,他实在找不到第二种可以消遣时间的方式,当然,风流也是有这种效果的,却没有喝酒这么令人愉快,女人嘛,总有各种各样的心思,可没有酒这么爽快单纯。
      他一向喜欢喝酒,喜欢和女人一起喝酒,如果女人酒量很好,并且不爱说话的话,那就更好了。
      沧州有一个女人,很漂亮,很好客,很会喝酒,最重要的,她是哑巴,根本不说话,所以李寻欢来过一次之后,就想来第二次。
      他现在就坐在这个女人的房间里,喝着女人准备的美酒,看女人隔着一道薄薄的纱帐洗澡。
      这时候天色很晚了,窗外的月亮娇俏的挂着,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因为喝酒的关系,他并不觉得有多冷,虽然这确实是冬天了。
      在喝下一杯酒,提着酒壶倒下一杯的时候,他的手指忽然神经质的动起来,这预兆着危险近了。轻易压制住那股颤动,一滴酒也没有浪费的把杯子倒满,然后一滴酒也没有浪费的仰头喝掉,放下酒杯的时候,窗外有了一抹白色身影,寒风暴雪般的朝他袭来。
      李寻欢道:“朋友,你找谁?”
      白影道:“我找李寻欢。”
      李寻欢笑了,“好,我就是。”
      白影道:“你不是。”
      李寻欢瞪大眼,惊奇道:“为什么我不是?”
      白影道:“因为你喝醉了。”
      李寻欢道:“我喝醉了就不是李寻欢?”
      白影道:“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对我来说,不是。”
      李寻欢道:“为什么?”
      白影道:“因为我从来不跟酒鬼交手。”
      李寻欢道:“你是谁?”
      白影道:“西门吹雪。”
      李寻欢很诧异,“西门吹雪?剑术很好的那个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道:“是。”
      李寻欢道:“我听说西门吹雪找到一个人一定是要杀了他。”
      西门吹雪道:“不,也可以是找朋友。”
      李寻欢眨眼,“那你是要找朋友,还是要杀了我?”
      西门吹雪道:“你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杀了你。”
      李寻欢愣了,“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有人跟我打赌,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剑快,我想寻找答案,但是那个人的条件是我不能杀了你。”
      李寻欢道:“他为什么这么要求?”
      西门吹雪道:“我没有问。”
      李寻欢叹息,“那么你为什么会答应呢?我听说只要见了你的剑,就一定会死掉。”
      西门吹雪道:“那个人说,只要削掉你的手指,你就已经死掉了。”
      李寻欢叹息的更大声,“我得罪过那个人吗?”
      西门吹雪道:“没有。”
      李寻欢大声叫道:“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西门吹雪道:“我没有问。”
      李寻欢瞪了他半晌,道:“你是要比武?”
      西门吹雪道:“是。”
      李寻欢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西门吹雪道:“不可能。”
      李寻欢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你心中有刀。”
      李寻欢大声叹息起来,唉声叹气半晌,忽然笑起来,“好,你动手吧?”
      西门吹雪看白痴一样看他,“我说过,我不跟喝醉了酒的人交手。”
      李寻欢道:“你是要等我酒醒了再比?”
      西门吹雪道:“是。”
      李寻欢笑起来,“好,那你找个地方睡觉吧,今天晚上我肯定醒不了。”
      西门吹雪道:“不必,我等着你。”
      他往后退了三步,双手一抱,像树一样化作了黑夜的一部分。

      李寻欢没有再看他,他笑起来,他认为他终于可以很认真的喝酒了。
      有人轻轻扯他的袖子,李寻欢低头看去,笑起来,笑的很温柔,“雅儿,你洗好了么?”
      雅儿很漂亮,有一双异常大的眼睛,此时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很拼命的摇头。
      李寻欢心一下子软了,把人很温柔的搂进怀里,安慰道:“不用怕,他不会杀你,不会伤害你。”
      雅儿大力摇头,伸着纤细漂亮的手指指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寻欢笑起来,很高兴,“你是说他要杀我?没有关系,我不怕。”
      雅儿忽然抱紧了李寻欢,抱得很紧,没想到一个纤弱的小姑娘,也有这样的力气。
      李寻欢没有挣脱,他温柔道:“不怕不怕,好姑娘,陪我一起喝酒好不好?”
      雅儿抱了很大一会,才松了手劲,站起身,脸上通红通红,深深埋下头去,两只细细的手倒了一杯酒,递到李寻欢手里。
      李寻欢接过,放在桌子上,把小姑娘拉到对面坐下,笑道:“陪我一起喝酒,嗯?”
      雅儿乖乖点头。
      李寻欢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喝酒了。
      他喝得大醉,其实他已经忘记窗户外面还有一个人站着。

      时间有时候过得很快,有时候过得很慢,有时候很高兴,有时候很温馨,喝酒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的,睡觉的时候时间过的也挺快的,而酒醒的时候,往往不是很愉快的事情。
      李寻欢美美的吃了顿酒,美美的睡了一觉,睡醒的时候,太阳刚好爬起来一指,而他酒醒了,于是他伸了个懒腰,推开门,走了出去,找到那个站了一夜的人,笑着打招呼,“早。”
      西门吹雪脸色非常白,却不是苍白或者其他颜色,看起来和他的衣服很协调。
      他很轻微的点了点头,“你需要吃早饭吗?”
      李寻欢道:“不,我喜欢把所有该干的事情都干完再休息。”
      西门吹雪道:“好。”他开始拔剑。
      李寻欢声音极快的道:“不。”
      西门吹雪停下拔剑的动作,皱起眉来。
      李寻欢道:“不要在这里,在女孩子面前见血是不好的事情。”
      他其实并没有回头去看雅儿醒了没有。
      西门吹雪也不会去看,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开,步子笔挺,走出院子不停,一直走到镇外面。
      李寻欢一直在他身后两步的地方。
      一大片干枯的草萎靡于地,枯黄的草上有一层薄薄的霜,在太阳下晶莹跳动。
      李寻欢往后退了三步,转过身,工工整整的行了个礼,道:“请。”
      西门吹雪抬手往后,握住剑柄,那一瞬间,李寻欢觉得他的衣服全部都要飞扬起来,可是其实好好的贴在他身上。
      李寻欢的飞刀也已经滑到了手边。
      时间忽然静止。
      太阳开始一步步往天上爬行,天空越来越明亮,风越来越温暖。
      李寻欢微微侧着身子,手里的三寸七分长的飞刀被温柔的捏在指尖,他的表情很温柔,很平静,眼睛也很平和,浩瀚如大海。
      西门吹雪的手攀过肩后,坚定的握着剑柄,他的白色衣服被风吹得微微颤动,他的脸沉默如冰,他的眼睛已经被凝结成了固体,像木桩一样钉在一个地方。
      李寻欢忽然放松下来,就像是一个几近饱和的气球忽然被释放掉所有气体一样,他完全放松下来,他甚至把手里的飞刀倒转过来,刀柄朝上,而他捏着薄薄的刀锋。
      在那一瞬间,西门吹雪动了。
      银色的剑以无法用肉眼看清的速度飞向李寻欢,白色的衣服像是空气一样没有一点作用。
      李寻欢往后退。
      脚不点地的往后退。
      他没有看那个剑尖,而是看着那个人的眼睛,一双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眼睛,那是一柄剑的眼睛。
      李寻欢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退,他也确实不能再退,他背后是一棵树,合抱之树,他不可能凭着力竭将尽的时候用身体来撞到这棵树,他已经没有退的余地。
      幸好那柄剑终于定住不动了。
      定在了李寻欢手里的剑柄上。
      李寻欢道:“我错了。”
      西门吹雪道:“你错了。”
      李寻欢叹息一声,“我以为我已经没有了欲望。”
      西门吹雪道:“你不仅有欲望,并且有很多。”
      “哦?”
      “你不想死。”
      “我不怕死。”
      “你不想死。”西门吹雪重复一遍,“你有生的欲望。”
      李寻欢道:“好,还有呢?”
      “你很坚持。”
      李寻欢瞪大眼,“我以为我克服了欲望。”
      西门吹雪道:“克服的本身就是欲望,人不可能没有欲望。”
      李寻欢想了想,点头,“说得对,我输了,你可以削掉我的手指。”
      西门吹雪忽然后退了三步,剑以没有人看得清的速度返回剑鞘,“已经没有必要了。”
      “为什么?”
      “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西门吹雪这次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他抬起头看天,看白云团团的浮动。
      低下头的时候,他朝李寻欢行了礼,道:“谢谢你。”
      李寻欢笑起来。
      西门吹雪转身走了。
      步子并不快,并不大,可距离很快的就拉开,很快的白色影子只剩下一个小点。
      李寻欢笑了很久,忽然叹息一声,然后弯下了腰,咳嗽起来。
      他也走了,没有再回沧州,这里已经不需要他。
      雅儿以后再也没有见过李寻欢,她曾经打听过,在听到李寻欢没有死的时候,她长长的叹息一声,一个人坐在窗前流泪,流了好久,一抹眼泪,笑起来,这个笑,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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