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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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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3月9日
我把证据交给他们,并向他们申请了保护,李闻远和张观送我回家,很感谢他们帮我清理了家中的状况,只是那红油漆已经干了,不容易去掉,颇费了一番事。
张观坐在沙发上休息的时候打量我家,感叹说:“你家还蛮有钱的,这个位置的独栋小楼可不便宜,装修也比我邓叔家的好。”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邓叔就是他的局长干爹,观子父亲是因公殉职的,他母亲受不了刺激犯了精神问题,时好时坏,邓局就把他接到家里照顾了。
“新渠这个地方几十年前还是郊外,地价便宜,我爷爷退休后就在这儿买了块地建了这个小楼养老,然后我们一家都住在这儿,后来这块儿发展起来,这地也就跟着水涨船高,新区建设的时候翻修过。”
张观说:“爷爷蛮有有先见之明的,那你家就你一个人住?”
“我爸妈在我大学的时候就去世了。”
他俩都是地质学教授,外出考察的时候遇到山体滑坡,我爸当场去世,我妈也没抢救过来,现在就我一个人住。
“不好意思。”张观为他的话感到抱歉。
“没关系。”
“嗳,远,我记得你家也是在这个区吧。”
李闻远此时正靠在窗边拧窗户螺丝,听到安欣的话回头应了一声。
“李警官家也在这边吗?”
“不是。”李闻远回复,“我家在河村。”
我想了想,“那我们应当还是一个中学的。”
我读书那会儿还没有现在这么多学校,那会儿周边村镇的孩子都到区上来读书。
“我是在区一中上学,93年毕业读的警校。”
“93年,我有个93届的师兄,记得也是河村的,连续三年站在国旗下领奖,难道就是李警官?”
李闻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还有这么巧的事。”
观子在一旁笑得很高兴,“这真是无巧不成书,谁能想到你们竟然还是校友,不过我们响确实非常优秀,从新渠派出所调到市局,在市局表现也非常积极,你这个案子就是他主动接的。”
张观这话说得很中肯,李闻远确实很优秀,也很积极,他的积极都写在脸上,听到张观夸他,他反倒腼腆。
我承认我有在套近乎的意思,且对李闻远很有好感。
张观接到一个电话,忸怩了半天,跟李闻远说:“远,我能不能先撤一步,小月从香港回来了。”
张观走后,李闻远留下来对我进行保护,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了,他陪我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很难描述那种心情,我一个人过惯了,忽然有个人在我身边,帮我拎袋子,有点别扭。
我从小在新渠长大,这片菜场有很多熟人,遇到熟悉的叔伯婶子,他们打量着李闻远和我,笑嘻嘻问:“泉泉,这是你男朋友不?”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扯谎说是家里来的亲戚。
或许是出于李闻远带给我的安全感,我在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了亲戚。
这种安全感,在当天晚上急剧加深。
当天晚上李闻远让我安心去睡,他在外面守着,我去睡了,可又睡不着,熄灯之后精神紧绷,总觉得会在某个时刻,忽然听到电话铃响,忽然听到玻璃砸碎的声音,忽然听到敲门声。
果不其然,那人又来了。
电话铃声响起,我紧紧的缩在被子里,像之前一样不敢去接,由它一直响。
但是这次铃声只响了一声,李闻远在外面接通了电话。
他“喂”的一声让我觉得,熄灯后的房间像点了一盏灯。
接着窗户的玻璃再次被砸碎,我更加紧张的抱头躲在被子里,接着我听到开枪的声音,然后是警车的警报声。
作为一个记者,我应该去到现场,可作为一个受害人,这段时间以来的折磨,我早已是惊弓之鸟,只敢缩在被子里,其实那些人要是破门而入,躲在被子里与束手就擒无异。
可人大抵就是这样,面对与自己无关的灾难时,有种置身事外的勇气,一旦恐怖加临己身,却又只会逃避。
直到李闻远来敲我的房门,“程记者……”他叫了两声,我才从被子里伸出头来。
我给他开了门,他身上还冒着刚才打斗的热气,喘息着说:“人都抓着了,你安心睡。”
“抓着了?”
“抓着了,警车刚带走。”
“他们还会再回来吗?”
“不会了,你放心。”
我下楼看了一眼情况,一片狼藉,然而我已无心去收拾,惊魂未定的回到房间,李闻远关上门,让我安心睡。
我叫住他:“李警官,你会唱歌吗?我的意思是说,可不可以不关门,弄出点动静让我听到。”
他为难道:“呦,唱歌这有点为难我,那不关门,你睡,我就在外面。”
我很感谢他体谅我的怯懦胆小,我在房间里,房门留了一丝缝隙,他在外面窸窸窣窣弄出一些声响,那一觉,我睡得不算安稳,但踏实了很多。
天亮后起床,房门一直留着缝隙,外面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连砸碎的窗户都重新换好了,桌子上放着豆浆油条,没有看到李闻远,但听到厨房有动静。
我走过去看,他被滋了一身水,正艰难地一边堵着水管,一边朝旁边摸水管三通,我赶紧从屋外把水阀关了。
李闻远抱歉的跟我解释:“昨天晚上用水,发现这水管一直滴水,我一看是三通坏了,今天早上在市场上买了个新的,想给你换一下,结果反而办了坏事。”他扫视厨房惨状,面露愧色。
我笑了笑,“没事,就当你给我洗厨房了。你先出来换身衣服吧,这里留着一会儿再收拾。”
他说:“不要紧,这都是小事,一会儿我让观子给我送来再换就行。”
“这还是正月里,回头你弄感冒了我得内疚。”
我家并没有男人的衣服,我从储物室翻出我爸以前穿的旧衣服给他,“这是我爸以前的衣服,李警官不嫌弃的话,暂时将就着。”
李闻远最后还是换上了我爸的衣服,衣服其实不太合适,我爸比较清瘦,李闻远比较壮实,好在他们身高差不多,大小也能穿得下。
他抱着湿透的衣服出来,堆在角落,咧嘴笑着:“我说将就我那身穿就行,你看你还非得管我。”
“你现在是我的保护人,我不管你谁管你。”
李闻远挠着头笑。
八九十年代的厨房没那么高档,我家的也是,不然也不会把三通都接到厨房来,厨房并没有什么损失,我和李闻远将残局收拾好它反倒焕然一新了。
他买了早餐,吃过后,我整理我的稿子,他处理他的案件,就在客厅里,相互不打扰,但我就是觉得,很安心。
对我恐吓威胁的人被抓了,但案情还没结束,对我的保护也还没结束,他的同事给他送来衣服,接替他对我进行保护,而他则回到队里处理事情。
李闻远日记:
2001年2月9日
我们对程记者实施了保护行动,并计划对威胁恐吓她的人进行抓捕。
想不到我竟然和她是同一个学校的,我读的五年制村小,还跳了一级,如果不跳那一级,就和她同届了。
那些人真的是胆大包天,直接来砸人窗户电话威胁,她一小姑娘,受到那么血淋淋的恐吓,那心里该有多害怕啊。
2001年2月18日
距离上次见到李闻远,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他这次来我家,是来看看我。
我说:“有警察轮流值班守着我,哪还有什么害怕的,倒是浪费你们警力,案件有进展吗?”
其实还是害怕的,心有余悸的那种害怕。
他说:“你这个案子已经在走流程了,根据你提供的材料和证据,圣康集团正在面临调查。”
我有些失落,这种正大光明的流程,会让他们腾出手来洗清罪名,绑着一只手,是斗不过坏人的。
李闻远看出了我的失落,他对我说:“程记者,律法的脚步,只能走到这里了。”
我很遗憾没能抓到那些“手套人”的踪迹,也在想,有什么办法,能先律法一步?
我问他:“报社那边有调查吗?”
撤掉我的稿子,圣康的手伸这么长的吗?
“调查了,威胁恐吓你的人不是圣康集□□来的,而是你报社的直属领导,他收受了圣康集团的贿赂,以稿子失实为由撤了你的稿子,并想拿到你手里的证据继续向圣康集团索贿,所以通过这种方式。”
难怪,难怪他会突然打电话给我,难怪那些人明明知道我的住址,却并没有动手,按照圣康集团后面的“手套人”的手段,要杀我也是轻而易举。
但我只觉得恶寒,并觉得灰心丧气。
直属领导是我十分信任的人,从我毕业入职起,他就一直带我了,可以说我们出任务的调查记者,生死都交托在领导手上,只有领导知道我们的身份,一旦领导和黑恶势力勾结起来,我们不定会死在哪次的卧底当中。
每一次我卧底中惊心动魄又折磨的时候,看不见太阳,身处一片黑暗,只有打电话给领导,听到他的声音和话语才仿佛窥见一瞬亮光。
当我结束卧底,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就仿佛宣告胜利,告诉我,天亮了。
我预料过可能是他,他遭受了恐吓威胁所以撤了我的稿子,但我没想过他是主动受贿,并企图用我的证据勒索盛康集团。
是不是钱能买到一切,包括一个人的理想信念?
是不是没有卖不出去的灵魂,只有不够高的价钱呢?
他是我精神领域绝对信任的人,被一个绝对信仰且信任的人背叛,我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大脑陷入一片黑暗森林。
李闻远看出我的失神,叫了叫我:“程记者?程记者?”
我回过神来说:“李警官,我想休息一下,你自便可以吗?”
他点点头。
我回到我的房间,陷入思想的绝境,陷入黑暗的深渊。
长久的自我绝望和挣扎中,李闻远给我打了电话。
“喂,你好。”
“程记者,我是李闻远。”
“我知道。”
电话那头李闻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我说:“程记者,你不要怕,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烈日永远高悬。”
“我支持你。”
电话这头我当即就忍不住了,快速的挂断电话,鼻头一酸喉咙哽咽,泪水夺眶而出。
这是我自暴露以来,收到的,第一个正面的并且付诸行动的支持。
他的话,如同两道强烈的闪电,划破乌云密布的天空,让遁没于黑暗的我看到短暂的光亮。
我整理好情绪,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我的稿件,其实这段时间已经写得差不多了。
我联系我报社的其他领导,希望能通过报社的平台加急发出去,当然,如果发不出去,我将用我的个人账号发布,只是个人账号的影响力,不如报社的那么强。
报社新任领导收到我的稿件后,拍板定夺说可以。于是稿件临时加急,全文刊载在次日发行的报纸上。
我静静的等待着,等着第二天的报纸。
2001年2月19日
这篇报道引发了轩然大波,不仅在川江及关林市范围内,而是在全国范围内发行,公众呼吁严查圣康集团,打击黑恶犯罪势力,这令我高兴且痛快。李闻远告诉我,案件移交省公安厅,省里面责令严查圣康集团及与其有勾连的公职人员,严厉打击这伙器官买卖的犯罪分子。
我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捷报频传。
圣康集团这回真的栽了!
而我请了一个很长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