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10
李闻远要离开了,因为张文快要出狱了。
走之前他跟我说,“这次你就别跟了,这次很危险。”
我答应了,说辞就是李娟提前出来,跑了。
我给他理了理衣领,走之前我又拉住了他。
“怎么了?”他回头问我。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气,云层遮住了太阳,真烦人。
“没事,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回来”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应了声好。
观山虎还没出狱,李闻远见到了“大哥”,在大哥手底下做事,收集了很多权钱权色交易的证据。
我一个人在家里,除了正常的上班,很想他。
一天夜里抱着手机,很想给他打电话,可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克制着不去看手机,但无意识间已经输入了一串号码。
正在我烦躁着把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删掉时,他电话打来了。
“喂,程泉泉,我是李闻远。”
“李闻远,我是程泉泉,你那边没事吗?”
“一切都顺利,你呢?”
“我也很好。”
一段沉默中,我听到他那边传来呼呼的声音,似乎是风声。
我问他:“你在做什么?”
电话那头,李闻远掸了掸指尖的烟灰,烟灰散入风中,在路灯下消散。
他说:“在抽烟。”
“泉泉……”他忽然叫我。
“我在。”
他沉默了片刻,“……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我跟他说,“李闻远,今天天气很好。”
白天晴空万里,一丝流云都没有,晚上还能看到星星,但他不在身边。
“是么,我这边是阴天,风很大。”
他是正经在聊天气,可我是正经在想他。
“李闻远,我想在一个大太阳底下亲你。”
电话那头他轻笑了两声,很细微,但我能想象到他在风中抽烟,低头笑的样子。
他应了声,“好。”
一辆车的鸣笛中断了他的话语,但我总觉得,他悄悄说了句,“下次,下次见面让你亲。”只是我没听清。
鸣笛声走远,他说,“我买了个礼物,想要送给你。”
“生日礼物吗?”
我的生日是快要到了。
“你有想要的生日礼物,或者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有,但我生日你回来吗?”
“来。”
“那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等他回来陪我过生日,我亲口告诉他我的生日愿望。
我生日那个星期,提前三天就在准备了,我在橱窗里看上了一条白色连衣裙,把它买了下来,还准备了白色头纱和他的西装,准备生日那天穿着和李闻远拍照。
我买了好多新鲜的蔬菜,等他回家来我们一起做饭。
我还准备了布置房间的材料,万事俱备,就等2006年6月14日那天,李闻远回来陪我过生日了。
·
2010年6月1日
精神病院附近有个幼儿园,今天儿童节,幼儿园的老师带着小朋友们在玩游戏,校园广播里的儿童歌声传到医院里来。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我站在房顶上跟着音乐轻轻哼唱起来,郭良找到我,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泉泉,你下来,不要站那么高,危险。”
我站在精神病院矮楼的天台上,跟着歌声踱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上来的,就是看着天气好,孩子们的歌声很天真,循着声音就上来了。
“李闻远,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
我对着李闻远笑说。
“李闻远,我是程泉泉,我好想你。”
李闻远紧张极了,和他一起劝我下去的还有精神病院的护士,我看到他们有的人担忧,有的人不耐烦,只有李闻远很着急。
“程泉泉,我是李闻远,你下来好不好,上次我们说的话还没说完。”
我听到他说自己是李闻远,长得也挺像的,我张开双臂,笑着说:“你抱我下来。”
李闻远老爱抱我了,早上起床他要抱我,下楼他要抱我,什么都不做他也想抱着我。他的怀抱很宽阔温暖,他一只手就可以抱起整个我,环住他脖子挂在他身上也很踏实。
李闻远张开手把我抱下来,但是他抱得一点都不舒服,勒住我的腰了。
“李闻远,你抱人的技术怎么越来越差了。”
李闻远没有说话,把我从天台上抱下去,就被我挣脱自己走了。
他一直拉着我的手臂,“泉泉,你不要乱走,想去哪里你告诉我,我陪你去,好不好?”
我听到他说去哪儿都陪我去,笑嘻嘻回头:“真的?”
“真的。”
“那我要去梅里雪山看日照金山!”我说,“你之前答应过我的,我们上次没看到日照金山,你说下次再陪我去看。”
一想到他答应的事没做到,我就忍不住嘀咕,“你还说要送我礼物,你也没送,你还说要回来陪我过生日,你也没来,李闻远,你就是个混蛋骗子。”
我回病房一路嘟囔着,他就静听着我抱怨,我越想越气,叫了他一声:“020613——”
没有回应。
“你耳朵聋了?020613!”
李闻远反应过来,忙不迭说,“我在我在。”
我却愣住了。
喊020613要答“到!”,而不是“我在我在。”
“你不是李闻远。”我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人,看起来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他们的面庞很相似,但是他们的感觉完全不同。
李闻远身上抽烟的时候有烟草味,不抽烟的时候是淡淡的肥皂香,但眼前的这个李闻远,他身上是男士香水味。
李闻远从来不用这东西,我和他逛街时想送他一瓶香水,他看了一眼价格,脑袋微微向后仰,立即把香水放下。
“我一天跑来跑去,很容易出汗,说不准会把它用成臭水,那就砸人家招牌了,还是不买了,勤洗澡应该不会臭。”
我手上还拿着刚挑的一瓶女士香水,听到他这么说,又把香水放回去,“那不买了,我们去逛其他的。”
结果晚上回家后,我洗完澡出来,床头安安静静放着一瓶女士香水,正是我看上的那瓶。
所以李闻远从来不用香水,最多就是和我在一起沾上我的。
“你不是李闻远,你是谁?李闻远呢?”我在医院大声呼喊要找李闻远,那个长得像李闻远的人叫着我的名字把我按住,我忽然闻到一阵橘子清香,不知道是哪个房间传出来的。
我想起了从加宁回新渠那天的长途车,还有那天的太阳,和现在一样,是个艳阳天。
李闻远呢?李闻远去哪儿了?他说要回来陪我过生日的,我还准备了要和他结婚呢。
“李闻远——”
我被那个长得像李闻远的人抱在怀里禁锢着,声音渐渐低下去。
李闻远死了。
他死在6月13日。
他是怎么死的来着?
好像是从楼上掉下去,头着地。
不对不对,好像是开车撞翻栏杆掉进了河里。
也不对,我知道了,是在抓捕嫌疑人的途中被撞翻车死了。
还是不对……
我忘了李闻远怎么死的了。
今天天气这么好,可是我想不起来他怎么死的了。
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忘记李闻远怎么死的了,我只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会对我笑。
不会跟我说“程泉泉,我是李闻远。”
不会在电话里告诉我,“我在步行街这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
也不会陪我去看梅里雪山日照金山了。
我哭得很痛苦,好像发了一场高烧正难受,口渴找不到水,胸口还在汨汨往外流血,伤口太久没处理,都腐烂发臭了,轻轻碰到就疼得不得了。
李闻远……我好痛,走不了路了,你能不能给我带碗粉,不加辣……
·
2010年6月2日
张观来看我。
张观老了很多,他才三十六岁,已经有白头发了,还不是一根两根,像挑染的银灰。
我问他:“你怎么老了这么多?”
张观苦笑了一下,“你还年轻,就是脑子不太正常。”
“我现在正常了。”
昨天发病了,上仪器治疗后,又清醒过来了。
张观沉默了半天,低着头跟我说,“小林死了。”
“尸体没有找到,在高架桥的水泥柱里找到了他的头。”
小林……
小林也是一个小警察,前几年新来的,和李闻远一个队,很热血的小警察,是李闻远的师弟,我第一次见他还是李闻远作为“张文”坐牢的时候,我去看李闻远,遇到他正和李闻远说话。
人就这么没了,还是这么残忍的方式。
我问张观:“抓了吗?”
张观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摇头。
“他是万川集团的大老板,警察抓人也要讲证据。”
“非法持有枪支都不能抓吗?”
张观很痛苦的说:“枪支搜过了,没找到,你知道的。”
我现在清醒了,我知道的。
5月24日那天的记忆出现了点错乱,我在“千里之行”足浴店找线索,是李闻远死之前的事了,坠楼的是足浴店附近三楼的一户人家,一个男的擦洗窗户玻璃不小心坠楼,头着地,我追着去了现场,鲜血淋漓,她的妻子接到赶到医院,没有看到丈夫最后一面,医生跟他的妻子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可我却是见到了李闻远最后一面的。
2006年6月13日,我把家里花瓶里的花换了,插上新鲜的花束,等着李闻远回来过生日,却接到了他的电话。
电话那头他紧急,“泉泉,你现在,立即去警察局呆着。”
“发生什么了,李闻远,你暴露了?”
“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了,我现在要把证据交上去,在我没有回来接你之前,不要离开。”
“李闻远,我要去哪儿找你,你得把话说清楚……”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挂了。
我赶到省厅想找他的领导,遇到了同调到省厅的张观,他们第二批正准备出任务,张观告诉我,他们正准备实施抓捕,李闻远暴露了。
李闻远是怎么暴露的呢?张观当时没来得及跟我细说,但后来我知道了。
李闻远在大哥手底下做事,日渐得大哥信任,逐渐挖掘出大哥的罪证还有大哥背后的伞,就在警方准备立即实施抓捕前,李闻远照常随大哥去工地视察。
河村的一个小混混不知道怎么混去了李闻远所在的黑工地,在工地上当了个小包工头,听说老板来视察,想露个面拉关系,紧赶慢赶赶上视察结束最后一步,认出了随大哥视察的李闻远,喊了他一句“远哥”,并问他不在警察局里上班来工地做什么。
李闻远当时差点没来得及跑掉。
李闻远跑了没多久,停下来接到了大哥的电话。
“张文,你女人李娟在江川吧?你应该还没看到今天的江省电视台午间新闻,你女人上电视了,在江川新渠,要么你乖乖回来,把证据交给我,要么我去江川找你女人。”
那天的午间新闻上,民生板块,我在超市挑选蔬菜水果的画面,被电视新闻记者录下当成素材播放了。
我听他的话,没有乱跑,就在警察局等着他,晚上十点,抓捕行动结束,我看到了李闻远。
他平安无事的出现在我面前,我松了一口气,他下警车后一把抱住我,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我知道,他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逃亡。
眼中的惊恐未定,伸手抱住他。
收网了,结束了,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领回了他的警服,牵着我的手说,“泉泉,我们回家。”
我们离开警局没两步,还没坐上警局送我们回去的车,一颗消音的子弹从前方射来,子弹是冲着我来的,李闻远一把拉开我,第二颗子弹就射中了他的心脏。
凶手当场抓获,李闻远送进医院。
没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