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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   春时夜雪,夜凉如水。
      狱卒腰间上别着的佩刀划过青石,凿凿切切,寒音凌乱。
      那一簇微亮的篝火也受了惊似的,噗噗直跳,微凉的烛火为困在此处的女囚们蒙上一层衰败的影。

      狱卒是新人,今日本不是他上值,却被老吏欺压前来送饭,心里自是带着股气。
      “砰”的一声,嗖饭肆意地扔在地上,牢里的女囚一涌上去疯抢,伴着含糊不清的骂声,囫囵塞入嘴中。放了饭,狱卒就迫不及待离去。

      就在转身之时,最深的暗角传来一女音,声如冷玉,当真悦耳。

      “我有冤要鸣,请递我状纸。”

      相同的话术狱卒已听了不下百次,腻到发笑,但凡羁押在地牢之人哪个不是哭着喊着自己有天大的冤屈,时日一长,自知无用,便会没声了。
      这女子应是刚来。

      手中暖色烛火慢慢铺开,照亮暗角女子清丽的五官。
      他不通文墨,没有精致的词语来描绘她的美,心中只喃喃一句宛若仙子。这娘子虽与其余女囚一样着素布,可偏她是这般冰清玉洁,与那些抢饭的疯妇简直有天壤之别。
      见她黑发如云,秀雅绝俗,看着属实像官家小姐!

      狱卒又傻笑着摇了摇头,倘若真是身份高贵之人,又怎么会落狱呢?

      他噙着笑:“你是何人?”
      女子缓缓仰头,一双水眸美得惊心动魄,朱唇微启:“洛阳姜氏嫡女,姜时愿。”

      狱卒双眸圆瞪,着实吃了一惊,还真是贵女!论起姜家无人不知,是名誉汴京的簪缨世族,书香门第。已故的姜老爷子曾为左相,其子承父祖箕裘,修为翰林院学士。而姜家嫡女姜时愿,虽身在闺中但温静贤良之名早已远扬。

      “像姜娘子这种贵女天生就和咱这种只会干粗活的人有云泥之别。”
      狱卒略有耳闻,叹了气:“只可惜出了那档子事情....”

      姜时愿听着狱卒这话,静如死灰的心终于水波过境,兄长的死无刻不在清醒和睡梦中折磨着她。

      生辰那日,兄长姜淳受燕王的密诏入宫,于金云殿中一叙。
      可过了一个时辰,候在金云殿的内侍迟迟不见燕王出阁,心察不对,遂率禁军破门而入。结果众人只见姜学士和燕王一同倒在了地上,燕王口七窍流血,气息微弱。而一旁的姜学士早已没了气息,毒酒缓缓从手中的杯盏中流出....
      好在经过太医院全力救治,燕王度过了鬼门关,捡回一命。

      圣人大怒,百名禁军持刀闯入姜府,扣下府中百人,来给姜时愿祝贺的宾客吓得慌乱四窜。

      为首总御大呵:“姜家好大的胆子,竟敢包藏祸心,企图暗杀燕王!”

      那时她还在闺阁中更衣,不知宫中出了这天大的事情。
      管家冒着杀头的风险攥着她从地窖逃出,离别之时,望着她,两行泪直下,道:“小姐,一定要平安无事啊。”而他为了引开禁军的注意,留在了阁中。

      逃出姜府之后,许多禁军在城纵马而过,如同一张网令她无处遁逃。好不容易甩开禁军,可接下来的日子她只能戴着幕篱如阴沟老鼠在街上流窜,睡破庙,喝雨水,饥不裹腹。

      她相信兄长绝不会做弑君之事,姜家是蒙冤的,同时也心忧全府上下百条人命,苦于一介女子人微言轻,只能另寻个肯为姜家昭雪之人,思及此,她首先想到了与姜家素有交情的蜀中傅家。

      攥着那一点点希望,她赤着脚从汴京跑到蜀地,日夜兼程、不敢停歇,跑了三个月,即将赶到傅家之时,与一队甲胄狭路相逢,被人生生擒住。

      姜时愿以为已经成功甩开追兵,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为前来捉她不是汴京禁军、都察院,亦不是大理寺,而是她最不愿直面的,被世人敬为‘阎罗殿’的典狱。

      传言,入典狱者死。

      —

      倏尔,姜时愿的回忆因狱外一阵零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狱卒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福身作揖,麻溜地从腰链上卸了把钥匙,打开铁链,对着姜时愿道:“有人请姜娘子到金字牢一叙。”

      姜时愿见铺在青砖上狭长的身影,轻蹙的眉头终于松缓了下来。
      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从班房走到金子牢的长道中充斥着嘈杂的惊叫嚎哭,走到最深处,姜时愿止住了脚步,而牢中的玄色云纹男子恰时吹灭了蜡烛。她不禁心中发笑,也是,毕竟在这,他的身份跟她一样也见不得光。

      林清道:“这一路上人多眼杂,没能有机会和娘子说些体己话,眼下好了,无人打扰!”

      能让堂堂典狱左使私下迷会一个女囚,唯一色字使得,姜时愿在蜀中被生擒之后,就发现这一路解押他的典狱左使的眼神有些不清不楚,虽然隐晦,她可太清楚这些男子的花花肠子,倘若之前,定会胃内反呕,避得远远的。

      可是如今沦为阶下囚,对外界消息闭塞,还有许多疑团未能得到解答,她唯一能想到、能利用之人,唯有眼前的林清。
      纵使她有多厌恶,为了姜家,她也得露着笑。

      姜时愿刚想行礼,就被急不可耐的林清抓着臂膀止住,那嗓音当真是掺着浓重的情.欲啊,“终于来了,真的想死本左使了。那日蜀中逮捕娘子,瞧那铁链锁在你身上,可真心疼死我了,奈何令不可违啊,不然我怎舍得伤着娘子。”

      姜时愿先是安抚着林清坐在条凳上,面上的笑容在背过身去的时候转瞬即逝,水流缓缓从壶嘴倾斜而下,郎朗流水声,玲玲作响。

      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起,“不知是哪位大臣负责主审姜家之案?”

      林清看着那窈窕身段,已开始肖想着那轻薄白衫之下的白润玉臂,这心思愈发抛锚,已经无暇把姜时愿的话再过一遍:
      “一月前,圣上将姜学士谋害燕王一案全权交由魏国公主审。”

      魏国公,谢循?
      谢循在世人口中又称‘罗刹’,是多少罪犯夜间不敢提及的梦魇,就连身在闺阁的她都听闻过此人的毒辣。
      世人常论,魏国公谢循权势滔天,创立典狱,掌管天下刑狱,上察文武百官,下纠冤假错案,其风头、权势一度盖过三法司余下的大理寺和都察院。当今圣上还极为器重谢循,赋予他一人“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职权。

      姜时愿微怔,难怪逮捕之人会从禁卫军移交给典狱司,原来是全部移交给谢循查证、定罪。

      “案子进程如何?魏国公可有查清此案?”她急切追问,“听说魏国公断案如神,定能还姜家一个清白。”

      林清咽了口吐沫,眼神如狼似虎:“我知娘子心情,可姜家已被国公定了罪,姜学士谋害皇子证据确凿,再无翻案可能。”

      什么叫已定,什么又叫再无可能翻案?
      谢循接管毒杀燕王一案不过三日,到底有没有仔细查证、考究!他谢循凭什么就断言兄长谋杀燕王!

      “我要见谢循。”姜时愿神色不再平缓。

      “国公何许人物怎么会自降身份来见一个阶下囚?”美人发怒都是如此好看,林清哼了一声,挑着眉眼继续说道。

      “娘子啊,别挣扎了。还有魏国公已定决断,三日后姜府所有男子押入死囚,而女子沦为贱籍。而你作为姜学士唯一的亲眷,判决还未下来,但我猜测左右横竖都是死路,你已没得选择,除了依靠我,而我自会替你向魏国公求情,保你一命。”

      什么.....
      死囚是什么地方,关押穷凶极恶之地。而女子沦为贱籍,就是让她们这辈子沦为男子玩物,翻不了身!

      姜时愿彻底断了最后的念想,她不惧怕自己的判罚,早已做好了与兄长一损俱损的打算,可府中的奴仆、管事及侍女都是无辜之人,怎么能让他们跟着被姜家牵连。

      听此噩耗,姜时愿脚膝一软,苍白腕骨强撑着身子的重量,
      蓦然垂首,不让林清看见她眼中的失色。

      男子向来都爱女子垂泪的怜样,可偏姜时愿是个犟骨头,从不会在他人面前袒露弱肋,向来都打碎了牙往肚子中咽。
      没有见到预想之中的梨花带雨,林清略微有些不满:“你放心,只要娘子跟了我,定不会让你香消玉殒。”

      下一瞬,一只汝窑六葵杯盏喂到他嘴边,林清双眼放光:“娘子是应了?”

      姜时愿软睫微垂,“承蒙大人美意。”

      听这声又娇又柔,林清以为她终于从了,咕噜一杯下了肚子,不带丝毫犹豫。
      正当手指麻利地解开裤绳之时,两肋开始发腻,耳户滚烫。
      须臾后,五脏六腑阵痛,四肢无力倒了地,那眸光死死盯着无动于衷的姜时愿,“你竟然敢给我下毒,是活腻了吗!”

      下毒?姜时愿冷冷一笑,她不屑此等阴毒手段。

      估计这位副左使做梦都想不到眼前矜贵的小姐曾历精医术,深谙草药之道,不过就在偶然接近林清时闻到他衣衫上沾着鹿血酒的味道,鹿血大补虚损,益精血,是个良药,但是不可与蜂蜜同饮,否则会伤及肺津。

      而她正是在他得意忘形之时,在水中掺了些许蜂蜜。

      “歹毒妇人!”
      林清还坚定地以为姜时愿给她下了毒,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双掌攥着她的裙踞,“快,快,快把解药给我,不然典狱上下都饶不了你!”

      凌冽的梅香在暗牢内幽幽散出,昏黄的月波映照着姜时愿周身的清冷绝尘。

      她就静静站在此,看着林清在匍匐在地挣扎,仰头望向铁窗之外。
      只不过这次,她改了话术,不再是被动乞求见谢循,而是:
      “想要解药,就让谢循来见我。”

      地牢这边刚燃起第一炉香,香馥白雾缓缓从鎏金炉顶泄出。
      姜时愿的鬓发旁生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这种不安使她轻蹙着眉头,对于谢循到底会不会来地牢,她拿捏不准。

      赌的不过是,一是林清在典狱司有一席之地,虽是副左使,但也好歹是五品官员,定不会坐视不理;二是谢循不会放任自己御下出了私会囚犯的乱子,若任有此事宣扬出去会污了典狱在百姓心中的公正,三是...
      内心不知为何隐隐有预感,她一定会见到谢循。

      微卷的烟发被一双素手用玉钗挽上,弯身将裙踞上的泥泞洗净,并细细抚平每一寸的褶皱,确认服饰鲜洁,身不垢辱之后,姜时愿从随身携带的香盒舀上一指甲凝结成块的沉水香浸入水中,静等谢循。
      她始终谨记阿耶的一句,姜家之子哪怕身陷囵圄,风骨也不应减。越是逆境,越是修心之时,绝不能被人低看。

      可她静等了许久,也没听到有人前来的动静。
      慢慢地,一个时辰后,她的心开始不定...

      以为盘算落空之时,牢房前被人安置了一把金丝楠太师椅,很快就走来了两列锦衣。

      紧接着,一个红袍绫罗之人坐在她面前,薄衫宽袖,拿着余光扫视并问道:“你就是姜家嫡女,姜时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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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一周五更哦,周一及周四休息,其余时间稳定晚九点更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