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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梅下问剑风波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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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辰时的冬日早晨,山间蒙了一层薄雾,苍绿晕染如半遮面丽人的发鬟。
樱瓀哼着小曲儿,晃着花苞头上两只绒球与红色发绳,一蹦一跳地来到了清净轩。
“师兄,我来还书啦。”
这姑娘嗓门挺不小的。
正在舀水给檐下几盆花卉浇水的狄迁忙停下动作,来到门口。
“嘘,你小师叔还在睡觉呢。”
“诶,好可惜,还说想见小师叔一面呢。”
樱瓀把《普罗心经》塞给狄迁,偷偷给狄迁耳语,“师兄,我都看到了。”
“啊?”
狄迁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他在脑子里近几天的记忆里转了一圈,好像没对李寒洬做什么逾矩过分的事情。
“你也觉得小师叔的剑招特别帅气对不对?”樱瓀笑出了两个酒窝,“不然怎么会偷偷画他的画像!”
“我,我那个……只是画图帮助理解……剑法。”
狄迁编了个蹩脚的理由。
“好师兄,你可以给我画一张吗?”
“画什么?难道……”
“小师叔的画像。”
话一出口,樱瓀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我有一个朋友,她看到了后很想要。”她用脚踢着一颗小石头,面上是女儿家的娇羞。
“你朋友若真喜欢,我可以送她一幅。”
听到少女蹩脚而可爱的扯谎,狄迁忍不住轻轻笑了。
虽有些于理不合,但樱瓀这小姑娘实在招人稀罕,一口一个“师兄”喊的人心里像喝了蜂蜜水一样,不给的话总有些太吝啬了。
“我朋友可以花钱买的。你画得多辛苦啊。”
“不必了,我画技不精,随手而已。”
“不行不行,不然她会不好意思的。一定要给。”
樱瓀态度很坚决。
“那给一文钱吧。”
狄迁想着小姑娘家家的,既然执意要给,那便给个公道价钱。
毕竟自己都是随手提笔,就那么几幅梅下舞剑图,连脸都不曾刻画,只是求个神似。
“谢谢师兄,给你,一文钱。”樱瓀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狄迁,“我知道师兄的画不只值一文钱,呐,这个给你吃。”
狄迁一看,居然是山下镇子里自己最喜欢去的那一家江米切糕。
“谢谢瓀瓀,一定走的很辛苦吧。”
上山下山一趟可不是简单的功夫,对于狄迁这种一旦安定便爱享清闲的人来说,送到嘴边的美食哪有拒绝的道理。
“顺便而已!再见了师兄!”
樱瓀小心翼翼拿着心心念念的小师叔画像走了,那桃花一般的脸庞上洋溢着满满的开心。
而就在方才,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位月白色道袍的少年,正冷冷地盯着狄迁那副笑得灿烂无比的殷勤样子。
“瓀瓀来干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来还书。”
狄迁做贼心虚地将切糕藏在袖中。
李寒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扫了一眼他那遮遮掩掩的袖子。
接下来的早课是在莫名凝重地气氛中熬过的,狄迁没能成功地打上任何的瞌睡。
后来小半月里,樱瓀总是一大清早准是出现在清净轩,把狄迁卷缸里满满的一缸画卷以一文钱、一声声甜甜的“师兄”以及一些山下小吃为价钱全扫走了。
然而,狄迁这不太光明正大的行为终是等来了东窗事发的一日。
起因是一个女弟子偷偷在早课上欣赏宛若流风回雪的小师叔时,被无庸长老抓了个正着。
无庸本想一把将宣纸撕得粉碎,可想了想还是得保留证据,便哼了一声,将那幅画一把撰在了手里。
“心术不正!”
女弟子在训诫堂被无庸用戒尺指着鼻子,浑身瑟瑟发抖。
最终只是被训斥一顿后罚抄了一遍门规。
然而很快蝴蝶效应就出现了。
第二个、第三个女弟子,甚至还有男弟子,因为将李寒洬的画像夹在课本里,上课时偷偷临摹被长老发现或者是上课时不小心把画像弄掉出了课桌,而导致被接二连三地惩戒。
不止这些,长老们还专门处理了一回逆徒们因抢夺画像而打架的必然事件。
“再有传播小人画像者,严惩不贷!”
无庸长老一副痛心疾首又义愤填膺的模样,在召开清虚宗全体弟子拨乱反正大会时,严肃强调了这一点。
顺着这股歪风的藤与瓜,长老们很快就找到了它的发源之地——无庸长老带着爱看热闹的公玉长老从狄迁的卧房里搜出了几张成品或者半成品,皆是李寒洬舞剑的写意图。
“皆是出自你的手笔,狄迁,你还有什么解释的吗?”
无庸用手指抓着几张画像。
“我倒是觉得师弟师妹都还年幼,喜爱新奇事物,也不为过。犯了些小错,改正便是。”
“你倒卖这些鬼画符,不仅违背门规,还严重影响了上课秩序!”
无庸把画摔在狄迁身上。
看着他无礼的动作,狄迁眼底缓缓泛起一股寒意。
公玉在身后用扇子遮掩住了下半张脸,他着实有些害怕狄迁那即将爆发怒火的征兆,却又实在好奇这俩人能如何对峙。
“有些长者自己没有以身作则好好引导,来清净轩耍什么威风。就算想不出管教弟子的法子,也不该拿别人珍爱之物撒气。”
他慢条斯理地将地上的画捡起,有些惋惜地抚平那刺眼的褶皱,全程没有再给无庸一个好脸色。
“岂有此理。你,随我去训诫堂领罚!”
无庸气得胡子都歪了。
“我一没宣传淫邪之物,二没教唆任何人做任何事,何罪之有?”
狄迁觉得老头子非常啰嗦,神情有些濒临烦躁不可抑制的边缘。
“枉费你师尊以不再参加仙门论剑的代价收你为徒,还要为你闯十二修罗狱,你简直是倒反天罡!”
公玉在身后拉了一下无庸,示意他不该说这些,但无庸仍然一派教训小辈的作风。
这句话的威力确实很大,冷不防把狄迁的心脏轻轻地刺了一下。
“你没有资格管教我。”
狄迁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神情似乎在笑,又似乎在怒。
他生来最讨厌别人拿一些深恩重义来压自己。
别人对自己怎么样,自己能感受得清清楚楚,可要是有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老顽固同自己毫无干系不说还拿师尊的事情来指手画脚,那是真真碰上狄迁心里那为数不多的钉子了。
狄迁眼中不禁冒出两股属于魔族后裔的邪气来。
“小小后生,还忤逆长老不成!”
老顽固那自以为是的模样令狄迁想起那九重天上审判自己的所有神族。
一个样子,自以为手握权威便随意审判他人的命运。
眼看狄迁的怒火就要燃出眼眶,无庸态度坚决也是不肯放松,公玉正欲当个和事佬,李寒洬已经提着望舒剑站在了门口。
“狄迁还要修习剑术课,清净轩就不留二位前辈喝茶了。”
少年身形在逆光中挺拔如松,神情透出几分威严。
“行行行,我们下午也有教学任务呢——是吧无庸。”
公玉好不容易才把那块念叨着“岂有此理”的顽固老石头拉走。
等两人一走,狄迁又扑通一声跪下了。
“弟子错了,请师尊责罚。”
狄迁仰着头,有些委屈地看着李寒洬。
他此刻挂在脸上的表情与方才的剑拔弩张之势毫不相干,看得李寒洬本就不硬的心软软的。
在不想惹师尊生气这件事上,只要狄迁没吃饱了撑着故意找骂惹事,从来都是能屈能伸能装乖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