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归里》两木林

63、第三章 共魂

　　寒听白用神识扫了一下自己的储物袋，不出意料，空空如也，然后抬眼直视对方，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语气试探带着几分请求。

　　“我的本命剑是一把神兵，神兵榜上其名为‘冰魄’。我可以与之断关系，抵给你，行吗？”

　　还未收回的冰魄剑，原本是规规矩矩的悬立在寒听白身后，听到寒听白的话后，当即‘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滚动，还发出轻颤剑鸣。

　　颇像野孩子在地上撒泼打滚，浑身抗拒。

　　金发男子点点，喉咙中发出‘嗯嗯’两声，手指飞快的在敲着算盘，嘴里默念着：“神兵啊...我算算，一斤五百...等等？你说你叫寒听白？”

　　金发男子嚼着‘寒听白’三个字，愣了一下，抬起头，表情变得惊讶、疑惑，向他确认道：“你是那个...代掌门的小师弟吗？”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人叫什么名字，只知道职位。

　　新任代掌门，至今无犯罪记录。

　　这在连打喷嚏影响他人都是错的几处归里冢里，实乃一大惊谈。

　　寒听白不知他为何会牵到炎连池，道：“我是，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金发男子一脸崇拜羡慕，将手中的算盘一竖，抖了抖，珠子全部复位，语气酸酸羡慕道：“你可是我们宗门里唯一一个，罪状数量排前，但债务从未自己交过的人。这次你也不用交。”

　　寒听白愣了一下，冰魄也重新悬立在寒听白身后。

　　随即见金发男子将手伸入宗戒墙里，凭空拿出一本厚重的书，道：“来，一共一万三千七百零一条罪条，对应的上品灵石，从你名下的存下灵石堆里扣除。”

　　“我...能给我看一下自己的罪状本吗？全部。”寒听白突然想起或许自己的会与离翦的有关联，未了，许是私心作怪，鬼使神差的又说一句：“我还有我大师兄的，他叫炎连池。”

　　金发男子点点头，‘嘶嘶’的吸了口凉气，仿佛是在说，这是一笔大生意。

　　他伸手到宗戒墙里，金光一闪，拿出一本更加厚重的书，足足是前面那本的三倍厚有余，他说道：“这本是你的，四万九千七百一十一条，也是从你的灵石堆里扣。”

　　“还有，代掌门的没有，他从入门到现在都没有犯过一条宗戒。牛到不行。”

　　金发男子用敬佩的语气，称赞道。

　　寒听白接过，操控冰魄横着剑身，将两本书放在剑身上，点头向金发男子道谢。准备转身离去时，寒听白突然想起一件事，问：“我名下的灵石堆还有多少？”

　　金发男子也是好奇，眼睛透着清澈的羡慕，道：“我也不知，因为宗规下，我不能知道主动了解他人存款，要不你同意我看一眼，我再告诉你？”

　　寒听白闻言，微愣，轻轻摇头，连忙转身就跑。

　　金发男子探出头，望着寒听白离去的背影，抱着手，摇头感慨着：“怎么还有人会来宗戒墙看罪状本呢？真是有钱没地方花，花在没用的地方，万恶的有钱人。”

　　寒听白不知金发男子竟是这般评价自己，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将长安轻轻放在两本书上，脱掉身上穿的黑色大氅，揉成一团，放在地上给长安当作垫席。

　　冰魄默默压下身，寒听白取过剑身上的两本书，准备翻阅的时候，就见冰魄悄悄然的靠近长安。

　　他冷不丁道：“别拿长安当枕头，不然我把你埋了。”

　　冰魄定住了一下，随后转了个身，躺在长安身旁。

　　似乎是在用行动证明自己，枕着大地，夜空为被，听话。

　　寒听白这才收回目光，先翻开属于那本离翦罪状本，第一页，上面第一条就是——

　　‘试炼弟子，离翦，替他人抄录，罚二十块下品灵石。’

　　他垂着眸子，睫毛打下的剪影遮住了眼里流转的光彩，手指在这一行字上反复摩挲，字字牵动回忆，犹如昨日记忆，焕然再生。

　　余下一页翻着一页，前半部分几乎都是‘替人抄录’占了一大部分。后半部分，每一条离翦犯下的罪状，寒听白都有参与。
　　直到，他看到其中一条——

　　‘静岐峰，东院，离翦‘私自携带酒进宗门’，罚五十上品灵石。’

　　酒？

　　是啊...他曾经对离翦说过的。

　　‘离翦，我想喝酒，你这次下山，给我带一壶酒吧。’

　　是的。

　　寒听白想起了儿时与离翦的发生所有事，最后的记忆定格再离翦离开宗门时。然后便没了后面的记忆，那是他闭关的时候。
　　寒听白翻至最后一页。

　　上面明晃晃的写着——

　　第三十二代，几处归里冢弟子，离翦，于亥道年间，初九三年八月初七，死亡。

　　啊.....

　　那一瞬间，寒听白亲眼见证罪状本，最后一页纸，那一段话模糊，重启，上面另外记载了不为人知的事，模糊的前因，详细的后果。

　　亥道年间，初六二年，六月初七，离翦入门，时年八岁。

　　同道年，初七三至初八三，离翦十年离宗，修为停滞，寒听白闭关十载，修为增近。

　　同道年，初八三年，狐生天威下违反法则动用妖力，天威降罪警告两次，损两其两命。离翦归宗，寒听白出关。

　　同道年，初八三至初八八，离翦计谋盗取宗门收编神器，通天旗。罪状本记载：无罪。

　　同道年，初八三至初八八，狐生焱城，后仙界往返一百六十七次。不断试探天威压制底线，以及灵力突破极限。

　　同道年，初八八至初九三，离翦沙漠巡游五年，灯魂渐暗。魂归阁阁主知情不报，允。

　　同道年，初八三至初九三，妖界狐主，纯狐治借姻缘求签一事，十年暂住佛相门，暗中破坏关押厉魂魂器。直至破坏魂器后，为降低怀疑假意继续留在佛相门求签，直到狐生重回后仙界，才带人拦截。

　　亥道年间，初九三年八月初七，离翦，三十九岁，金丹修士，死亡。

　　‘吧嗒——吧嗒——’

　　冰凉的泪水顺着脸颊接连滴落，浸透纸张，在纸上留下几处水痕。

　　怔怔的，寒听白突然会想起自己在身体上留下的刻痕，撩开袖子一看，手臂上光洁如初，哪有什么痕迹......

　　那一刻，他忽然惨然的笑了，不知为何。

　　罪状本不会在再记录与离翦有关的事了。

　　他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正如最开始记下的那一刻，故事有始有终，短暂而止。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他成功的让离翦偏离‘梦境’中的轨迹。失败的是，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他认识的离翦了。

　　即便告诉自己，离翦是心甘情愿的，这个结局比梦境中他们恩怨难消，仇恨不休要好得多。

　　扪心自问，他无法释怀的是，他看着离翦得以成全，却无法释怀离翦的死去。

　　他一心下山，不远万里去找离翦，更多的，只是想离翦活下来，好好的活着。

　　可离翦死了。

　　那个陪了他十年光阴，胜似至亲的离翦，没有了。

　　死的人心甘情愿，活着的人难以释怀。

　　“离翦，我确实...带你回来了。”

　　寒听白空茫得厉害，仿佛是被抽了魂的提线木偶一样。他深想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差异，却又有什么不可知的阻力正直阻止他，一恍惚，又忘刚刚所想。

　　合上书，闭上眼睛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残余几滴冰凉的眼泪接连滴落，滴在书面上打转。

　　寒听白目光暗淡无神，同枯萎了一般，眼泪在打转。想放声痛哭，手上玉扣发烫而不自知，散着莹白光泽。

　　许是在开放的环境，自尊心作祟不允许他在此处失格失态。他转移注意力，翻开属于自己的那本罪状录。

　　很厚，很重，上面清楚的记录着他犯下过的罪条，多到自己都不知道做没做过。

　　他记得大部分与离翦犯过的宗规，却不记得后面犯过的所有宗规。

　　替他还债的人，只有前面三页是炎连池，都是些不大不小，无伤大雅的罪条，随后几乎都是关于离翦，往后一小部分寥寥几条是关于炎连池。

　　再往后的几页，离翦的名字出现了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是离翦当初替他还的债。

　　他对自己的犯过的宗规没了印象，因为大多数都是他不清楚的情况下犯下的，但有几条他是完全不记得。

　　就如最刺目的几段让他瞳孔巨缩——

　　‘静岐峰，东院，寒听白‘与同门师兄自相残杀’，罚三天火刑。’

　　‘静岐峰，东院，寒听白‘恶语挑衅同门’，罚一万块上品灵石。’

　　‘静岐峰，东院，寒听白‘冷眼旁观同门遭遇’，罚净堂抄录宗规。’

　　什、什么！？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前后翻页，还有很多罪条，但最引入瞩目的是这两条，几番确认过后，瞳孔剧缩，记忆混乱。

　　怎么回事？

　　可，那段时间，他明明在闭关。怎么可能犯下这些罪？

　　结合这一部分的内容，以及背后标注上的名字‘炎连池替还’。

　　在这一时间段，都是炎连池替还债务。

　　大师兄...炎连池...

　　脑海浮现这个称呼，反复念着‘炎连池’这三个字。

　　寒听白瞬间被这三个字搅得思绪絮乱，心跳加快，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

　　怎么会？

　　我不是在闭关吗？

　　怎么会犯下这么多罪状？

　　为何他一点记忆也没有？

　　他不止一次怀疑‘梦境’里他经历过一切，全都是虚假的，是一场虚妄的梦，就连以往莫名的阻碍都是假的。

　　只是这一次那直觉过分的强烈。

　　他不记得闭关前的记忆，就连关于离翦的，也是醒来之后才清晰。还有更多的记忆，模糊不清，就像是可以被人掩盖，而他可以轻易掀开。

　　层层疑惑，如同重重迷雾遮掩下的不安，寒听白仿佛笼中困兽，他不知这座牢笼是困住笼中鸟，还是保护笼中鸟。

　　寒听白强迫自己冷静，按压住自己颤抖的右手，反复深呼吸。

　　‘大师兄，你听到吗？...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识念共情。

　　寒听白想也不想就催动的这一功法，后知后觉，连他自己也被这一‘理所当然’的举动给愣住了。

　　‘识念共情’这一功法，可以无视距离的远近，传音入脑，共感共情。

　　前提是，对方与自己建立过共魂联系。

　　为、为什么？

　　寒听白等了许久没有回音，不免有些失落，连心跳的声音都微弱了，直至——

　　‘我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