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处归里》两木林

50、第二十五章 死伤

　　蝶仙湖白石台上，狐生与禅清对峙着。

　　“你有没有想过，我万一我真撑不住，那些亡魂会魂飞魄散？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禅清目光带着难掩的佛性威严，他轻轻的喘息着，阵法被打断，而他作为施法者自然遭受到了反噬，犹如身体被灌入了重压，呼吸抽痛神经，视线涣散又重聚。

　　相比于禅清的惨状，狐生倒是闲庭信步，转着手里噬魂旗，笑得虚假又很疲惫，嗓音尖锐又沙哑着：“我不在意你撑不撑得住，左右...我只知道不想就这样轻饶你。”

　　“你看...既然撑不住，那就成为你余生的噩梦。”

　　说罢，狐生笑出声，垂眸一瞬间，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却显得阴森阴狠，他揪禅清的衣襟，抬手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力气之大，让禅清差点倒飞出去。

　　天旋地转之际，禅清感到口腔弥漫着鲜血，因天威压制，五脏六腑像是错位一般难受，视线模糊不清。

　　他闭上眼承受着这一切，似乎是并不在意狐生的举动，但更像是在认命。飞快的思考着如何将阵法继续进行着，颤巍巍爬起来，似乎妥协道：“你的怨气，恨意，不该在这个时候发泄。我说过，事态结束后，我随你——”处置。

　　禅清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嘎然止住，瞳孔巨颤抖，在视线清晰的那一瞬间，狐生的模样倒映在他眼中，明明被打的是他，但伤得更重的却是狐生。

　　那是藐视法则的后果.....

　　‘吧嗒——吧嗒——’

　　粘稠的血液大片大片从狐生嘴里流出，摊涂在白石砖上，鲜红得刺目，苍白的皮肤上，肉眼可见的裂痕布满全身。

　　狐生仍然笑着，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流的不是他身上的血。

　　“你、你...快停下。”禅清感到了惊慌，看着走向他近他的狐生。

　　他以为狐生会在渡魂结束时，杀他泄恨。但眼前的景象，完全偏离了他从猜想。

　　“喂...咳咳。”

　　而狐生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站在他面前，咳出来的血液沾在禅清脸上，嘴里连带着细碎的颗粒感，似内脏的碎末，咽了咽嘴里的液体，舔着嘴角边的血迹。

　　“你说你，当时觉得你们当佛的可清高了。到头来还不如我一个小妖，嘴里说着敬畏天威...”

　　狐生声音沙哑到不行，跟磨坏了一样，却仍不休着。

　　“你大爷的，我来六百多年都没犯过一次规。我哥...”狐生又咽了一口血腥的唾沫，愤恨道：“我哥、连我哥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他都没想过在这里用妖力。你就踏进这片领域不过足月，草，哈哈哈.......”

　　狐生笑了，笑得很疲惫很绝望，垂死模样，摇摇欲坠，但眼神阴骘却癫狂。

　　他看了禅清半响，眼里的狠劲逐渐消磨掉了，死寂，他无力的移开了视线，一步一步走向聚灵旗的位置。

　　禅清知道，拿开了聚灵旗，噬魂旗就成了摆设，这阵法就消失了。

　　他的眼里，狐生已经像是沦为憎恨的困兽，不在意渡魂，只想让心中那股积压已久的怨毒疏解。

　　还要撑着吗？这个阵法。

　　禅清自问着。

　　他看着一步一步走近聚灵旗的狐生，他没办法阻止狐生，他分不开神，强行静止阵法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

　　他若是选择阻止了狐生，作为阵眼的他，灵力会絮乱，噬魂旗则有意识的吞噬阵法内所有魂魄。

　　那个时候，连渡魂都不可能，狐生亦会受到牵连。

　　“施主。”

　　破天荒的，禅清用了这个称呼。

　　他选择继续撑着，身上密密麻麻的针扎感，刺痛神经，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干裂，闭上眼，似乎万般难开口，一字一句道：“我知我罪无可赦，可你要拿他们的来世，平你心头之狠？”

　　狐生顿下动作，笑了下，很难看，目光却异常坚定，道：“是。”

　　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们萍水相逢，曾对彼此互生敬佩。

　　禅清读懂了他眼神和笑意，却仍是死死撑着阵法。

　　狐生每一步都沉重得几乎迈不开脚，能听到骨骼轻微的碎裂声，手脚萎缩。越往前走，步伐越慢，沿路的血迹越多，明明不过四五步的距离。

　　最终受不住灵压，‘扑通’一声，迫使他倒在地上，剧烈咳嗽，攀爬着，此时离聚灵旗只有一步之遥。

　　白衣上血迹琳琳，染红了白衣。

　　他忽然笑了，笑得像疯子，目光明明是涣散却那么狂执，伸出手，想握住那柄旗子，够不着，还差一点。

　　这个距离差距，他忽然笑着哭出来，看着十分可怜，眼里一点点布满疯狂。

　　像是再说——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这次那么近...就在眼前...触手可及...还来得及。

　　‘咔咔。’

　　不知是他身上那块骨被灵压碾碎的声音。

　　离他最近的禅清被狐生疯狂的举动，一时间六神无主，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什么都做不到，嘴唇颤抖着，面无血色，心声恐惧。

　　那一刻，禅清忽然冒出一个猜想，比起杀他泄恨，狐生好像更想杀了自己。

　　狐生停止了笑容，泪水纵横脸庞，死死爬起，用碎掉的膝盖撑着，猛地身体一用力，整个身体往前扑，终是握住聚灵旗。

　　而在他握住聚灵旗的那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老化，皮肉风干气化，化为白骨，狐生仍不松开。

　　与此同时，上空忽然乌云密布，将所有星辰都藏入云层身后。

　　‘咳咳——’

　　‘咳咳咳、咳。’

　　‘吧嗒—吧嗒—’

　　他趴在地上咳血了，一滩污血滴落。一只手撑起倒下的身体，白衣染成得斑驳血色，脸色苍白如纸，颤巍巍爬起，盘坐在地上，定坐，身后七条尾巴肆意摆动着。

　　聚灵消失了，噬魂旗犹如一把死旗定在原地。

　　禅清感受到身上的压迫全然消失，内心却没感到轻松，反而压迫窒息。他看着狐生死死握住聚灵旗的手，露出森白骨骸。
　　起身，走近狐生，想抬手夺过那把聚灵旗。

　　“结束了。”

　　禅清低头，无神着，呢喃道：“我以为你在怎么恨，都不会拿他们的渡魂开玩笑。”似乎是很失望，很不解。

　　远边闪过一寒光，寒听白最先注意到，还未开口就被离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了。

　　‘唰——’

　　‘唰——’

　　“师兄！”小和尚惊呼着。

　　从两个方向的飞袭而来的弓箭，一箭穿刺□□钉入石板的声音闷声清晰。一只刺穿禅清的小腿，另一支以更强的力道穿透他的手臂，死死连着他的手臂钉着白玉石台上。

　　硬生生的将清禅与狐生的距离拉开，禅清跪在狐生面前。

　　狐生惊讶的看向远方，似乎完全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他凝望着很远处的那两个方向，瞭望塔遮住的几道身影，很快便懂了，轻笑，像是无奈又像是欣慰。他偏回头，看了眼被两支箭钉住的禅清，唇齿泛紫，这是中毒的征兆。

　　狐生左右看看玉石台，好像寻找什么位置，爬近，终于在一个位置上，坐起，紧握着聚灵旗，畅抒一气，如同解脱了一般。

　　原本插在远处的似乎受到了感应，镇鬼旗突然轻微颤动，发出鸣响，而此时，狐生满嘴是血，念出了一句话——

　　“吾以吾身开地府。”

　　最后‘开地府’三个字恍若从阴曹地府传出了，煞那间阴风大作，镇鬼旗几番剧烈颤动之后，挣脱束缚，以极快的速度飞向狐生眼前。

　　“这...这不是镇鬼旗是...通天旗！”

　　散发着层层令人恐惧威压的旗子，从禅清还未从疼痛中回过神，便看清眼前飞过旗子，瞳孔放大，竭力怒吼着：“住手！”

　　他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狐生以自己中心，发动聚灵旗去操控通天旗。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先前的猜想都是错的。

　　从头到尾，狐生都没想过要他的命泄恨。

　　先有死灵，后开地府。

　　这是规矩，阴曹地府的规矩。

　　狐生是在献祭通天旗。

　　“哈哈哈，咳咳，我成功了，哈哈哈——”

　　狐生开心的笑着，喜极而泣，伴随着止不住的咳嗽，与此同时夜空乌云密集得压抑，星辰被笼罩，紧接着雷鸣声起，恍若迎接暴雨。

　　这是在焱城从未有过的现象。

　　通天旗似感知到了召唤者意愿，如有灵性一般不受任何人控制。旗身震鸣三下，同时天空雷鸣三闪，雷光交替间，天地明暗，狐生面前幻现出九把一模一样的通天旗。

　　身后倒下了噬魂旗，以及手里的聚灵旗也自主而逃，似乎是惧怕通天旗。

　　狐生想抓住逃窜的聚灵旗，可惜它逃太快了，无奈低喃着：“算了，通天旗也发动了。”随后他死死的看着那上方九把旗子，上扬的嘴角带着癫狂的笑意，嘴里喘着气，渴求着，断断续续的念着：“吾以吾身开地府，渡我亡魂入九泉...”

　　话音落下，第一把通天旗从天而降，生生的插入狐生一条尾巴，血肉模糊，将尾巴钉在地上时，几近截断。

　　“啊————”

　　原本强忍着痛苦的狐生止不住发出惨叫，而后死死咬住嘴唇，倒在地上，又爬起身，十根指头掐进掌心，搅得血肉模糊，继续重复着那句话。

　　“吾以吾身....”

　　“....渡我亡魂...”

　　“...开地府...”

　　“...轮回”

　　他不顾一切，每念一次，通天旗便飞下一把截断他的尾巴。

　　喉咙被血糊住，不清晰黏糊的字句重复了五遍，声音越来越小。

　　五把通天旗生生断了狐生的尾巴，空中还悬浮着四把。

　　狐生感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喉咙被血堵住，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血，只知滚烫，只发出咕噜咕噜的粘稠水声，唇动无声，下一瞬间倒在地面，朝着禅清的方向没有焦距，嘴里仍然一张一合的念着，从未停止过。

　　下一刻，悬浮的四把通天旗化为流光向狐生袭去，其中两把插入狐生剩下的两条尾巴，一把穿透了他胸膛，还有一把穿破喉咙。

　　血色汨汨，白石桥上，鲜血聚成血潭，蔓延至湖水，水光蝶被染红了一半.....

　　“离翦。”

　　寒听白强压着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不敢把视线放在狐生身上，无法直视的惨状，只能看向离翦。

　　而他身边的离翦目睹狐生被通天旗穿透身体，死死咬着牙关，怔怔落泪，一声不言，指尖插入掌心，鲜红滴落。

　　禅清也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他用尽所有力气去靠近狐生，完全动不了，身上箭钉得太深，身上使不出一点力气，连说话都好难，理智无比清晰，脑子一片空白。

　　“什、什么？”

　　小和尚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眼里的震惊之色与清禅一样。

　　蝶仙湖上，一道道虚影浮现，禅清看着眼前浮现的虚影，没有人比他清楚那些虚影是什么。

　　他布阵通灵想要搜捕的鬼魂，竟然全都在阵法内......

　　一个激灵，禅清而后才惊觉这不是重点，而是狐生...好像没有气息了...

　　清禅似乎不信，因为潜意识里狐生是妖，还有很多条命。他几欲开口呼喊，浑身麻痹不能，蠕动着还能动的手指，一点一点靠近，通红的眼珠子汇聚泪水，仿佛被吓到了那般。

　　一直处在阵法外，里他们最近的离翦看着眼前的一切。

　　“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