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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亚伦将要做很多我在几天前做过的事:降落在拉塞尔曼斯机场,找一个住的地方,睡一觉,歇歇脚,随后往纳斯科维克赶。赶向全国最黑暗的地方。纳斯科维克。

      亚伦被一个噩梦惊醒。他梦见北加林的一个员工开着一辆油罐车在大清早和一辆电动车相撞,而那辆电动车上坐着两个高级中学的女孩。严格来说那不是相撞,而是一个视野盲区里的意外,那油罐车太大也太长了,在拐弯处几乎盖住了电动车上那两个女孩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还在上高二的那两个女孩的其中一个当场毙命,而另一个女孩则要带上这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一切继续活下去,并且以梦的形式把还在机舱内的亚伦吓醒的原因。
      他还梦见了他的母亲。他梦见了很多,就是没梦见十八岁那晚向西迦伦表白的那个自己。这个不算噩梦的梦的确发生过,就发生在亚伦还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母亲通过信息的方式用手机告诉了亚伦。那是个不算美妙的早上,至少不必七点多起床然后八点坐在教室里去听那些尸位素餐的博士们念PPT。亚伦的母亲发来那两条信息,并在言语之间透露出一个暗示,暗示着就在前不久,一个天真烂漫的高二女孩因为起早上学而死在了一辆油罐车下。与此同时她的同伴则幸免于难,但却要背负着极大的感情接着活下去。或许以后她会活很多年,甚至活过八十岁,但就此之后她就再也活不成了。
      亚伦曾经也天真地认为自己已经忘记了过去,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可事实证明他什么都没忘。当亚伦的父亲发来那些信息时,亚伦还在冬季雪夜下的一个出租屋内无所事事地横躺在沙发上,任凭天边红得不可思议的夕阳把自己晒得滚烫,晒得熟透。亚伦当然得回来,不得不回来,他是个接受了良好教育的成年人,具备基本的情感和道德水准,将死的父亲床前不能没有他那外出务工的孝顺儿子。
      两个工人养出了一个诗人!

      飞机起飞的那一刹那,亚伦十多年来为自己打造的谎言房间顷刻间被拆得光秃秃,从他脑海里莫名闪现出那双深棕色眼睛开始,眼泪就开始时刻在他面前,在玻璃窗上画着圆圈,扭捏得好像一个十七岁金色少女的心。
      亚伦曾因为那双眼睛而与西迦伦分居两地,在此期间二人依然尽力维持着这段前一秒狂热下一秒归于平淡的情感;亚伦也曾因为难以忍受这座岛上数十年来根深蒂固难以拔除的压抑和沉闷而飞离纳斯科维克,前去了大陆打拼。西迦伦有十多年没见亚伦,亚伦也有十多年没见西迦伦,天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火苗还能不能接着烧下去,或许在他们二人再度重逢的一刹那,那抹温度会迅速把他们二人烧成焦炭,也有可能亚伦会被西迦伦多年来的巨大变化震惊得说不出话,讶异于她眼角的皱纹,手臂上的烟洞,小腿上的赘肉,最后弃她而去。甚至是让这一切全部反着来。这一切都有可能。
      大海横贯在大陆和岛中间。这期间有一大段距离亚伦将看不见一块陆地的影子,仿佛整个地球都被海洋吞噬,被咸津津的海风抽打得不可忍受,被因为捞不到鱼而暴怒,进而把情绪肆意洒向最亲近的人。亚伦从服务员那买来一瓶汽水后始终保持着沉默,耳机里的摇滚巨星们挨个为亚伦的耳朵奉献一段接着一段的颅内高潮,这却不能让亚伦心静下来一秒钟。飞机越往那个岛飞,亚伦对大海两头的回忆就越来越深。深到亚伦甚至怀疑自己。大陆究竟是他拿来逃避过去的庇护所,还是恩斯基斯曼斯仍然是他难以抹去的最终归宿?或者说得更具体些,那个由采油厂、鱼类加工厂、炼铝厂、十多万人口组成的小地方,是不是自己无论逃到哪,依然还是要向其屈服的黑白无常?

      距离拉塞尔曼斯机场至少还有一个小时。亚伦按着顺序把手机里的歌全部听完也难以消解心口杂乱的情绪,想哭,但不合适,寻不出一丝一毫的出路,依然凝视着玻璃外时而湛蓝时而灰暗的海,思考着哪里的海盐更咸。亚伦右边的这个年轻女孩似乎对身边这个蓄着胡子,看上去有些郁郁寡欢的男人感到好奇,很多次服务员推着小车路过,女孩都想借着购买东西的空当儿和男人说上两句以缓解一路无话的尴尬,可是亚伦压根没有理会这个庞大的交通工具上的任何一个人。直到女孩因为犯困而眼神的无心一瞥,她看见了亚伦脚边的背包,拉链因为一些缘故而松开,随后亚伦的手记合订以及亚伦在大陆生活时出版的一本书就这么进入了她的视野。
      飞机落在拉塞尔曼斯机场上。此时是深夜时分,也许是十一点四十五,窗外正飘着一些高傲的雪。那是来自三十多年前的雪。亚纶决定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悲伤,至少别哭着走出这艘飞机,那看上去可就太蠢了。临走之前亚伦从自己的背包里抽出了那本书,并在扉页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当作礼品送给了这个带着绒帽和眼镜,有些呆呆的女孩。
      亚伦站在深冬时节下的拉塞尔曼斯机场外,盯着女孩的背影因为上了一辆出租车而消失在远处的黑影里。
      亚伦·西加尔·汉森。

      纳斯科维克的中学教育系统有一个奇怪的程序:中学结束后的一个标识应该是一场大型中学结业考试,然而在这场考试的半年前,也就是一个冬天,会举办一个名为小中考的东西,这种为期三天的提前考试用以筛选全纳斯科维克中学教育系统内最拔尖的那群学生们,并根据卷面成绩将每个学校里最好的学生们输送进最好的高中内进行为期半年的提前学习,在这个时间段内他们能得到提前的幸福,率先进入高中生活,而剩下的那些学生们只能默默等待六月底的那一次正式宣判,最后再决定是去哪一所比较烂的学校接着念书,还是去广场上卖烤串。这样的程序维持了很多年,并且从未出错。
      亚伦在小中考的一场考试时,看见了坐在他背后距离着几个座位的西迦伦。
      彼时的我们对日后的变故浑然不觉,亚伦只是在收卷之后,看见了那张在未来很久很久都难以从记忆里抹去的脸,以及那双深棕色眼睛。那是一张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脸,西迦伦那时的打扮十分年轻,显得又前卫又酷,颇具有成熟的意味。其余一些细节亚伦却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而那双深棕色眼睛,让亚伦为之倾心。
      我们因为考试而去了同一所烂中选优的高级中学,并且距离全纳斯科维克最好的高中有着一个恩斯基斯曼斯海峡的距离。那里的学校每年都出状元,甚至会有极好的学生拿到离开纳斯科维克从而前往大陆深造的机会,那是万里挑一的幸福,他的家里人会因此宴请八方,把酒言欢,逢人吹牛自己的孩子让我们的祖坟冒青烟,那是一种接近癫狂的狂喜。
      你知道的,那种极好的学生究竟是什么意思。
      而我们,将要在那所叫纳斯科维克高级中学的怀抱里度过腐朽发霉的三年,接受差不多的教育,吸收差不多的营养,交上很多很多的学费,最后被学校的教务处抓到早恋,打架,吸烟酗酒,逃课,接吻,甚至是躲在跑道外某个竹林里做|爱都有可能会被路过的几个同学看个精光。与此同时,我们上交我们精贵的血,提交我们的学籍,递上去我们早就被划上句号的人生,被半推半就地选择我们不想要却不得不要的人生,前往我们并不心甘情愿的跑道,去实现时代风向标所宣扬的社会价值。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是纳斯科维克人,说着纳斯科维克的方言,做着纳斯科维克该做的事。
      亚伦在高一的那个晚上爱上了西迦伦。他们因为成为同桌而无话不谈,课下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西迦伦主动约亚伦去酒吧长坐一晚而笑着度过那些美妙的有星星的夜,那几乎是我们最擅长的事。当然,每个学校都有不服输的人,我们对那些依然保持并相信奋斗的勇者始终保持敬意,保持绝对的相信以及不打扰,只是在一次又一次喝多了的时候谈论起他们,自说自话地为他们的未来出谋划策,并坚信他们一定会实现那样美好的未来,然后离开纳斯科维克,或是前往首都,或是离开恩斯基斯曼斯,最好永远不要回来,留下我们守在这里就好。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亚伦曾经爱西迦伦爱得发狂。他从未认识过一个女孩在各个方面是如此地与自己契合,就像是两颗拥有完全一致的基因的受精卵,这种被在意的感觉让亚伦始终为之疯狂。他在十六岁那年就想一直牵着她的手永远不松开,甚至想在某个放学的夜晚偷偷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个吻痕,这样其他人就会知道我们是情侣,是伴侣,是被坚定地选择要一起走过余生的人。从此我们就是一个人,我们拥有同样的回忆,同样的情感,从而遗忘十多年来家庭和世事带给我们的所有不幸与伤痛。亚伦真想就这么陷入回忆里从而幸福地度过余下几十年的生活。
      那时的他们年轻,爱笑,自由地谈论人类的文学瑰宝,音乐遗产,自在地进行思想与观点的碰撞,在摩擦和谈论中完成交融。一本精致的文学小说让他们活着。一份有强烈情绪的音乐专辑让他们活着。一个残阳如血的放学傍晚让他们活着。一次完美而不受他人侵扰的做|爱让他们活着。那时的他们除了二人什么都没有,他们没有富家子弟的豪车豪表,也没有身上的金链子和昂贵的球鞋配饰,他们能够拥有的最大公约数就是彼此。就是彼此。可是后来他们又分开,又重聚,出于很多种原因,但是无论怎样,我们都曾拥有美好的瞬间。
      亚伦拥有着西迦伦,西迦伦拥有着亚伦。

      司机把亚伦唤醒。飞行酒店近在咫尺。
      亚伦把证件递上去,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的一个唱片机。唱片机外,一封写有“海峡乐队”的专辑吸引了亚伦的全部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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