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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菊花 ...

  •   翌日,楚贞还没想出个进宫的好由头,就有宫里公公来报:“万岁口谕,要王爷您即刻进宫。”

      楚贞心中疑惑,换了身银纹月袍,施施然上了马车,见内里端坐着横,他愣了愣,还是坐进去,旁若无人。

      二人一路无话,到了闹市处,横低声试探:“王爷您消气了么?”

      楚贞不予理会。

      到皇宫下车,楚贞走了几步,扶着宫墙萎靡起来。

      公公急道:“王爷,您不会又……”

      “王爷可是又犯病了?”身后忽有人问,楚贞转头,不禁与那人拉开距离,道:“本王无碍,柳相无需挂怀。”

      说着强撑精神,勉力走了几步,眼前一切恍惚都是虚的,是梦里袭来的,飘荡的幽魂,和不变的诅咒:愿吾死而长久视,看汝大靖何时亡!

      公公忙搀上去,见镜王虽是萎靡不振,还不至于马上睡过去,才松了口气。

      柳正青道:“日上三竿了,王爷此时进宫去请安,怕是为时已晚。”

      楚贞道:“柳相此时进宫面圣,也晚了吧。本王记得,父皇有午睡的习惯。”

      柳正青望着他,眉眼弯弯:“不瞒王爷,下官是跟着您来的。王爷若不嫌晚,下官来的也就不算晚。”

      “为何?你跟着来?”楚贞不解,跟来的不该是段渊棠何竹芳那两个老家伙么?

      柳正青笑而不答,抬步在前走着,连背影也叫人浮想联翩,楚贞自诩还算出众,在他面前却是风雅不来,十分的仪表硬生生比去了九分。

      再是那身影,和柳贵妃重合起来……

      楚贞摇摇头,放慢脚步,频频往后看,大中午再没个有品的官跟来,柳正青却在前头走走停停,似乎在等他,日光沐浴下,右相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耀眼得很,尤其手中那根银杖,雕花镂柳,装饰繁复,好不精致。

      到得昶帝寝宫外,几人肃立黄檐下,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出来说陛下已起了,请两人进去,引到偏阁内。

      正逢昶帝传午膳,御膳房进出几次,布好珍馐佳肴,昶帝见着来人,转头吩咐膳房再备两份,道:“不管吃没吃午饭,都过来陪朕吃点。”

      二人谢恩入座,屁股还没着垫,就听珠帘磕碰响动,一个三十左右的美妇含笑进来,二人忙又见礼:“贵妃娘娘金安。”

      艾贵妃来时便端着盘果酥糕,径自向楚贞走去,笑:“这糕是楚让最爱吃的,你带回去分他吃吧。”语毕摸了摸腹部,显出祥和面容,“待本宫产下龙儿,身子养好了,楚让随时可以进宫来玩,热热闹闹的挺好。”

      柳贵妃才滑胎几天,艾贵妃就又怀上了,不得不说昶帝真是老当益壮。

      楚贞谢恩接过,交由膳房用食盒装了。那边昶帝却放下筷子,不高兴地说:“朕还没吃到嘴呢,倒先被孙儿享了口福。”

      艾贵妃落座后将眼前菜肴全端到昶帝面前去,略略俏皮地说:“臣妾也只敢端出去一盘,呶,这些臣妾都不敢吃了,都是陛下的。”

      昶帝也不拒绝,叫御膳房:“来呀,把好的全给娘娘端上来!朕的爱妃要是饿瘦了拿你们是问!”

      御膳房哪敢怠慢这位怀有身孕的贵妃娘娘,连连准备去了。

      艾贵妃面浮绯霞,低语了一句:“陛下莫要胡闹,孩子在呢……”

      “……”楚贞抓着筷子,真不知该不该回一句“儿臣是大人了”,还是佯装没听见埋头干饭,他心里越发疑惑:父皇要他进宫作甚?总不会是单纯的吃顿饭吧?

      再看艾贵妃,此女倒与他有些渊源,她原是御膳房的宫女,楚贞从苏丹回来时,昶帝在御花园设了家宴,诸王诸妃都在。她端盘时不慎摔了一跤,她摔了不要紧,要紧的是那盛菜的盘子乃是价值连城的玉器,盘里的菜也是太子亲自烹饪。

      皇后盛怒,让人拖出去剁了手脚,一大家子喜悦氛围瞬间乌云密布,是太子率先道:“既是家宴,该当和和乐乐不拘宫规,这些奴婢平素勤苦,偶尔犯错也是情有可原,母后就饶她一回。”

      楚贞道:“太子说的对。”

      皇后不依:“今儿能摔盘子,明儿指不定就摔了皇子,留她作甚!来人,拖出去砍了!”

      楚懿道:“娘娘也太不讲情面,今日这顿饭算是为皇兄准备的,太子和皇兄都不计较,您也别太较真,罚她几年俸就是了。”

      最后是昶帝拍桌子:“皇后,这饭还吃不吃了?”

      这事才算翻篇了。

      后来楚贞听说,昶帝当晚临幸了那犯错的宫女,宫女后来生了一位公主,从此入主后宫,渐渐升嫔升妃,直至如今高居贵妃,与出身名门贵族的柳贵妃同一地位,柳、艾两位贵妃都深得昶帝宠幸,把郭皇后看得咬牙切齿。

      正吃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抬首一望,是太子和锦王。

      两人朝昶帝一揖,异口同声:“不知父皇召儿臣何事?”

      昶帝指了指楚贞身旁:“坐。”

      两人略一迟疑,坐到楚贞身旁,把个楚贞夹在中间。

      楚贞顿时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昶帝问:“吃了吗?”

      楚鹤道:“儿臣不饿。”楚懿道:“儿臣刚吃过。”

      沉默了好一阵。

      昶帝望着三个坐一块的儿子:“怎么,你们兄弟难得见面,彼此都没什么想说的么?”

      楚鹤坐不住了,道:“父皇叫儿臣来,究竟为何事?”

      昶帝开门见山:“你东宫的秋杀军,几个月前,是不是失踪了一些人?可找着了没有?”

      楚贞不由绷紧神经,楚懿则面无表情。

      楚鹤愕然:“是失踪了,后来被御林军在护城河发现,他们都死了,身无外伤,死因不明,事情很蹊跷,此事儿臣暂未对外泄露,父皇是如何得知?”

      楚贞心说:璇卫司的天网果真疏而不漏。

      “查!”昶帝一个字,斩钉截铁。

      楚鹤握拳道:“此事关乎东宫颜面和皇家治安,死者又都是儿臣的人,故而儿臣想自己查,就不劳烦三司的人了。”

      昶帝点头,状似漫不经心地,又像是莫名其妙地说:“往后你东宫,一应陈设,摆件,都不许有菊花纹样了。”

      楚鹤又懵又惊:“这……这是为何?”

      昶帝转头向艾贵妃:“你说呢?九华。”

      九华:重九之花,指菊花。

      艾贵妃和楚鹤齐齐一震,两人对望一眼,都低下了头,面色难堪。

      “……”楚贞猛地感到头皮发麻,心中对太子的敌意瞬间消减大半——不过是另一个自己罢了。

      气氛不仅尴尬,还诡异起来。

      楚懿起身道:“儿臣身体不适,儿臣告退。”说完就走了。

      楚贞看向楚鹤,他面色苍白,也起身:“儿臣……告退。”

      楚贞起身:“儿臣……”他想亲自问问太子。

      昶帝瞪眼:“你也想告退!”

      楚贞忙坐下:“儿臣只是腿酸了想站一下。”

      对面的柳正青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吃,小口小口的。不知为何,昶帝和柳相都吃得极慢,又都不说话,楚贞眼看着满桌空盘子被膳房撤下去,换上贡茶点心,他终于坐不住了,暗骂那两个老家伙怎么还没来。

      在楚贞一只腿伸出去的尴尬时候,柳正青说话了:“镜王爷去了西疆一趟,可带了些特产回来?”

      “啊,那个……”楚贞悄摸把腿缩回来,脑瓜里百转千回,蓦地福至心灵,从袖子里摸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笑眯眯道:“有啊,西疆是朝廷用银主脉嘛,说起特产,肯定是这白花花的银子了。”

      他说完这番话,才发现柳正青扶在桌旁的一根手指,在昶帝看不到的地方,分明指着那根银杖。

      果然,听楚贞说到关键,柳正青嘴角上扬,悠悠道:“如此,王爷想必也听过西疆那桩悬案了。”

      “柳相是指矿难案么?”楚贞附和,他现在不急走了,倒想看看柳正青在唱哪出戏。

      柳正青点头:“臣只是好奇,那些银矿究竟去了何处,是鬼神显灵,还是人心作祟。”

      “查查不就知道了?”楚贞望着他,柳相端的是坐怀不乱目不斜视,稳的一批。

      “不好查。”柳正青吐出三个字,喝茶漱了口,又拿出一张手绢,擦擦嘴唇,要走的意思。

      “怎么,爱卿是怕段渊棠何竹芳那两把老骨头查不出来么?”昶帝插话道,意味深长地盯住柳正青:“那依爱卿之见,谁来查合适呢?”

      柳正青起身,恭恭敬敬朝上道:“二老年事已高,只怕稍有不慎犯了糊涂,重蹈郭、张二人覆辙,依臣愚见,万岁可再委任一位皇室中人接手此案,一来彰显朝廷对此案之重视,二来震慑心怀不轨之权贵,三来引领朝廷之风气,此人需洞若观火,秉持公正,且对西疆有大致了解……”

      这特么不就是在说我么?楚贞暗自窃喜,一不小心没管住腿,把饭桌蹬得直发抖,成功引来昶帝阴鸷的目光。

      楚贞尬到极致反而生出股勇猛无畏的精气神,嗖地站起,啪啪啪击掌三声,口颂道:“柳相此番言论真如醍醐灌顶令本王茅塞顿开仿若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九天银河为之倒悬四海八荒奔流不息……”

      出得偏阁,楚贞整个人都是飘的,也不知昶帝是出于何种心态,竟然说了个“好”字,扭头就写了道圣旨交给他,然后的事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诸如明王突然而至,柳正青被缠得烦,绕去后宫看妹妹柳贵妃……这些都不是他该管的。

      东宫的人还是头一回见镜王来,那太子也还没进里面去,只站在宫外的一圈翠竹下发呆,见到楚贞,有些意外,但没好脸色:“皇兄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楚贞也不客套:“殿下似乎对我很不满。可我自苏丹归来,与殿下不过匆匆数语,寥寥几面,不知何处得罪过殿下,请殿下明示。”

      楚鹤皱眉:“你……你……”他摸了摸后脑勺,还真说不出什么来,最后结巴道:“母后……说……少跟你来往。她说你……说你,是一个……”

      “嗯?”楚贞眯眼,有些无语,原来如此,早听闻那位郭皇后工于心计,蛮横霸道,而太子又最听她的话。

      楚贞笑道:“那你我兄弟间便是一场误会,我想殿下是不会派人去西疆截杀皇兄的,对么,太子殿下?”

      楚鹤瞪大眼,又惊又怒,又无处发作:“你说什么!我怎么会!”

      楚贞审视太子的表情,心里已有了答案,又笑:“我信殿下。时候不早了,皇兄该回去了。”

      楚鹤跟了几步:“皇兄……”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首次对母后的话产生了怀疑。

      母后说:“你皇兄是一个疯子,可恶,可怖,可憎,你定要离他远点。”

      出了宫,遥见马车旁立着两个人影,不是那段渊棠、何竹芳是谁?楚贞立马拉下脸来,走近道:“二老好大的官架,叫本王好等。”

      两老头只管用狼眼勾着他手中的圣旨,不及回答,就猴急地伸手去扯圣旨,硬生生抢掠过来,瞟完后哈哈大笑,再将圣旨理顺塞楚贞怀里去,背过身往回走,边走边说:“还得柳相出马,不然哪请得动这道圣旨?”“是啊是啊,换做我等,怕是不成。”

      “你们……”楚贞欲哭无泪,请到圣旨难道真是他柳正青一人之功么?这两老头也忒势力了,临时换人居然不事先跟他商量。

      他气呼呼钻到马车去,憋了一肚子怨念,再见横还呆在车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还不走啊!等着本王给你养老送终啊!”

      横委屈巴巴道:“皇上说属下已不属璇卫司了,属下现在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换言之,昶帝是硬要把横塞给他镜王府了,楚贞想了一会,她好在一身硬功夫罕有敌手,留下来壮壮威风……嗯,这么一想,就把横看顺眼了,朝她勾了勾手指头。

      横眼巴巴凑过去,努力装得像个柔弱女子。

      楚贞道:“你要跟着我也行,只需答应我一件事。”

      横忙点头:“莫说一件,一百件也依。”

      “以后呈给父皇的折子,我叫你写什么你就写什么。”

      横目露难色,不能肯定答应,楚贞便扭开脸去,绝情道:“以后漂流瓶见吧。”

      “可是……”

      “漂流瓶见。”

      “王爷听我说……”

      “地府见。”

      “我……”

      “下辈子见。”

      “您……”

      “不见。”

      横无奈闭了闭眼,经过一番天人交战,终于认输:“好,都听王爷的,王爷高兴就好。

      到镜王府,楚贞直奔医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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