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终焉之时》希恩斯

1、01

　　一束灯光如同一记响亮的凌厉巴掌，“啪”地打在舞台中央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宁真垂头勉强倚靠在铁椅上，他的脸处在一片阴影里，身体的其他部位一览无余地暴露在白炽灯之下，一条黑色的钢圈牢牢箍住他的脖子，而中间还延伸出了一条碗口粗的锁链沉重的坠在地上。

　　这重量使他根本使不出余力来抬头，于是只能吃力地轻轻吸着气来保持微弱的呼吸。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穿着骚紫西装的主持人向台下戴着面具的众人露出笑容，星域直播网正在同频这一幕，“本节目由零界生物赞助，八方科技有限公司独家冠名播出，现在是宇宙标准时晚上六点，新一期的正义秀又又又开播啦！”

　　“著名的天体物理学家荣格·让遇害身亡，系其学生宁真所为。该学生拒不认罪，向正义秀提出上诉，为还原真相，维护正义，在接下来的节目中，我们将在万众瞩目下透明庭审全过程！请各位观众敬请期待！”

　　荣格·让案发现场的照片被投放到了宁真的面前。大概是因为高烧，宁真紧闭着眼没有丝毫反应，然而这对训练有素主持人并不是什么难题，他伸手抓住那条粗壮的锁链，熟练地将宁真低垂的脑袋提拽了起来。

　　“呃...!”疼痛使宁真一下睁开眼，不受控制地大口喘气，他的面庞在白炽灯下一览无余，嘴唇皲裂苍白得如同石膏像，在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眼睛像是风吹过的青水湖泊，疼痛洇出的泪花泛着青光，一闪，就又暗下去了。

　　“哈....”

　　高瓦数的灯光强势地燎烧着他的面庞，他感到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像钢丝弹簧一样蓄势待发，目之所及的是血，到处都是血，红彤彤的一片.....

　　——

　　希恩斯扶着礼帽，静静伫立在这座被称为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建筑之下仰望着。

　　这里是正义秀的会场，希恩斯回忆着星网词条，正义秀，一档火爆全星际，以探讨社会正义为主题的娱乐节目，‘挑战邪恶与不公，捍卫真理和正义’是他们的节目口号。

　　有人说这是悬在阿尔法星那群执政者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希恩斯嗤笑一声，不过是用来安慰社会边角料的精神毒品。

　　手腕上的智脑轻微振动了一下，希恩斯手指轻触耳朵，这里埋着一个智能联动芯片，可以通过设置参数，手势，触摸次数等方式来调动身体机能。

　　一条来自方伯生的讯息浮现在他的眼前。

　　方伯生：“已在那不勒斯洄游港口就位，机械星高层已经发觉菲尼克斯不见了，速度带走宁真，再等你三十分钟，过时不候，自己看着办。”

　　倒计时00:29:59

　　阳光哗啦倾泻而下，巨大的幕墙闪烁着银白色的耀眼光芒。

　　希恩斯微微眯眼，关闭浮窗，倦怠地移开了目光，这对他的电子眼不太友好，一不小心就会被烧坏。

　　他款步走到大楼下，戴着黑墨镜的西装保安伸出手将希恩斯拦下，恭敬地说，“这位先生，请出示邀请函。”

　　希恩斯拉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外套，两根手指优雅探进内部夹出一封黑色邀请函。

　　两个保安拿出扫描仪扫了一下，很快亮了绿灯，毕恭毕敬地请希恩斯到了安检门前，“为了保证会场安全，请您配合我们过一下安检。”

　　.....还有这个环节？希恩斯没有动，心里暗骂一声方伯生这漏洞百出的准备工作。

　　“请配合，谢谢。”

　　希恩斯佯装无奈，一边跟随保安的指引向前走，一边摘下右手手套，假借活动筋骨的动作开始飞速拆卸起右手的折叠炮。

　　距离安检门只有一步之遥了。

　　跨入安检门的一刹那，红灯顷刻亮起，安检门发出警报！

　　“滴！机械进化百分百！仿生人！仿生人！”

　　两名保安立马警觉起来，掏出配枪瞄准希恩斯，“是仿生人，就地击毙！”

　　气氛剑拔弩张，红点中心的希恩斯缓缓举起双手，“哈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有可能检测出的——”

　　两梭粒子炮如同脱了缰绳的大蟒直冲希恩斯面部咬来，他闪身避过，三步并作两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至保安面门，一记凌厉鞭腿将其击倒在地，他抬起手臂，黑黝黝的枪口后是希恩斯弯起的唇角。

　　“是我钢铁般的意志哦。”

　　--

　　“宁真，男，二十四岁，来自二类能源储备星，母不详，未婚，生物进化者，休斯顿学院天体历史学博士。”

　　主持人开始回顾起宁真过去的履历，发现此人除了家境不太好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诟病的地方。

　　“你的履历很光辉嘛。”主持人看着智脑上罗列出的一大堆宁真历年来所获得的奖项以及发表过的论文啧啧赞叹，“不过，你混了阿嘉斯曼人的血就是你的不对了。”

　　但是这个世界不需要天才，只需要可以随时替换的电池和螺丝，主持人嗤笑一声，对宁真不以为意，天才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坐在这里像猴子一样给人戏耍。

　　他走上前去像是遛狗似的，再次蛮横地拽起宁真低垂的头颅。他知道这些所谓的大人物爱看这场面，尤其当被折辱的主角是一个品相不错的美人的时候，那之后欢呼声会响彻整个会场。

　　宁真瘦弱的脖颈支撑着那束沉重的铁链，生生渗出了黑红色的血丝，皮肉很快被淤血模糊成黑紫色的一团，他的头颅摇晃一下，再次吃力地抖开眼。

　　主持人见宁真醒了，话筒被递到宁真嘴边，语气带着一些诱导：“现在到了我们的陈情环节，如果宁先生的故事足够动人，想必陪审团也许会对您留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准。”

　　底下传来了一些笑声，但对于宁真而言却置若罔闻，他只感觉到热，高热蒸发了他体内几乎所有的水分，干得起皮的嘴唇和吃力咽下唾液的喉咙都渴望着水的到来。

　　四周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听觉和视觉都变得不能再模糊了，唯有嗅觉....

　　水...哪里有水？谁能给我一点水？

　　宁真半眯着眼打量着头顶的主持人，瞳孔里微妙的幽绿色替他张扬狩猎的欲望，敏锐的嗅觉让他终于意识到....原来他如此渴望的东西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他张开皲裂的唇，无声地动了两下。

　　“你说什么？”主持人微微俯身，将话筒递得更近。

　　在丛林里，猎手一旦掉以轻心，就会沦为猎物。

　　“啊——！！”尖锐的、凄厉的叫声，在一瞬间就扩散到了整个会场，空气里四处都荡漾着痛苦的声波。听起来像猫，宁真舔了舔牙齿，如是想道。

　　当那个主持人在宁真的面前轰然倒下的时候，他的眼神终于开始慢慢聚焦起来，像是血液赋予了他灵魂，漱着，吐着，人身上的水分全给他喝光了。

　　也许是三十秒，也许是一分钟，也或许是三分钟吧。他们都没有丝毫动静，好像这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事先告知了他们有这一回事似得，不过的确，一条人命对于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既不值钱，也不稀罕。

　　“啪、啪、啪。”

　　是掌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宁真看向他的身后，皮鞋的哒哒声规律地扣在舞台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一道高挑的身影如同幽灵一样款步从宁真背后的暗角里走了出来，他站定在聚光灯之下，像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喜剧演员一样摘下礼帽微笑致意，代替宁真成为这场戏剧的主角。

　　“做得不错嘛。”

　　温热的手掌伴随着夸奖一同落到了宁真的身上，他打了个激灵，身体像是一只长期遭受训练的狗一样下意识坐直，随后，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站在身旁的男人身材欣长，比例完美得无可挑剔，生了一张冷淡的脸，却有一双狡黠的眼睛，柔润的金发整齐梳在耳侧，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如同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有关这个男人，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了。没有人。

　　无论你的眼光怎样挑剔，你都无从怀疑他的美丽，就好像造物主有意把他生成这样，便于欣赏和精心打扮。

　　希恩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乱成一团糟的会场，伸手敲了敲麦克风，发出“砰、砰”刺耳的声音。

　　“亲爱的先生、女士们。”

　　“非常抱歉打扰到了你们。主要是你们的保安太没礼貌了，不让我进来。可是我很想参加你们的聚会啊，所以我就自己进来了。不用客气。”

　　“嗯...茶水甜点什么的就免了。”

　　“我来呢，主要是为了带走我的科学家。防止你们再往他头上扣锅。”

　　“我这么说不是为了伸张冤屈啊什么的，纯粹就是因为你们没有付钱。”希恩斯微微笑了一下，带着些歉意说道：“作为经纪人，我们的大科学家可是很大牌的演员啊。”

　　“好了，时间不早了。”希恩斯抬起手看了手表，0015:23。

　　“时间差不多咯。”

　　话音刚落，希恩斯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剧场上方的玻璃应声而裂，一台银灰色的机甲刹那间破窗而入，玻璃碎片爆射开来！那庞然大物从空中急速下降，警报声随之而到。

　　“警告！警告！有外敌闯入，启动防御模式！”

　　众人哗然，纷纷起身四处逃窜，会场中飘散着浓烈的硝烟味道，残骸和碎片散落一地。

　　宁真环顾了一圈会场，看到许多肩膀挨在一起，潮水般向大门涌去，紧接着，目光滑向直冲他而来的那台银灰色机甲。

　　那台机甲就这样稳当地悬停在宁真的面前，与之而来的惯性风几乎要把宁真掀飞到十里开外，唯有那只按在他肩上的手臂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力量，好让他不至于狼狈地摔在地上。只见机甲的手臂张开，数个能量网迎面而来——把宁真缠绕摄入舱内....

　　机甲风驰电掣地开往那不勒斯洄游港口，仿佛刹车失灵一样一路疾驰而过。

　　船舷外，高楼大厦映入眼帘，广袤的大地上伫立着一座座错位、扭曲的钢铁巨塔。

　　那不勒斯洄游港口——整个机械星最繁忙、最庞大的星际宇航交通枢纽，也是机械星对外最大的贸易港口。

　　数不胜数的星舰与机甲停靠或穿梭其中，如同繁忙的蜂群在港口上方舞动。

　　很快，歼17来到一个巨大星舰之下，阴影笼罩了他们。

　　不远处的维修站各种机械臂和装备灵活运作，正在迅速装拆一艘星舰的各类设备，一艘星舰的小门正好被拆下，希恩斯驾驶着星舰从利落地从星舰的小门滑行而入。

　　泰坦之外，维修控制站正在使用纳米机器人修复星舰外壳的划痕和烧焦的区域，港口的喧嚣被维修站的巨大机械臂用最后一片合金外皮被严丝合缝的合上。

　　“维修完毕，祝您生活愉快！请给一个五星好评哦——”

　　希恩斯拉下手刹，机甲被稳稳地停在了轨道舱内，他关闭电源，所有目之所及的灯光都在一瞬间黯淡了下来，低头一看，腕表上设置的倒计时正好归零。

　　车内隐隐响起的粗重呼吸提醒着希恩斯宁真的存在，希恩斯扭头一看，才发现趴在后座的宁真似乎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费尽心力抢来的人要是就这么死了，那得亏得血本无归。希恩斯从机载冷冻室里拿出一管促进剂，矮身跨到后座，他先拍了拍宁真的脸，轻声叫唤。

　　似乎是一直警惕着，宁真吃力地睁开一条缝，他看到了希恩斯，那张既美丽又锋利的脸庞，他正背对着光面对着他，宁真张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一点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脖子上牢牢箍住他的铁链把他钉在座椅上，他只能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希恩斯。

　　希恩斯皱了下眉头，抓起宁真汗湿掉的头发，把他一把提了起来，白得晃眼的脖颈就这样暴露在希恩斯的视线里，那是很美的一条弧线。

　　希恩斯摸准了宁真的血管，将一管促进剂全推了进去。

　　正常人打入促进剂会加快新陈代谢，身上伤得不重的伤口也会加快愈合速度。唯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来自零界生物的实验体。

　　殷红如同藤蔓一点一点蜿蜒爬上了宁真的血管，像是一条蛰伏许久的毒蛇终于找到了机会给予致命一击。

　　希恩斯把宁真一把拽至近前，毫无怯意地对上那双幽幽的眼睛，低声呵道，“你不是宁真！你是谁？”

　　阿诺德弯起眼睛，眼尾就像两条欲吻的小鱼荡漾在希恩斯的身旁，他的鼻尖上还沁着汗珠，面颊也许是因为促进剂的原因，透露出不正常的驼红。

　　“妈、妈。”张开的唇是欲吻的样子。

　　促进剂给他的身体造成了很严重的负担，那痛苦作用在他的身体里恒久绵长，像是火车一样轰隆隆一天到晚都在开着，就那样轰地一下开进了昏暗暗的隧道....

　　妈妈，你已经忘记阿诺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