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园》宋铣

1、热土难离

　　初春的早晨，一架马车缓缓进入临川。
　　随车侍女青云挑起车帘，一丝清风刮进车厢里，吹的人疲惫也少几分。青云看向自家主子“三娘子，我们进城啦，快吹吹风松快松快。”
　　齐襄闻言把脸凑到窗口吐了一口气“真是憋死个人了”
　　齐睿骑马跟在车边，看到齐襄懒洋洋地支着个下巴，坐没坐样，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没好气地说“赵妈妈一天不跟着你，你就被抽了骨头的样子，早知道不带着你一块儿回来了。”
　　齐襄龇个大牙冲着齐睿傻乐“二哥别生气嘛。”赵妈妈重视规矩，坐卧行动都要一板一眼，齐襄在她手里调教两年，只觉得手脚都被绑住了，难得有个休息的空隙，只恨不得能撒丫子跑一跑才好。
　　看着齐襄撒娇卖乖的样子，齐睿欲言又止，这个妹妹真是一点不让人省心啊！他把头一歪，算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车轮轱辘转着往祖宅走去，看着熟悉的道路街景，齐睿不由得生出些感叹来。
　　想当年，齐家乃是流徙于郢州，祖父母在临川城里靠做小生意白手起家。因是外来的人家，在临川并无家族可依，往来关系简单，家中人口也单薄。祖父母膝下有一子二女；自己的父亲是长子，如今在汴梁站稳了脚跟，二姑母早已随夫家定居扬州，小姑母和姑父都撒手人寰，只留了齐襄一个血脉在世上。祖父母虽经颠沛，在临川又重立了门庭，只可惜，到如今又是风流云散了。
　　自从全家随父亲到了汴梁后，临川的田地产业大多都变卖了，只留有一间宅子由信得过的老仆胡氏夫妇打理着；老两口是荒年里自愿卖身到齐家来的，跟着祖父祖母几十年了，当初在临川呱呱坠地的齐家三代们，也是他们夫妻两个看着长大的。
　　早前得了消息，说齐睿和齐襄今年清明要回来祭祖，夫妻俩早就把宅子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算算日子，今天也该到了。
　　两人一早就在门口等着，约莫到了辰时，远远看到一行人往家里走来。
　　前头骑马的齐睿，身形高挑，只脸上还依稀留着小时候的样子；夫妻俩一眼看到，笑容满面，好一个玉树临风的小郎君呀！
　　“胡六丈，胡妈妈！”齐襄好几年不见胡氏夫妻了，忍不住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满心欢喜地打招呼，夫妻二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了，几年不见齐襄也是个大姑娘了。
　　待齐襄下了车，胡氏夫妻俱是一愣，都说儿肖母，女肖父，但齐襄却长得并不像自己父亲。老两口看着神似母亲的齐襄，一时间百感交集。胡妈妈心潮涌动，却也知道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忙把两人迎进屋里，胡叔则在外面牵马车卸东西。
　　“好好好，如今你们都长这么大了！若是文娘还在，看到你出落得亭亭玉立不知道要有多高兴！”胡妈妈拉着齐襄的手摩挲，心里有悲有喜。
　　原本齐家二代兄妹三个，老大读书就是奔着出仕去的，老二嫁给了有往来的人家；老三就是齐襄的母亲，因为体弱，二老一直悉心养在膝下。原本还担心她若嫁出去，家里人想照拂都怕不方便，没成想和自家表哥崔玉看对了眼。
　　崔玉是齐家祖母的娘家侄儿，早年家道中落，半投靠半过继地跟着齐老夫妇到的临川，本就是亲上加亲的事情，崔玉索性当了上门女婿，一家人和和美美。
　　如今老大、老二都过得好，只有老三夫妻两个都不在了。不过好在齐家二代们感情深厚，都很关心三妹妹的遗孤。老大六年前从任上调到汴京为官，就差人来把齐襄接进京住着了，老二虽身在异乡，也是年年钱货不断地寄回来，就怕齐襄受冷落。
　　齐襄知道胡妈妈心疼自己，看她边说边揩泪的样子也被触动了，鼻子一酸，眼泪也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见此情景，齐睿赶紧岔开话题“胡妈妈如今安心了吧，襄娘这几年是吃得好睡得香，白白胖胖，我都怕她横着长了！”齐襄心里的一点伤感随着二哥的话烟消云散了；齐睿喜提妹妹的一个巴掌，略略有点疼。听到这话，胡妈妈才破涕为笑，带着两兄妹去了后院的住处。
　　甫一进房门，齐襄就倒在榻上喊“青云——快给我捏捏腰背，我坐的骨头都僵了。”
　　小侍女跳过来在齐襄背后锤了两下“三娘子！你声音小些，你可是大家闺秀！”
　　齐襄翻个身，笑眯眯地看着青云；这小丫头为了自己的淑女人设处处小心，但她和娴静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她这次回老家，可就不打算走了，甚至还有再买田置地的打算，就是不知道自己穿着短打下地挥锄头的样子会不会吓得青云哇哇叫，青云怕不怕虫子蛐蛐儿呢？
　　齐襄越想，心里越美滋滋，脸上带出来的笑容也越发恣意；青云看着自家主子称得上放肆的笑容，莫名打了个寒颤，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要倒霉。
　　主仆两人在房里还没收拾妥当，齐睿就来敲门了“襄娘，你饿不饿？出去和二哥打秋风去呀。”
　　齐襄懒洋洋地从床头赖到门口，得了青云怒目一双，齐襄假装没看见。
　　“二哥，我骨头都快散了，你怎么还有精力出去呀？”齐襄一边嘟囔，一边锤锤自己的腰窝子，她还打算补个眠呢。
　　齐睿面露喜色“冯五郎做东，邀我们兄妹去做客呀！他们家如今门第显赫更胜从前了，什么好吃的都买得起，去不去？”
　　这冯五郎和二哥是同窗，小时候这两人经常厮混在一起，冯五喜欢豢养鸽子，每回得了好的都要拿来给二哥看，他两也常把自己带出去郊游踏青；托他们的福，齐襄小时候也跟着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
　　“那还等什么，走啊！”
　　齐襄招呼上青云，齐睿带着小厮；兄妹二人乐乐呵呵摇出门去。

　　临川城里有名的正店有两家，丰乐楼、两宜楼；两家各有特色，在门头、菜品、装饰多个方面暗地里较劲；临川百姓乐见其成，毕竟，谁不喜欢玩新鲜玩意儿，吃新鲜菜色呢？
　　冯岳今天就定了两宜楼的包间，等着齐家兄妹来赴宴。
　　他们好久不见了；听说这次齐二和齐三都回来了，他自然是要给朋友接风洗尘的。等到齐家兄妹二人进了包厢，冯岳一眼就认出了齐睿，齐襄就不同多了，她小时候矮矮墩墩，脸上一团肉，现在张开了许多。
　　“齐二，多年不见你也不说给我带个礼物来！”冯岳笑眯眯地示意两人落座，
　　兄妹两人很自来熟地坐下，夹菜的夹菜，喝酒的喝酒。冯岳一开始还有点担心，怕多年未见几人会有些生疏，现在看来是他多心了。
　　他打量打量齐襄，不住点头“齐三如今也是大姑娘了！你若独自个儿站着我肯定认不出来。”
　　齐襄正埋头猛吃，没想到被点了个名，她有意哄冯五高兴，嘴里捡好听的话说“冯五哥也是啊，几年不见，已经是琼章鹤姿的人物了，你若独自个儿站着，我都不敢认你。”
　　冯岳对这通马屁十分受用，放齐三去和杯盘碗盏打仗，自己则拉着齐睿开始嘀嘀咕咕起来；两人从分别后虽多有书信往来，但几张纸哪里说的清楚明白呢？
　　一顿饭从天亮吃到天黑，齐襄面前的菜从小卷子变到水晶大肘子，耳朵里从城中变化一直听到冯岳的婚事，津津有味，津津有味啊！
　　冯家看上了已致仕的张老翰林的外孙女，张若瑰。冯岳上面两个哥哥都中了进士，一门二进士的荣耀不是谁家都有的，因此冯岳虽还未金榜题名，但张家也是青睐这个未来准姑爷的，两家来往了小半年，总算是纳完了征，就等请期迎亲了。听说这个张家九娘子容貌秀丽，品行端庄，冯岳心里美的冒泡，但就是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每年寒食的第二日，卢知州都要在城西随园开赏花晏，一般会邀请临川城中宦裔、州学学子以及当地的名人雅士赴宴。
　　冯岳得了消息，此次赏花宴张若瑰也会去，他想借此机会看一看未来妻子的容貌如何；但男女不同席，偏巧老天爷把齐襄指派过来，到时候只要齐襄邀张家九娘子去金鱼池边走一走，他冯岳在池子另一头看一眼，神不知鬼不觉，真是天助我也！
　　冯岳说得头头是道，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齐襄却有些犹豫；她虽不喜欢束手束脚的规矩，却也知道名声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有多重要。这场相看不是长辈安排的，万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张若瑰怎么办呢？
　　这个冯五哥也没替他未来的妻子想一想，瞬间齐襄对他的好印象减了一分，在水晶肘子上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我怎么不记得有答应过要帮忙？再说了，赏花宴的帖子我也没收到，园子的门都进不去。”
　　冯岳一哽，隐约察觉出齐襄不愿意，但他好奇到日也想，夜也想，只好翻些不太新鲜了的旧账来要挟她“齐三你小时候捏死我好几只名贵鸽子，那都是我花了好大心血养出来的，你帮我这个忙就当是赔罪吧！”
　　闻言齐襄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意思是这顿饭肯定也不能白吃了呗！若说齐襄肚子里有蛔虫，齐睿就是最大的那条；他看齐襄一抬眉毛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瞬间觉得好笑起来，现在知道什么叫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了吧！
　　齐睿给齐襄拿了个果子，一步步给她分析“这冯张两家，已经下过定了，张家九娘子呢，过不了几日也是你嫂嫂了，你不想先看一看嫂嫂是什么样子吗？五郎的为人我也清楚得很，绝不是登徒浪子，他就是远远看一眼，保证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的，嗯？”
　　他一边哄一边给冯岳使眼色，冯岳收到信号在一旁老鸡啄米“是是是，我就远远看一眼；帖子你也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保准送到你手上。”
　　两个人软硬兼施，齐襄有点动摇了，但还有担心“若是那张家九娘子与我话不投机怎么办，我总不能把她绑去池子边吧？”
　　“我打听过了，九娘人美心善；你就说想去看金鱼，不知道路怎么走，让她带带你，她一定会答应！”冯岳胸有成竹地指点齐襄，末了又说“若是成了，我再有份大礼送给你！”
　　那厢话音刚落，这边齐襄的脸上立刻就堆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咦？刚才是谁让我帮忙抵罪来的？怎么还有礼收？”齐睿也跟着在一边“噗嗤噗嗤”。
　　冯岳自知心急，脸唰地一下红透了，登时觉着垫子太硌了，包间太闷了，烛火太晃眼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抓了杯子猛灌茶水。齐家两兄妹笑够了，也答应下来要帮这个忙。
　　这天夜里齐家兄妹二人都因为疲累早早睡着了，而冯岳的房中却烛火长明。
　　从回家起，他就在房里试衣服，一会儿翻了件新直裰，一会儿又穿上一套襕衫，恨不得让九娘在人群里一眼看到自己才好；这才子佳人游园时一见钟情的话本子，可不止是闺阁女儿看过。试到最后，冯岳选了一套交领的袍子，他抚了抚领口，陷入与九娘弹琴读诗，临池学书的美好幻想里，嘴角忍不住上扬“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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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朝代参考了宋代，细节地方没注意到的欢迎各位指正，谢谢大家阅读，啾咪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