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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他是我的朋友 ...


  •   第二天早上胡维兰醒来时于凰竟然不在,晨光微弱,远处圣母院的彩绘玻璃也看不清楚,胡维兰看了半分钟窗外,马上打通电话安排离婚,杨敏顿了一下,问了一句你在法国还是俄罗斯,见胡维兰什么都不要只要离婚,她终于叹气着笑出来,说我就知道,你演不下去了,我不愿意也得愿意。

      胡维兰挂掉电话,于凰拿着楼下买来的葡萄面包从门外进来了,她本来是那种期盼的神色,好像强行活在了一个给自己编织的梦里,好像没有那个梦她就活不下去,但那个离婚让她醒了过来,她马上放下那个面包的纸袋,羞愧地站在沙发之前。

      “你回去吧”

      晨光亮了一点,胡维兰看着她的神情,也像谢柳娜支支吾吾杜伊沙时那样看出了什么来,迅速拿起手机,走过来对她说

      “跟我去医院”

      “我不去,我没有事,你回去吧,杨敏在等你,我要去书店了”

      “跟我去医院”

      她马上回答,胡维兰已经攥着她往外走,斩钉截铁地一字一字沉声重复了一遍

      “下午,下午再去,行不行”

      她被他的脸色吓到了,好像突然想到了办法一样结结巴巴着说下午

      胡维兰的手机响了起来,父母的电话,但他要做的事没有人劝得住,于凰一看那个通讯名字是父母立刻惊慌地摆手说不要不要,不要知道她,让他赶快回去不要干扰生活。胡维兰充耳不闻挡开她的手马上要接电话,于凰的脸色已经非常苍白,似乎连跟长辈的电话同处一室都让她无地自容,只能飞快地走出去离开了。

      上午联系好律师办资料,中午她却仍未回来,胡维兰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立刻站起来走出去,步履匆匆,赶到那间书店去问。

      老板也是北非人,皮肤古铜色,头发蜷曲,名字应该叫艾洛,因为这书店就叫艾洛。见只有他一个人在店里,胡维兰马上走进店里几乎是抓着他问于凰去哪儿了

      “她说下午有事走了,我不知道是什么事,刚走不久,往那条街”

      胡维兰几乎把艾洛给推开了,低头出门立刻往那边走出去,马路车来车往,人行如织,他的双眼仔细地看着来往人的身量和肤色,悬着一口气看四周人的高矮胖瘦。

      于凰正在一家通信店里面跟售货员谈着什么,手里抓着介绍网络宽带的印塑卡片,从身上那个小包里往外拿着零钱。胡维兰走进去拉着她就大步往外走,于凰在店门口挣开

      “干什么,我要办的网络还没办好”

      “你不是要办网络,你是要退网络,对吧”

      胡维兰冷笑着说,于凰刚挣开的手又被他攥住

      “这次要带着孩子去哪儿,回莫斯科,给他找个新爸爸?”

      那个莫斯科一说出来,于凰立刻就哭了,好像莫斯科给了她非常浓厚的记忆,她也终于开始激动起来

      “你管我怎么样,我去哪就是哪,我去哪就是哪,我去哪里都可以,你放开我,你不想让我走,好啊,你回北京去,你现在就回去,我就不用走”

      “过来,听见没有,跟我去医院”

      街道两旁的人不明所以,他拖着于凰,一字一字地说着,把那个过来说得非常重,于凰以现在的重量完全挣不了几下,只能被他拖着往前走。

      医生见了于凰很熟悉,说你来复查吗,胡维兰只听了这一个词就把她抱走了,任由于凰一路沿街全力地扭他的手臂也不放手,直到将她抱回家里,紧紧地抱到那个床边。她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这样可怕的神情,虎视眈眈,双眸盯着她不给她一丝挣脱的机会。

      两厢煎熬,她终于放弃了,神态显示出转瞬即逝的无助,看了一眼柜角又飞快地收回目光。胡维兰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伸手过去柜角的布筐子里摸索,里面是一本病历,两年来的药物清晰在列。胡维兰拿过来,认真地看着上面的字,从骨髓瘤这个单词看起,一直到读完整本病历,这也是一本书,一本很容易看懂的书。

      “嫁给我吧”

      他突然说,神情像是买菜一样随意,又好像不是,不是疑问句,不是费心构思说出的誓言,而是陈述句,不需要反驳,不需要草坪鲜花请柬交响乐队,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他已经抱着于凰拿走了柜子旁边的她的身份资料。市政厅这几天不开门也没关系,反正她已经在他的手里,她就不会再被风吹走。他在一天之内离婚,又在一天之内结婚。

      于凰终于站起来,说没有关系,你看我昨天还能搬书,没有关系的,他却跟着站起来又把她带回怀里说不要叫你,叫丈夫,mon mari

      早上那个装葡萄面包的纸袋还躺在桌子上,那时她高高兴兴地从门里闪进来,好像那个面包是她唯一能给他拿得出手的好东西,现在她却没有叫丈夫,只是看着那个纸袋,好像那个纸袋就像那一锅饺子,是一个可以用来逃避什么问题的避难所,胡维兰抱她过去坐在沙发上,把这个纸袋放回她手里,让她不能再逃避自己的问题。

      她用双手捧着这个纸袋,却没有打开,只是看着,看了一会儿她败下阵来,将袋子放回桌上,说了一个丈夫,好像这个汉语词汇很陌生,好像她不知道这个词汇能给她带来一定的安全。其实不该的,因为她应该这样叫过布雅。好在现在他们都结过了一次婚,一比一扯平。

      胡维兰喜欢这个词,丈夫,家园。蒙古人布雅和莫斯科那间青色铁门不能是她心里的丈夫和家园,他不允许是,他从看到的第一天就不允许,只有胡维兰和现在里昂这间起居室才可以是她的丈夫和家园。

      他低头对她笑了笑,无声地轻微做了一个啊字的口势示意她张开嘴,她的脸慢慢地红透了,嘴唇里面露出一点点牙齿,他辗转吻上来,捧着她的颈后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以此表示满意。

      他松开于凰时,她又开始出现那种活在梦中的神色,红着脸问他要不要吃东西,可以给他做菜吃

      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角跟着他像孩子一样走到公寓楼下,杂货铺的番茄和柿子椒摆在纸筐里鲜艳动人,黄昏温暖,孩童从马路上跑过去开着最前面一个黑瘦小男孩的玩笑,喊他pied noir,黑脚。

      即使在做菜的时候他还是那样紧紧地拥着她,修长的双手和指节从她的腰后环过,其实在莫斯科那间房子,当蓝玻璃外的风吹动那张旧报纸,她站在那张卡式炉前拿酒的时候,他就很想那么做,但是杜伊沙和朋友在,他当然不会真的去做。胡维兰贴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喊她索涅,这个名字意思是智慧,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他们两个的记忆,而现在当然就只属于他。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在夜里洗过澡睡觉的时候,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小声地喊丈夫,重复了很多遍,直到她意识到这是真的,终于不是别走,而是丈夫。月光如水,胡维兰很耐心,她每说一次,他就应一次,直到她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抿住嘴不说了。

      他突然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感情,在这张床上,在这张被子里,她安安稳稳地被他搂在怀中,可他的心却那么痛苦,脑子里全部是那天他送布雅回家时她蹲在地上,指尖垂在地面的样子,全部是她不管不顾地扑上来,脑袋贴着他的后背说别走的样子,那种心的痛苦几乎绞着他在疼痛,因为在这张被子下,在这个怀抱中,在这片夜色里,她终于说出来父亲和周东南是怎样把她训养大,怎样来到城市,怎样学了规矩,怎样求着念书,怎样编了身世,怎样攒了金钱,怎样去到莫斯科。

      原来她不希望自己长这么高,因为长高了,就容易被记住,被记住,就容易被点到,就不能安全,在那种时候,就不能拒绝,其实她能喝酒,练了很多很多的酒量,练了很多很多的酒话,但是在胡维兰面前,她鬼使神差地说自己酒精过敏,因为这样可以显得纯洁。

      杜伊沙教我读书,她突然说,杜伊沙教我读旧约,他其实非常非常地渊博,他教我希伯来语。那天和后来很多天他留我住宿,就送给了我一本,又跟我说了好多让我能撑下去的话。上帝留下来一整本经书,但作家只喜欢读前半本,他说前半本是未竟的爱情,后半本是窒息的婚姻。他赞同弗雷德里克尼采的观点,认为后半本的宗教是一种蒙昧的死板教条,杀死了这本书的文学。好像前半本是你爱我所以做这些事,后半本是你做这些事才能证明你爱我。我上大学的时候本来不喜欢读这种难懂的书,但那天睡在杜伊沙的皮凳子上,我随便翻开一页,上面写着俄文,他是我的爱人,他是我的朋友。我就喜欢读这本书了,我站在莫斯科的街道上,前前后后没有一个人,总是经常想起来这一句话,他是我的爱人,他是我的朋友。

      于凰睡着了,胡维兰却还醒着,他看着她的面容,几乎担心她会醒不过来,他看着她纤长的鼻梁骨,难以避免地想起那个奇特的梦,那只大鸟彩绣辉煌,轻灵地扇动着翅膀飞过高台下的云雾,停在他的肩上。鸟儿四爪修长,尾羽触感真实,杂杂地长长地垂在他的身后,拂过他的腕间。他轻轻伸出手去,珍珠应声掉落在他手中,他却不要那颗痛苦磨成的珠子,他只想要他的朋友于凰,宁愿立于那方高台之上,长久地眺望遥远的天际,因为他只想要再见见她,他只要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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