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盘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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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来到薛夫人院中，薛蟠也哈欠连天地到了，薛夫人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让人去外院请管事们进来。
宝钗与薛夫人一起坐在主屋正上方的长榻上，前面立着一架半人高的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屏风，算是在形式上分割了内外，实际上不起什么作用。
薛蟠坐在屏风外面，因为要见外人，他收起往日的浮躁懒惰，有了几分大家公子的样子。
半盏茶功夫后，外面通传说管事们到了，薛夫人让人请他们进屋。
宝钗侧着头透过屏风细看，见五个中年男人管事走进门，这些人知道薛夫人和薛小姐在屋里，全都低着眼不敢乱瞧。
管事们隐隐以最前方戴着瓜皮帽、穿着紫府色杂宝纹短袖长袍的男子为首，那男子打了个千，对着上面满脸堆笑地说，“小的郭富春给太太、公子、小姐请安，祝太太福寿安康，公子学业精进，小姐无病无灾。”
“半年多不见，你越发富贵了。”薛夫人笑了笑，目光扫过下首，“怎么就你们几个人？”
郭富春笑道，“昨日公子派人传话后，很多小管事们不知道章程，便来找我商议，我怕他们没见过世面，口舌也不利索，惹得夫人心烦，所以受了他们的委托，替他们把账本一起送进来。”
宝钗看见母亲皱了下眉，但没有说什么。
“既然如此，你先说一说帐吧。正好公子和小姐都在，你把我们家的生意从头给他俩说一遍。”
郭富春应了声是，早就打好了腹稿，“咱们薛家在紫薇舍人老太公在时，那可真称得上江南第一富，近几年虽然略有亏损，余下的产业和生意也不是寻常商贾之家所能比拟的。”
“除去分家分出去的，现在主家还有三座大织造坊，三座大染坊，一座书坊，十余座庄子，此外金陵有布料铺子五家，当铺五家，首饰铺子两家，书肆两家；京中有当铺两家，衣料、首饰铺子各一家；苏州有当铺一家，书肆一家。”
郭富春一股脑数完这些产业，才换了口气，“至于商队走南走北贩卖的各种小货，与海外番商的买卖，都是小宗，零零碎碎没法靠嘴说清楚。”
宝钗主动问他，“怎么不说皇商的生意？”
郭富春听声音知道问话的是主家的小姐，虽没见过面，但薛执衡在世时好几次在外面夸女儿聪慧，郭富春知道宝钗的厉害，没敢敷衍她。
“姐儿有所不知，给皇上和宗亲们供东西听起来赚的多，实际上被户部刮一层皮，再被宫里的供奉们刮一层皮，还要走亲送礼打点关系，真正落到咱们手里的没剩几个子儿。”
“老太公在时，那些人卖他面子还有的赚，现在么，不自己往里面搭钱就是好的了。”
“如今还干这个，不过是为了皇商的名字好听，做其他生意时能沾点光罢了！”
宝钗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她把郭富春说的细细记住，但没有全信。
接下来，郭富春送上账本，讲解了各个产业的收益。
江南的织造业闻名全国，薛家最赚钱的产业是那三座大织造坊和三座大染坊，配套上布料铺子和专门养蚕的庄子，一年的收益就接近三万两银子。
这也是薛三老爷和薛四老爷主要使坏的产业。
当铺是无本万利的买卖，有薛家的财力和权势支撑，在金陵几乎找不出对手，一年也能赚五六千两银子。
首饰铺子随大流无功无过地经营，靠着薛家的货源和销路，一年能赚个两三千两银子。
书坊和书肆则特殊些，紫薇舍人置办这份产业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附庸风雅，与读书人相交，提高家族的风评和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
所以这座名为世诚堂的书坊刻书不惜工本，版刻精美，穷妍极巧，不但以高价收那些落魄文人的稿子，书目售价还比市面上其他书坊的同类低，一高一低下来，加上三家书肆每年也就勉勉强强赚个五六百两银子。（注1）
郭富春自己是主管织造坊的，另外四个管事分别是主管染坊、当铺、首饰铺子和书坊的，随着郭富春的介绍，每个人都上来交了自己的账目。
薛夫人让人给管事们看座看茶，拿出之前的账本核对，宝钗在旁边帮忙翻书记账。
薛执衡离世两个多月，账目还没来得及出大问题，但小细节处模糊的地方已经不少了。
每当有账对不上的地方，郭富春就站起来解释，要么说时节不好生意亏了，要么说是这一处挪到那一处去了，实在没办法的就推脱说具体的小管事不在，他也不清楚。
这让薛夫人的询问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根本抓不住首尾。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候，薛夫人揉了揉额角，让薛蟠招呼管事们去前院吃饭，自己则和宝钗在院里吃。
待管事们离开，宝钗一边帮薛夫人收拾账本一边说，“妈，我看那个郭富春口中遮遮掩掩，看似实诚实则奸诈，长久下去怕是要出祸事。”
薛夫人叹道，“我如何不知呢，只是他是你祖父在时就管着织造坊的老人了，你父亲管理织造坊都得仰仗他，如今你哥哥不成器，我们娘仨更动不得他了。”
“罢了，只要大账上过得去，小账便敲打敲打随他们去吧，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薛夫人神情恹恹，丈夫早逝儿子不成器让她只想静静守着现在的家业，不威胁到基底的话，根本不想节外生枝做大的变动。
宝钗知道母亲的心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没有多劝，转而笑道，“我有件事想求妈，不知道妈答不答应。”
薛夫人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这可真是奇了，你这丫头还能有事求我。”
不是她不关心女儿，而是宝钗自从懂事后就再没让她费过心，不但把身边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能反过来帮母亲的忙，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宝钗笑道，“如今父亲仙去，家里只剩下咱们三人，我想学生意上的本事，好为家里分担，也能督促哥哥上进。”
薛夫人眉头微皱，她是想让宝钗学一学怎么打理家产，但宝钗专门提出来，显然不会只是这么简单。
“你想怎么学？”
宝钗早就想好了说辞，“家里的产业，织造坊和染坊关系重大，我年纪小没经验不敢插手，其余铺子和商队我也都不熟悉。只有咱们家的书坊和书肆，祖父在时我就读过不少它刻的书，眼下不忍看它没落，想接手管一管，练练做生意的本事。”
薛夫人的眉头深深皱起，许久后才一点点松开，幽幽叹了口气。
她看着窗外阳光下的白绣球花，语气伤感怀念，“你自幼聪慧，我也不瞒着你。这座书坊是你祖父的得意产业，但要费不少心思还不怎么赚钱，所以分家时你几个叔叔都不想要。你父亲在时曾说，书坊留给你哥哥迟早被糟蹋了，不如以后当宝丫头的陪嫁，咱们家就她最爱看书，正配得上。”
宝钗见母亲想起伤心事，忙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道，“这是爹娘疼我，才这么为我着想。”
薛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你啊，罢了，就当是提前把嫁妆给你了，回头我给书坊的管事们说一声，以后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反正也不赚什么钱，别把本都赔进去了就行。”
“不过女子经商的名声不好听，虽然现在有些商贾之家让女眷在店里做买卖，但这不是咱们这种大家行事的道理，你凡事都得吩咐人去做，万不可自己跑到前头去。”（注2）
宝钗自无不可地应了，至于心里的打算，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想通未来的出路不在嫁人，而要自强后，宝钗已经把以前奉为圭臬的一些规矩丢开了。
曾经她遵守规矩，也是因为觉得这样对嫁入高门帮扶家族有帮助，不见得多认可那些东西，不然也干不出偷偷看闲书的事。
午饭过后，薛夫人敲打了一番几个管事，又说了从此之后薛家的书坊归宝钗管，便让他们留下账本回去了。
薛蟠对妹妹这一出十分赞成，家里所有产业，就属书坊他最没兴趣，躲都躲不及，宝钗愿意接手他就差鸣鼓敲锣地庆祝了。
离开薛夫人院里回去的路上，薛蟠悄悄给宝钗说，“我在外头认识一个家里做香料生意的人，名叫冯文宣，他有个妹子今年十五，据说聪颖善言、算术极好，一直在家中的铺子里帮忙。冯文宣每次都要和我们炫耀妹子，我看她根本比不上我们家宝姑娘半点。”
宝钗好笑地说，“哥哥有事托我就直说吧，咱们什么时候用得着这些虚话了？”
薛蟠嘿嘿笑着摸了摸头，“这都是真心话，哪里虚了？不过说起书坊我想起一事，我有个朋友的朋友极爱藏书，想要咱家世诚堂之前出过的《古今事文类聚》，可惜这书早就不印了，版刻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妹妹接手书坊后有空的话替我找一找。”
宝钗挑眉含笑地看他，“你什么时候愿意替人应承找书的事了？快老实说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不帮忙。”
薛蟠见瞒不过妹妹，只好堆笑说道，“我说的那个朋友就是冯文宣，我之前欠他一个人情不好还，正好他有一个叫石明珠的至交好友，想要咱家的书，我就想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薛蟠说话遮遮掩掩，宝钗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但也问不出来更多了。
她想了想后说道，“我本就想把书坊这些年的版刻全整理一遍，找书是举手之劳，不过我也想请哥哥帮个忙。”
“妹妹尽管说。”薛蟠连口道。
“我想与冯文宣的妹妹结交，请她到府上……不，去她家铺子和她见一面。”
薛蟠愣住了，在他眼里宝钗虽然行事圆润，但大体上还是极守规矩的，今日不但要管书坊生意，还要出门结交朋友，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怎么，难道我不配和冯家小姐结交？”宝钗故意开了个玩笑。
“妹妹哪里的话，别说冯家小姐，整个金陵城，妹妹想见谁家女眷不是随便见？”薛蟠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书都没读多少，什么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更是过了耳朵全都丢了。
“我这就去找冯文宣说，让他妹妹好好准备！”
宝钗无奈地拦住他，“哪有这么和人结交的？我回去写一个帖子，哥哥帮我转交，才不失礼。”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盘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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