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与槲》七叶山葵

32、第 32 章

　　远离秬马中心点的宇宙区域，一条舰队补给船停靠在S型小行星旁边，直径15公里的小行星没有自转，靠近背面的阴影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补给舰是SOC退役的35万载重吨的4471型，在白色拉斐尔的代号是‘火焰’。这并不是一艘单纯的物资补给用宇宙飞行器，至少在白色拉斐尔这里还担任着巡回领舰的作用。
　　“他来干什么？”隆巴多·博伊尔走在开凿于小行星中的内部通道，问旁边的基地指挥官达里尔·弗雷霍夫。
　　“来干什么？”达里尔的声调高了半度，看向隆巴多的眼神满是不屑。“他来拉文察还能为什么？肯定是让倒霉中队去执行任务！”
　　隆巴多不以为意，沉默了一段时间，他们两个周围只有升降梯运行时的轻微摩擦声。
　　“我自然知道他是冲着我们来的……”隆巴多说着，“你知道些什么消息吗？弗雷？”
　　“不知道。”达里尔摇着头，歪起的嘴角显示出他的不满和紧张，“但总归吉恩·贝尔维斯不会带有什么好意。”
　　“我们刚上了一个当……”隆巴多有些焦躁，指挥体系出了这样的纰漏难道不应该首先做检讨和内部调查吗？
　　“所以！”达里尔加重了语气，“既然是吉恩在搞这种事，你必须要加倍小心！”
　　电梯门打开，笔直的通道一直指向终点的大门，让人有种踏进坟墓的坏心情。
　　73大队特别巡回指挥官吉恩·贝尔维斯站在明亮的大厅中，身上罩着灰色的斗篷，猛地看去，就像是儿童读物中危险的幽灵。他缺了一只眼睛，黑色的倒梯形镜片镶嵌在左眼眶上，让右眼的目光更显得咄咄逼人。
　　他也是军团武士出身，直到战斗造成的残疾再也穿不上盔甲。但他没有其它战伤者那样的骄傲，而是把自己的整个身体都遮挡在重型防护型外套里。
　　伤残是军团武士避免不了的结果，就像是路易斯的手。这在军团内是一种变相的荣誉，不少人甚至不愿意多花一些钱做成仿生假肢，而是愿意裸露出金属的质感——就像是胸口的勋章一般，这东西会让人带有种莫名的自豪。
　　但是吉恩是其中的异类，也许是他对不能再进行战斗而耿耿于怀，也许是因为性格古怪，总而言之，他把自己弄得很是疏离于群体。加上他不讨好的巡回指挥官的职位以及阴冷的性格，他的到来通常都不受欢迎。
　　“百夫长。”
　　看到第七支队的指挥官，吉恩冲他点点头，首先出声。
　　“巡回官。”
　　无论喜欢或是不喜欢，隆巴多都不能对上级失礼，他站住立定，上身绷直低头行礼——军团内部没有举手礼，所有人都是用低头来表示敬意。
　　行礼以下巴将将要碰到锁骨为准，当然也没有谁真的能碰得到。而所表达的敬意以持续时间为衡量标志，如果是敷衍的情况，很可能你根本感受不到对方点头。
　　但是隆巴多从任何方面来考量都绝对不能如此，他很本分的停留了两秒时间，而旁边的达里尔更像是用下巴向上挑了挑。
　　“请给我们留些空间。”吉恩冷冰冰的对着达里尔说道。
　　他们相互没有统辖关系，因为巡回指挥官只对行动部队有管辖权。但即便如此，从总部出来的特使总会带着狐假虎威的威仪，令达里尔这样的‘一方诸侯’也不免心生忌惮。听到如此不客气的说辞，达里尔扭曲了一下脸颊，还是一声不吭的走了出去。
　　吉恩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几乎站在原地没有动一下，活像是个可怖的雕塑作品。
　　“百夫长，本次行动的问题很多，但我不得不首先给你下一阶段的命令。我希望你可以在这个任务间隙将追击愤怒铁锈的汇报写的更加详细一些。当然！对于你来说，报告并不急迫，只要上交即可，管理层会仔细梳理这方面的情况，你的职责只是要将第一事件人看到的、听到的说明白。”
　　隆巴多皱着眉听着，不发一声，他知道作为中队指挥官，有些事情根本插不上话。
　　吉恩看来很满意隆巴多的态度，他喜欢这种不折不扣执行命令的人，至少要比多嘴多舌讨价还价的好很多。
　　“接下来的命令只能传达到中队指挥官一级，具体情况你自行掌握，并不需要随时汇报。我会定期经过目标区域，你所有的报告都会在那个时间交给我。”他顿了一顿，明确地说道：“只能交给我！”
　　隆巴多面无表情，但是心里非常恐慌，他不喜欢这种不可告人的隐秘行动，那实在是太令人讨厌了。
　　从斗篷的缝隙里伸出来一只手，那是真正的人类的手，黑色的袖筒下，手腕向上的皮肤表面还有着一条清晰的疤痕。
　　“在这里看，阅后即焚。”
　　吉恩冷冰冰地说着。

　　卡塔丁山号纤细的舰身在中部隆起，呈品字形交错分布的四门重接炮能够打出不可置信的炽密火网。虽然它只是一条轻型巡洋舰，但却是银河系里已知的、30kg弹丸级别里射速最高的一级战舰。它被制造出来的使命，就是为了猎杀上合灵巧的鲁莽级高速驱逐舰。
　　这样一艘高度自动化的战舰，已经将人为因素降到最低限度，除了CIC（作战情报操作中心）保留了一部分舰员，其它的如机械操作等都交给了中央管制AI执行。
　　上合也有同样级别的一种高速巡洋舰，同样对应的，ISA的蓝岭级高速驱逐舰就是上合的鲁莽级。
　　卡塔丁山号的中央管制AI已经完成了对雪兰多号管制人格的复写，重新接管了控制权。军团组织没有能力对超级大国的量子超脑进行改动，只能在程序层面增加限制，因此雪兰多号在他们手中并不能发挥出百分百的效率。同时，深层编译程序一旦接触到最原始的架构，就如同游子遇见亲人，想抗拒都没有可能。
　　不远的位置上，雪兰多号跟随着卡塔丁山号，两艘船一同向秬马的空间变动器航行而去。更远的地方，冠冕级超高速侦察船黄貂鱼号把自己隐藏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下若隐若现。
　　罗伯特·斯波恩坐在舰内宽敞的休息室里，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杯咖啡。
　　条例规定在航行期内禁止饮用任何具有神经麻痹功能的饮料，所以酒精类的东西在休闲区完全看不到踪影。但是他知道，卡塔丁山号上肯定有被舰员私藏起来的东西。这种事官不究民不举，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只要不喝酒误事通常就没人去管。
　　毕竟精神紧绷的作战航行中，想要让身体放松下来还是这种东西最管用。更不用说卡塔丁山号全船才不过34个人，谁又有闲心整顿纪律呢？！
　　舰长大卫·伍法德从罗伯特身后伸出手，就在他面前堂而皇之的往咖啡杯里倒了些东西。这银光闪闪的酒壶里绝对不是可乐，但是罗伯特·斯波恩瞪着眼睛就像没有看到一样，还毫无心理负担的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这种浓度的口感其实跟没有喝区别不大，纯粹是个心理安慰。
　　罗伯特微微品着嘴里咖啡的甘涩和威士忌的苦甜，努力辨析着这到底是舰长的哪瓶酒？
　　大卫·伍法德坐到了罗伯特的身边，不远处的其它舰员做着自己的事，对这两个高阶军官毫不在意。
　　伍法德知道这个瘦的像根木杆一样的家伙不爱说话，脑子里无时不刻的在运算着什么。这一次的行动是他执行过的最轻松的一次任务，几乎所有状况都在预想之内，甚至连一丁点意外都没有。他完全是按照预先编排好的计划把船开到哪里，然后放出什么，再开到哪里，再放出什么，最后吓唬一下白色拉斐尔，雪兰多号居然就真的被他搞回来了。
　　这一笔功劳肯定会记在他的名下，虽说实际计划是眼前这个人做的，作为舰长的大卫·伍法德几乎没有任何发挥主观能动性的行动。但是作战部队和办公室文官的记功方式完全独立，他干涉不了作战参谋局，对方也没法拿捏特种行动司令部。只是不得不赞叹，这个号称‘人肉计算机’的参谋军官，的确有两把刷子。
　　对方并没有上级部门颐指气使的态度，在卡塔丁山号上就像是个透明人，只要能按照计划行事，这个家伙对基层部队的任何事似乎都可以不关心。甚至当大卫恶作剧般的在他行李里藏了几瓶威士忌，对方都没有反应，也从没说过一句废话。
　　对于大卫·伍法德来说，这种隐秘行动，抑或说是肮脏的阴谋行动，他是一点都不想掺和的。对于他而言，雪兰多怎么跑到雇佣兵组织中去的他不在乎，白色拉斐尔们有没有损失他不在乎，甚至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在秬马下船他同样也不在乎。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再没有人提，对他来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卫信奉一个道理，那就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他最喜欢和上合的高速驱逐舰们在黑暗中捉迷藏，但真刀真枪的干仗就敬谢不敏了，他还想活着拿退休金呢。那时候不管在地球或是斯蒂勒，总好过天天泡固态凝胶。
　　卡塔丁山号并不是一艘纯粹的战斗舰，它纤细的结构下虽然有着猛烈的火力，但却根本打不了舰队战。对于战列线上的战舰而言，阿巴拉契亚级轻型巡洋舰更像是刺客一类的独行侠，干点什么都行，欺负欺负跑过来的侦察舰也好，去人家那里偷窥也罢，就是千万别跟自家人靠在一起投射火力，因为谁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伙伴被打成一团火球，那情景实在太伤士气了。
　　对于结构特化的阿巴拉契亚级轻型巡洋舰，任何一枚打中它的炮弹都能造成致命的伤害，而它最擅长的其实就是速度。只要有了速度，能够打到它的炮弹虽说并不是不存在，但几率上就少的可怜。只要别愣头青的跟别人玩命，战损这种事根本就跟它沾不上边。
　　罗伯特·斯波恩有一双大而圆的眼睛，在他消瘦的面颊上显得很突出。这种样子并不让人觉得他灵动或是很聪明，反而有种兀突的惊恐感。那双眼睛盯过来的时候，仿佛想要将你看个通透。
　　任谁也不希望被别人窥视，所以斯波恩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很不受欢迎。但是他同样也知道，他似乎一辈子也改变不了这个习惯。
　　于是，他努力在表情上带出笑意，觉得这样总比阴森森的表情会好很多，殊不知此时的效果要比阴冷更瘆人。
　　头脑中产生的各种念头似乎永远也停不下来，斯波恩不停的将它们进行思考、判断、发散，无数的分支和预期的结局仿佛计算结果一样清晰地出现在他的头脑中，完全不可能停顿下来。
　　就像他第一次面对大卫·伍法德时，不自觉的就去判断对方的经历。
　　伍法德在斯波恩面前毫无防备，轻易地就让对方看了个底透。
　　圆形底座的黑曜石戒指，黑利克斯空天军军官学校的标志，虽然根本看不到，但是斯波恩知道戒指内侧刻着一句话——光是指路的灯。
　　除此以外，斯波恩知道伍法德应该还有另一个红宝石的戒指，那是安纳波利斯空天军军官学校的毕业标志。对于ISA的空天军军官来说，航行科目毕业的都会有这两个东西，多数人会戴处于地球同步轨道上的黑利克斯戒指，因为黑利克斯是战略军事学院，安纳波利斯是基础航行学院。
　　ISA的空天军军官绝大多数是在安纳波利斯学习的基础专业，然后去黑利克斯取得的操船资格，也许个别人如伍法德可能还参加过波登学院的特种作战训练。
　　所以，斯波恩忍不住想着这一切……
　　“伍法德把波登的黄刚玉戒指藏起来，应该是不想让人联想到他曾经给□□干过吧？”
　　不管怎么说，伍法德肯定是专业军校毕业的而非预备役成员。当然，能够被委派到特种作战司令部做军官，也不可能是那种补充品级别的后备役。
　　刚开始见面的时候被斯波恩这样阴恻恻的盯着，大卫·伍法德也会感到毛骨悚然。后来他才渐渐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奇怪的家伙根本就没有战斗力，他那双让人恐惧的眼睛其实只是没用的幌子。实际上他看着你，心思早就魂游天外了。
　　不过，罗伯特·斯波恩的头脑真的很精确。
　　大卫·伍法德这么想着，这家伙居然对一件事能够做到算无遗策，真真是个怪物！
　　正常航行期间其实是很舒适的，只要不是做机动，舰船的加速度都不会特别剧烈。大卫·伍法德和罗伯特·斯波恩坐在休闲室，这放松惬意的情形居然堪比酒吧。
　　其它舰员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这一次的行动很顺利，所以大家的心情都还不错。低低的音乐背景声中，间或传来放肆的笑声。
　　副长（XO Executive Officer）本宁特·凯伦从外面走进来。
　　罗伯特·斯波恩瞥了他一眼，知道在CIC值班的本宁特一定收到了上级的命令。
　　果不其然，本宁特若有若无的看了眼斯波恩，然后在大卫·伍法德身边俯下身。
　　“收到大舰队司令部的命令。”本宁特轻声地在伍法德耳边说着。
　　伍法德微微皱了下眉头，这件事透着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接过来舰内专用的NIT（Navigation information terminal），上面的确是一张带着GFHQ（Great Fleet Headquarters）抬头的命令。
　　【发自：大舰队司令部……】
　　光看着这一行字伍法德就觉得头皮发麻。通常他只接受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命令，而被越级直接由最高指挥机关命令，从里到外都透着怪异和危险。
　　我不想打仗！
　　大卫·伍法德内心里吼着，他虽然常跟别人玩危险的碰碰船游戏，那也是有规则在其中的，真的陷入到某种无限制作战里……他可不是为了这目的才来特种作战舰队的。
　　大卫·伍法德迅速看了一遍命令，并没有直接看出充满了‘开火’、‘不计代价’以及‘战斗’这种字眼，心里终于放下了紧张。于是他又皱了皱眉头，颇为无奈地重新读了一遍。
　　直到第三遍，他依然没有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但是情况显然并不理想，他们被部署了三个月后本应该回基地休整，但是这个命令给他追加了三个月的时间。
　　虽说六个月的航行部署是比较正常的，他并没有什么可以置喙的余地。但是通常……通常大家都默认的是执行完任务后就回去休整，哪有这样不通情理的？！
　　大卫·伍法德满心的不情愿，但是他完全没有在脸上体现出来。
　　本宁特看着他凝重的表情，还以为他知道些内幕消息，更为这样沉稳的上司而感到宽心。
　　大卫盘算着，虽然不知道确切的事情，但是眼下的情况似乎又有了一线光明。他抬起眼看了看罗伯特·斯波恩，对方也在看他，说明斯波恩大致也对情况有所了解。
　　但是斯波恩的事大卫都没有心情去探究，他希望这个家伙立刻就滚出他的卡塔丁山号。
　　“我们收到大舰队司令部的命令，小石城号补给舰将会与我们会合，同时还有谢南多厄号驱逐舰。”伍法德顿了顿，“你被命令跟谢南多厄号走，我舰需要留在本区域执行3个月的航行部署。”
　　罗伯特·斯波恩的表情也变化了一下，这在伍法德眼中更觉得自己更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倒霉蛋。
　　没有想象中的纠缠和拖沓，伍法德只听到斯波恩说了一声，“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