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与槲》七叶山葵

19、第 19 章

　　“艾莉？”有人在她身后惊讶的叫着她的名字。
　　这个声音很熟悉，艾莉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谁。
　　转过身，威廉·周那张带着不可置信表情的脸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从没觉得见到他会是这样的高兴，即便自己总是苦恼于他的纠缠不休，但是处在一群让你不得不带上虚假面孔的陌生人当中，威尔带来的那些不快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
　　“嗨，威尔。”她笑盈盈的对着威廉·周打着招呼，此时的艾莉并不带一点虚假。
　　艾莉的表现让威尔见识到了她另一个不同的样子——纯真，热情。这和她平时看似亲热但总归是伪装的面孔不同，威廉·周嘴角一歪，流露出他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得意和傲慢。少年成名的他已经无法摆脱这种情绪，只是在艾莉面前稍微有些收敛，因为他知道艾莉并不喜欢他的这种表情，不过根深蒂固的习惯总会在放松的情况下浮现出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艾莉心中冷笑不已，她早就知道威尔那惊讶的表情是装出来的，这个聪明的家伙还不知道在周围游荡了多久才找到机会凑上来搭讪。
　　他的确吸引到了人们的注意，连艾玛都停下与别人的交谈转过脸来。她带着微笑看着自己的女儿，因为她的确想知道艾莉是如何与这个人气爆棚的明星认识的。虽然是政府要员，平常甚少娱乐活动，但任谁在铺天盖地的广告中总能看到一个搔首弄姿的男人，也会记得他到底是谁。
　　“很高兴见到您，女士。”
　　威廉·周看到艾玛转过来的视线，本能的把艾莉扔到了一边，伸出手向艾玛表示敬意。
　　艾玛的眼光在威尔和艾莉的面孔上流转了一下，并轻轻在威廉·周伸过来的手上一握，“也很高兴见到你，周先生。”
　　然后就是一片尴尬的沉默。
　　艾玛微笑着看着他们俩，按理来说应该艾莉做一个介绍比较好，由她来向艾玛介绍威廉·周，但显然艾玛和威廉·周已经相互认识，这事就有些多此一举。不过艾莉也应该向威廉·周表明自己和艾玛的关系，或是向妈妈说明她自己和威尔的关系，只是艾莉并没有这样做。她隐隐有些恼怒，因为威尔表现出来的市侩一下子戳灭了她见到熟人后的欢喜。
　　艾玛自然很明白自己女儿的小性子，她稍不如意就会给别人难堪，威廉·周显然也不可能会例外，因为艾莉绝不可能是一个追星的人。她太自傲了，如果真的可以这样说，艾玛一定会说艾莉的心中只能存在着她自己。
　　虽然场面有些失去控制，但是国务卿的应变能力显然更得心应手，她只是移动了一下视线就做出了反应，打破了僵局。“我想，你一定是已经认识了我的女儿。”
　　威尔假笑的像是只徘徊在垃圾桶边缘的浣熊，“是的，女士，我和艾莉两年前就是朋友了。”
　　但是知道艾莉是您的女儿则是今天……
　　他满怀得意地在想。
　　这下轮到艾玛扬起了眉毛，两年前，艾莉十六岁的时候？她的警惕立刻就摆上脸。
　　威廉·周马上就知道自己炫耀的有些过头，“我们刚好在音乐上有共同的爱好，所以……”他模棱两可的解释着，因为他可不想让国务卿知道他对艾莉的纠缠。只是……从现在的场面上看应该不可能，但是他也不敢确定艾莉有没有和自己的妈妈说过他的事。所以威廉马上就决定要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当时那个社交顾问怎么说来着？要庄重，就像是一盘不喜欢的午餐端到你的面前，不需要你高兴，但也不要嗤之以鼻，变成一个木偶就好了。
　　他立刻绷出一张嘴角微微上翘的脸。
　　艾莉饶有兴趣的在一边看着威尔撒谎。
　　音乐上的爱好？
　　只是你个人一直纠缠着让我去看你的音乐会吧。
　　不过她更不喜欢把这里搞成她和明星的八卦现场，于是艾莉笑着对周围的人说了一句，“请原谅我先离开一下。”然后在周围人‘我们都清楚了’的笑容中，挽住威尔的一只胳膊往边上走。
　　这真是一个令威尔受宠若惊的动作，乖巧的艾莉似乎变成了他以前交往过的女伴那样柔情，但却更优雅，更令他着迷。威尔仰着脖子看着她的面孔，那精致的面庞就近在咫尺，仿佛呼吸间就能一亲芳泽。不过威尔也有些疑惑，他仔细看了看身边的姑娘。她现在的个子已经比自己还要高了，又加上踩了一双高跟鞋，更是高出了一个头顶。他知道，无论站在谁旁边，她这个高挑的金发美女都会显得特别的耀眼。
　　直到把威尔拉到了阳台窗边，艾莉才觉得周围的目光不那么聚焦在自己身上。从威尔臂弯处收回手臂，艾莉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你。”威尔笑吟吟的看着对面的女孩。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正装，但敞着领口没有系领带，以表示他的年轻和不受束缚的性格。他手中已经有了一杯香槟，却又从路过的服务生托盘上拿了一杯要递给艾莉。
　　艾莉笑着摇了摇头，他才想起来艾莉并没有到能喝酒的年龄。威尔立刻叫住了想要离开的服务生，放回手里的两杯香槟，“请给我们拿两杯柠檬水，谢谢。”
　　看着眼前的漂亮女孩，这个意外的相遇让他琢磨了好多措辞，但真的凑在了她身边，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艾莉更像是那种不爱说话的性子，所以也不要期望她会首先打破沉默。
　　“不来看我的演唱会吗？”他祭起了他常用的法宝。
　　艾莉嫣然一笑，似乎并不打算改变她的回复。
　　威尔灵机一动，不等她开口拒绝立刻说道：“这和以前的都不一样，我打算在纽约时代广场开一个很简单的现场演唱会，不单单是我，而是和一群来自中国的音乐家一起，怎么样？来吗？”
　　艾莉不知道这是威尔心血来潮还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她盯着威尔的眼睛看，似乎想要看透他内心里真实的想法。她又一次想到了方才那次试探，犹豫的看了看周围，这种怪异的情感再也没有侵入到她的头脑中，这件奇怪的遭遇好像就这么不经意的过去了。
　　威尔看到了艾莉的犹豫，当然他并不知道对方真实的想法。不过艾莉的举动无形中给了他鼓舞，威尔觉得自己再加一把力就更好了，于是趁着服务生端来两杯柠檬水，趁热打铁的说着，“有太多的人不了解中国，这次演出应该会改变他们的想法。我想，实际上中国和美国的流行文化并没有太多不同，而且我们同龄人的喜好也基本类似，音乐就是一次最好的展示不是吗？”
　　艾莉回过头看着他，也许他说的是真话，而且还说的很有道理。不过这种高大上的情怀对她来说并没有特别的意义。艾莉觉得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许许多多的，能够改变别人、改变世界的事可以去做，很多人都在为之努力，可是她的目标并不在此，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做完这一场梦，帮助自己的家人，和他们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垫着餐纸的高颈玻璃杯传递来冰凉的感觉，微微潮湿的纸巾紧贴在玻璃表面。她并不是对中国没有兴趣，要不然也不会看很多关于东方的历史书籍。她回想起许久之前那些经历、冒险和奋斗，开始对现在的东方有了陌生的感觉。
　　艾莉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威尔。
　　在西方人眼里他是一个有着东方面孔的黄种人，但在东方人眼里他却是西方人。这种文化的纠缠和融合现在已经到了几乎不可分割的地步，放在以前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但是即便如此，还有人人为的想要分割这一切，这让艾莉感到困惑。她知道能够像她这样不带偏见看待世界的人是很少的，对于她来说，感知的世界是一个整体，这个观念早就深深烙印在她的思维中，所以她对各种割裂文化的想法都是抵触的。
　　一下子想了这么多让艾莉自己也感到惊讶，她看着威尔还在认真的等待她的回答，有点松动的心思开始变得不那么坚决，“我考虑一下？”她笑着对威尔说道。
　　没有直接拒绝就是一件好事，威尔很高兴的笑了，他可以以此为由再加把劲。
　　“请原谅，”有人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周先生，是否可以请您做准备？我们很快就要开始。”
　　“好的，没问题。”威尔答应了对方的请求，然后向满脸疑惑的艾莉解释，“我一会儿要上台演唱一首歌，为伤残基金做一次募捐。”
　　“伤残基金？”艾莉更加的疑惑了，她实际上并没有问母亲这个晚会到底是做什么的，因为她并不感兴趣，来这里只是为了应付差事并和某一个人混个脸熟。
　　“你不知道吗？这次的宴会是向反恐战争中受伤的士兵进行的一场募捐，所得都会交给布雷顿基金会。”威廉·周停下来为艾莉解释，他很享受这种方式，看到艾莉认真的表情，他有种莫名的虚荣感。
　　眼睛转了一圈，他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要不然我们合唱一首？”
　　威尔伸手阻止了讨厌的主办方人员的催促，现在的情况很关键，而且越发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让他喜不自胜，而旁边这个讨厌的家伙最好不要给他添麻烦。
　　“我没有这方面的打算。”看着威尔总是在找各种方法想和她凑在一起，艾莉也觉得他实在是有太多的坚持。
　　威尔当然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和艾莉的纠缠下，他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着，“你可以的，你有能力为大家做出自己的努力，好好考虑下，我们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呢。”
　　艾莉还是微笑着摆了摆手，像是拒绝，又像是跟威尔打招呼告别。周围的人看着这个高挑漂亮的女孩，禁不住窃窃私语，猜测着她和大明星威廉·周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
　　她完全无视那些低垂的声音，把所有的猜测和流言蜚语都屏蔽在外。屋内的温度因为人群的原因变得温热，她抿了口冰凉的柠檬水，看着眼前华丽纷扰的画面，只想躲在角落里直到结束。
　　你在哪里？
　　这个念头又一次钻进了她的头脑中，只不过这次带着刺痛的神经反应，显得特别的强烈。艾莉心神有些慌乱，她错愕的抚住胸口，转身面对阳台玻璃门，她不想别人看到她的慌张。
　　这种感觉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艾莉放开自己的束缚开始感应周围，她现在迫切的想要搞明白这件事，无论它是好是坏。艾莉觉得，自己一定要将这个窥探她的家伙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行。
　　现在艾莉心中充满了怀疑，这个奇异的感觉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那就不是一个偶然，它将是一个明确的感应而不是一个错愕幻觉，它一定是什么东西在和自己发生了关联。
　　若隐若现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这不是只存在于她想象中的声音，而是真实的，隔着窗户传递来的呜咽。
　　她还没有来得及消化那阵哀伤的情绪，还没有放下警惕的心思，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她看到了外面阳台上站立着的几名军人，一条军犬蹲坐在一名士兵脚边，正在仰着脖子呼叫。
　　因为没有防备，纷至沓来的情绪猛地冲进了她的头脑中，无可阻挡的纠缠在她的神经反射之间回荡，艾莉感到一阵头痛欲裂的刺痛，伸手扶住了玻璃门。自指尖传来的冰冷和涌进头脑中的忧伤、愤怒和畏惧让她战栗，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外面这些生物所散发出来悲伤和害怕。
　　布莱彻陆军中尉的脸被弹片划伤了，一道特别明显的伤疤从他的下颌骨一直划到嘴角，收紧的肌肉把他的半张脸都拉扯在一起，让他永远都像咧着嘴角在笑。他是这次晚宴的主角，荣誉勋章的授予者，在他的脚边，伏着一条缺了左前腿的荷兰牧羊犬——这是他的搭档。布莱彻在雷场里救了七个人，而他的狗救了他。
　　在他的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海军陆战队下士，一个中尉，他们聚在一起，身边还有两条军犬。没有人愿意和他们站在一起，虽然这场酒会为他们所办，但是大厅里的人忙着寒暄，没有谁真的会在意这些宣传中的英雄。
　　“中尉，我想麦克不适合进到里面。”下士牵扯着正在‘呜呜’发出声音的军犬，它情绪很不稳定，为了避免惊吓到或是伤害到里面的那些大人物，他们已经在寒冷的夜晚下站了好久。
　　现在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是按照原计划带着军犬进入到里面，还是将情绪激动的麦克留在外面。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问题，因为不像是布莱彻中尉的军犬库克——它已经得到了慈善资助，可以随着布莱彻颐养天年，毕竟它是一条功勋犬。而麦克和瑞德还没有这样的优待，它们需要在这次晚会上露相，然后再由这些训犬员努力避免让它们陷入人道毁灭的遭遇。
　　不过看起来麦克并不配合，它不知道它的命已经在悬崖边缘。
　　不能因为麦克的原因导致瑞德失去这次的机会！
　　中尉皱着眉头想着，他知道自己只能因势利导，能救一个就救一个。
　　他刚想对下士说话，就看到从转角的位置走过来一个穿着礼服、高挑而漂亮的女孩。她有一头耀眼的金色短发，两只眼睛就像是蓝宝石一样熠熠生光。她如此的光芒四射，似乎暗夜的冷风都要绕着她走。
　　艾莉终于明白了这个感应因何而起，她看着眼前以标准军人姿态矗立在那里的战士，知道这些负面的情绪来源于这里。他们很孤单很没有安全感，并且感到被社会隔离在外——他们是宴会的主角，但却被各种不明所以的原因排斥在外，反而更像是这场雍荣华贵场面的附庸，而陪伴他们的只有那些满心害怕的忠实伙伴。
　　她找到了情感纷扰的源头，更确切的说，与艾莉发生感应的是那条正在呜咽的军犬。
　　不像一开始的断断续续，当她真的发现这个根源后，反而没法割断与它的联系。军犬的那种无助和害怕让她想起了自己最难过的晚上。它在思念什么？是永远无法碰触的爱吗？
　　虽然它并没有再发出声音，而是低着头蹲坐再地上，但那呜咽的声音似乎没有消失，一直在她耳边低低的响着，宴会大厅里的人纷纷扰扰，威廉开始歌唱，隐隐的音乐声都遮不住那悲切的回响。这个声音开始越来越强，艾莉感受到它在畏惧、它在害怕，可却又在命令下强自挣扎。不知道为什么，她猛然间竟能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穿着防弹背心戴着头盔，背着全副武装的武器，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但仍能感受到这一片满是尘土的征程。
　　艾莉简直喘不过气来，这是那条军犬眼中主人的样子！
　　布莱彻看着她走到跟前，微微低垂的头紧盯着下士脚边的麦克。
　　他的库克突然有些躁动，单腿撑起身体坐了起来。竖起来的耳朵朝向那个走来的女孩。它的兴奋让布莱彻警惕。他并不明白库克为什么会这样，虽然他们已经无比相互熟悉，一点点的动作都能够明白对方的意图。但是现在，他不知道受伤过后变得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库克为什么会对眼前的这个女孩做出反应，但库克毕竟是一条受过训练的攻击型□□搜索犬，况且它现在还有受创的后遗症，布莱彻一想到这些就变得焦躁、担心。
　　于是，他悄悄攥紧了牵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