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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远的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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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凝抵达A市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上,寂静的可怕。
“小凝......”一个留着披肩发的中年女子站了起来,眼中噙满了泪水。
一凝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前,这一刻,仍旧不真实。
“对不起小凝,你妈妈每次来做心里治疗的时候都很正常,也有在按时吃药,我以为她的情况有所好转,没想到......”
“叶医生,我妈她,现在怎么样了?”一凝不知道这个冷静的声音是谁的,只觉得大脑完全没有在思考,喉咙机械性的发出了疑问。
叶医生握住了她的手,微微摇了摇头,一滴,两滴,泪水逐渐浸湿了整个脸颊。
“今天本来她要来找我做心理治疗的,但我迟迟没等到她,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去你们家里找她,才发现.....一切都来不及了。”
“哪位是余春华病人的家属?”
没有人回应。
“哪位是余春华病人的家属?”
一凝从愣怔中回神,她走到医生的面前,连声音都在抖:“我是。”
“您与病人的关系?”
“母女。”
“您的母亲由于服用大量百草枯,已经出现了严重的肝功能,肺功能衰竭,恐怕...”
恐怕什么?他们后面说的字,她一个也听不清。
一凝瞪大了双眼,几乎是以哀求的姿态抓住了医生的大褂,“不能...救了么?”
“血液透析,灌流,静动脉过滤,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医生握住她不断颤抖的手,“百草枯不是一般的药物,人体一经服用,死亡率超过 80%。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很努力了。”
“如果您还有什么话想和她说,现在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真的十分抱歉,请您节哀。”
一凝跌跌撞撞的走进抢救室,一双空洞的眼睛没有聚焦的望着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消瘦躯体。
躺在病床上的人不知道此时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还是早就已经没了意识,在须弥里飘荡,但当一凝坐到她身边是,一滴眼泪,竟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她的嘴唇张张合合,但由于戴着呼吸机,一凝一个字都听不清。
“小...凝...” 在她无数遍呢喃着什么的时候,一凝终于辨认出了她的唇形。
她把身子靠了过去,耳朵停留在她的唇边,终于听清了那一句极其微弱的话语,“小..凝...我后悔了...不应该...把你带来这个世界......”
身体仿佛在被人凌迟,一刀刀划在皮肤,割在骨肉,痛的难以呼吸。可她却一点都不想哭。她就静静的坐在那里,除了那一声刺耳尖利的哔声,这个世界的一切,仿佛都与她再也没有关系。
她不是逃离了这个家了么?
她不是两年都不肯回来吗?
为什么,等她回来了,一切却成了这个样子。
她来到这个世界,真的是错了吗?
为什么,她的母亲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自杀?
为什么,她的母亲连人生的最后一句话,都是后悔生下了她?
是不是没有她,他们就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
没有她,他们就不会在生活里逐渐磨尽了对彼此的感情。
没有她,他们就不会离婚,她的妈妈,也不会患上抑郁。
没有她,她不会一次次在痛苦中挣扎,一次次想要自杀。
她连到死,都在恨着她。
恨她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恨她毁了她的生活。
一凝的灵魂像被人抽走了,此时的明明心里那么痛,可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小凝!”叶医生拽着她的胳膊,被此时此景,吓坏了。
“小凝,你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早点发现,是我不称职,小凝......”
“小凝,我求你说句话...”
她只觉得好累,累到这个世界的光亮全部消失,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一个人走在黑暗里,找不到方向,没有人依靠。
原来,自始至终,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爱过她。
她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声音变得冷静:“叶医生你没有错。” 错的,只有我。
后续的尸体火化,死亡身份办理,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由于她们早就和各种亲人断了联系,甚至连一个简单的葬礼都不需要。
叶医生抱着一个木质的小盒子,小心翼翼的询问:“小凝,你妈妈的骨灰,你打算...”
“与我无关。叶医生想留着就留着,不想留就扔掉吧。”
“小凝,她...临终前和你说了什么?”
“不重要。”她苍白的脸上,扯出了一个并无笑意的微笑。
“小凝,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有什么,都说出来吧,我是心理医...”叶医生的担忧还未完全说出口,一凝就直接打断了她。
“我为什么要心里不好受?”她忍不住讥笑,“一个厌恶我恨我的人死了,我该开心不是吗?”
见她如此反应,叶医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和你的母亲之间相处并不愉快。可我觉得,你一定是误会她了。很多人在至亲去世的一段时间里,都出现封闭自我,应激障碍等等症状,这没有什么,你可以寻求心理帮助。”
“我说了我不需要吧?你们心理医生都很喜欢自说自话,觉得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病,都需要你们救赎?”
“小凝!”她想抓住她的手,却被一凝狠狠甩开了。
“我要回学校了。”她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如同以前无数段人际关系一样,她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不肯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下来一步。
将近两个星期没有打开过手机,此时坐在返回 B 市的高铁上,她终于按下了开机键。
一条,两条,三条...信息和未接来电接踵而至。
“一凝,你妈妈怎么样了?别担心,我帮你向导员请了假,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一凝,你还好吗?阿姨还好吗?我很担心你,记得给我回电话!”
“一凝,你到底怎么样了?你消失一周了,打你电话也一直关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点给我回电话啊!”
之露的信息霸占了整个屏幕。
调整好了心情,她平静的编辑了一条文字,按下了发送键。
“我没事。现在回B市了,下午到。”
她又分别回复了几条同学,导员的信息。
正准备划出微信,收起手机时,一个在短信左上角红色的1,映入她的眼帘。
在大家都用社交媒体的时代,早就没有人使用短息这个功能了。
可能是诈骗短信吧。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鬼使神差的点开了那个数字。
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号码。
一条只有七个字的讯息:林一凝。我去接你。
发信时间,10分钟前。
没头没尾,没有时间地点,没有署名称谓,也没有什么关怀的问候,亲切的话语,但不知道为何,泪水突然像决堤了一般,从一凝的眼中夺眶而出。
她甚至都不知道发简讯的人是谁。
我去接你。
仅仅四个字,突然让她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发泄口,她在高铁上几乎是嚎啕大哭了起来。周围的乘客不禁侧目,有些好心人想要上前安慰,可她却越哭越凶,丝毫没有停止的意图。
她曾经度过的岁月中,没有人,曾跟她说过这四个字。
小时候经常吵架的父母,经常忘了还在幼稚园的她。
她羡慕的看着身边一个一个小朋友被爸爸妈妈抱走,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幼稚园门口的阶梯上,一颗颗数着小花小草,就算老师再怎么安慰,她小小的心里也会问自己,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她的爸爸妈妈才不喜欢她。
长大一点,父母离婚,她和母亲一起生活。明明上一秒还晴空万里的母亲,总会因为她无意识的做了什么,下一秒就陷入暴怒。为了不让妈妈讨厌她,为了还能去喜欢的绘画班,她都是乖巧的一人走路,一人上下学。
再长大,她去了寄宿学校,每逢周末,看着同学的父母开车来接他们,手里捧着好吃的糖葫芦,煎饼果子,或者各种小零食,她能只能站在围墙阴暗的角落里,扭曲的嫉妒着。因为没有人,会张开双臂,等着她扑入他们的怀抱;也没有人,会等在校门口,摸着她的头发,关切的问她,有没有好好学习。
她是这世间的一株野草,没有人浇灌,也没有人在意。
可她不甘心,她想证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她的错。
因为生而为人,她不需要感到抱歉。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累倒在窗户上睡着了。
窗外又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高铁离B市越来越近。
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的一凝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黑了。
她迷迷糊糊的看了眼窗户,又点开了手机,瞬间清醒。
坏了!她睡过头,坐过站了!
B市不过是北方的一座小城市,并不是始发或者终点站,高铁一般只在这里停靠3分钟的时间。
又向北坐了45分钟,她终于在下一站下了车,连忙买了时间最近的返程车票。
等她来回折腾,最终抵达 B 市的时候,已经比原本预计抵达的时间,晚了 5 个小时。
她虽然没有任何行李,但因为在车上哭过后睡了一觉,整个人都看起来十分狼狈和憔悴。
她顺着人流往外走,穿过嘈杂的候车厅,人群中,一个高瘦的身影,突然就毫无预兆的闯进了她的视线。
他还是简单的白色连帽衫,一条灰色运动裤,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有几缕稍稍遮住了他的眼睛。
她恰巧对上了他望过来的视线。两人在人群中注视着彼此,身边汹涌的人潮都变的缓慢下来。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滞了。
也许,他是恰巧来高铁站的吧。
毕竟,她想过一万种可能,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他。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
他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更曾不屑的把她给的纸条扔进了垃圾桶里。
她嘲讽的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大步继续向前走。
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一紧,被一个修长的大手拽住了。
她转头望去,正好迎上他一双冰凉却又清澄的双眼。
“林一凝。”他叫她。